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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耳語 24

時間:2024-11-07 12:48:00

店鋪裡亮着燈,木條門闆已經上到了闆槽裡,中間的兩塊空着,留下一個身寬的間隙。我走進店裡,裡面沒人。

“張龍!”

“到這兒來。”他在院子裡回答我。

院子裡沒有亮燈,從店鋪門窗裡透出來的燈光,照亮了院子一角。他在暗影裡站起身來,我把手裡拎着的東西遞上去。

“啥東西?”他接過去,一隻手裡是用繩子捆紮的一箱啤酒,另一隻手裡是他的大斧頭。

“帶了啤酒!不好。”他搖搖巨大的腦袋,“你這人太拘小節了,男人的心眼不能太細。”

他放下東西,重新坐回暗影裡。我的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走到他對面的馬紮前,坐下。

“我見過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你來借斧頭的那天,下午半晌時分,我正在練啞鈴,他走過來。他的汽車壞了,正在趙學西那兒修。他歪着脖子,站在旁邊看着我,他頭發很黃,長着絡腮胡子,胳膊上全是毛,就像兩條豬腿。他點着頭,嘴裡還給我數數。我很反感,我本來就不愛見毛多的東西。他數到二十,我幹脆不練了,把啞鈴放下。他上前彎腰抓住啞鈴——說實話,他力氣也不小,很輕易地就把啞鈴提了起來——這下我惱火了,我最讨厭不懂禮貌的人了。他屏住氣,身子猛地一挺,也想學我那樣做個擴胸動作,第一次他沒有成功,他太高估自己了,我的啞鈴是他能玩得了的?我撥拉了他一下,說:‘給我放下!’他把啞鈴放下,嘴裡罵罵叽叽地走了。竟然敢在我面前罵人,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不成!我攆上去。他快步走到他們的汽車跟前。是一輛紅色的夏利車,半新不破的——”

“他走到夏利車前,這時我也攆上來了,我剛要伸手擰住他的脖子,好好教教他以後怎麼開口跟人說話。他從車窗裡伸進胳膊,拿出一件上衣,他轉過身子,面對着我。我的巴掌縮回來了——衣服裡包着一把手槍!槍口對着我。我愣住了。他沒有開槍,隻是想吓唬我。可是我當時真的是害怕了,我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卻舉了起來。我傻乎乎地瞪着槍口,慢慢地轉身回來。我一個兩米高的巨人,面對槍口,竟然害怕得沒有一點人樣兒!這幾天我很憎恨自己,當時怎麼就不敢沖上去,把槍奪過來呢?大不了挨他一槍,一顆小小的子彈真的能把人打死嗎?其實就算打死,又算得了什麼呢?人們會談論很多年,眉鎮上的大個子張龍,徒手奪槍,真是條好漢!”

他哭了起來,在暗影裡,嘤嘤地像個孩子受了委屈似的抽泣。他抹了一把臉,望着我,“把你的手槍給我看看吧!”語氣就像一個孩子在請求。

我把右手伸到腰間,掀開槍套上的扣子,把手槍掏出來。

他接過手槍,起身走進從門口透過來的亮光下,手握着槍,對着自己赤裸的胸膛,接着又把槍舉起來,對着右側太陽穴,然後他把槍口對着鼻尖,雙眼直直地瞪着槍口。瞪了足有一分鐘,他垂下胳膊,把手槍托在手掌上,掂量着,一邊搖搖大腦袋。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弱小不欺、邪惡不怕的人,不欺負弱小我做得很好,可是面對——”他說,“完了,我張龍這輩子是做不了好漢了!那小子沒有開槍,我自己在心裡把自己給槍斃了!”

他坐回暗影裡。我收好手槍。“你聽他說話像是哪裡人?”

“他跟我沒有好好說一句話,除了幫我數數,就是罵罵叽叽。說得像普通話,不像咱們山東人,也不像是南方人。”

“他們幾個人?”

“三個。應該是三個人,一個是身上長毛的那個小子,一個是司機,站在車前看着小趙修車,還有一個人一直坐在車裡,戴着帽子,臉上搭着塊毛巾,天恁熱,車裡更熱,他就像個發瘧疾的病人,蜷縮在後排座位上。”

“司機什麼模樣?”

“開車的是個小胖子,圓臉小眼睛。坐在後座的那個人,我沒看見模樣。”

“車牌照能想起來嗎?”

“不記得。走,我帶你去問問修車的小趙。”他站起身子,“他鼓搗了那輛車半天,興許能說出點兒有用的。”

趙學西記得那輛夏利車是泰安牌照。“魯J打頭,我掃了一眼,後面的沒記住。”他說,“司機是泰安口音,車是九三年的車,跑了快二十萬公裡,該大修了。”

線索出來了,下一步就是要查出這輛車的牌照号碼。我馬上向張所長做了彙報。

“很好!”他很興奮,“明天一早,咱們就去縣局。”

公安局辦公大樓外面的腳手架上空落落的,看不見工人在幹活。張所長在前,我和閻強跟着他直奔三樓局長辦公室。三個局長的辦公室都沒有人。張所長挨個門敲了一通,然後站在走廊裡打分管刑偵的丁副局長手機,關機。二把手蔡副局長的手機不在服務區,正局長是縣政法委書記兼任,他的手機号我們三個都不知道。樓梯旁的局長辦公室裡出來一個人,上前親熱地拉住張所長的手。

“局長怎麼都不在?老項。”張所長問。

“開會的開會,學習的學習。”老項拉着他的手,“你過來,老夥計,我跟你說個事兒。”

他把張所長拉進辦公室,稍停,就聽張所長說:“不行,不行,我跟戰友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張所長走出來了,老項跟在他身邊好像還有點戀戀不舍。

我們走下樓梯。

“老項跟你說啥事兒?”閻強小聲問張所長。

“他女兒考大學無望,想去當兵。”張所長說,“想讓我去軍區找我戰友,要個指标。”

二樓季隊長辦公室也沒人。刑偵隊的大辦公室敞着門,屋裡卻沒人。張所長給季隊長打手機,通了,接聽後說了一句:“我過會兒給你打過去。”就挂斷了。閻強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報紙。我掏出香煙,請張所長抽,他摸了摸口袋,很失落地咂巴着嘴,“忘帶上我的煙葉罐了。”他接過香煙,抽了一口說,“卷煙廠機制的香煙,照我的煙絲差遠了。”

“三個嫌疑人來到K縣,要有個落腳點。”我說,“我們在這兒幹坐着,還不如先查查賓館旅社。”

“怎麼查,縣城裡這麼多家賓館。”閻強說,“咱們連要查的人的名字都說不上來,又都是生面孔,人家肯定不會配合,還是得請局長安排,讓縣直派出所去查,他們熟悉情況。”

“走!”張所長站起來,“有行動才會有收獲!”

我們從公安局開始,往南挨家賓館走訪。果然如閻強所說,一看見三個穿警服的陌生人進去,沒有一家賓館給我們笑臉。一連問了十幾家,一無所獲。十一點半了。閻強說:“下班吧,我去幼兒園接女兒,平常都是她媽接送,我今天難得有這麼個機會,女兒說她們班的小朋友都說她沒有爸爸。”他攔了輛出租車。

“兩點。”張所長大聲說,“下午兩點,咱們在公安局門口碰頭。”

張所長要去獸醫站給豬買藥。我就又回到公安局,上到四樓,孫雷正要鎖門,看見我,他又将屋門打開了。

“怎麼今天人都不在?”我說。

“可忙壞了!”他把屋門關上,“掃黃行動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行動太成功,連神帶鬼抓了那麼多。小鬼還好說,神可就麻煩了,抓神容易送神難。你怎麼這個點兒來了?”

“一大早我和張所長就來了。我們了解到,死者坐着一輛夏利車到的眉鎮,還有另外兩個人。”

“老大去黨校學習了,二把和三把今天都去開會了。”他說,“那天晚上,連杏花村賓館和政府招待所都查了,碰上了一位市裡的大人物,正摟着别人的老婆睡覺呢。那個小組是巡警隊特招的幾個新隊員,他們把門打開,大人物躺在床上,揮揮手讓他們滾出去,說叫你們局長來。一個隊員說不用我們局長,我今天就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那個女的是咱縣一個局的局長老婆。現在還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結局呢。中午怎麼着?去食堂還是下館子?”

“吃燒烤?”

“烤得好的那幾家中午都不開門,牛得很,天不黑不營業。”他說,“縣城裡這些飯館越來越沒可吃的了,好館子都掙足了錢,不幹了。去吃把子肉米飯得了,簡單實惠。”

“把大果哥叫上,我有點事兒找他。”

公安局後面胡同裡有一個平房小院,地方不大,生意很好。我們三人在院子裡找了個小方桌坐下,兩個染着一撮紅頭發的新潮小哥走了過來,一人手裡抓着四盒香煙,另一個抱着一箱啤酒。沖着孫大果點頭哈腰叫了聲師父。孫大果答應一聲,揮了揮手。兩人放下煙酒轉身要走,迎面碰見老闆端着把子肉過來。

“老闆,穿白色太極服的是俺師父,好生招待!”一個小哥說道。

另一個小哥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鈔票,塞在老闆的上衣口袋裡。“我替俺師父結賬。”小哥說,“用不完就給我存着。”老闆的笑臉來得慢了些。“媽的!”小哥一瞪眼,老闆馬上笑了,點着頭說好好好。

“唉。”孫雷歎了一口氣,“别整天教這些小混混打人,也教教他們怎麼做人。”孫雷說話時不看他哥哥。他哥哥也不看他,孫大果說道:“我辦的是武校,又不是孔子學院。”

孫大果穿着白色的絲綢太極練功服,或站或坐都帶着二十年功夫的練家子氣勢。我說:“大果哥,有三個外地人在咱們縣城待了幾天,我想請你派個人去查一查他們住在哪裡了。三個人,開着一輛紅色的夏利車,泰安的牌照。”

“讓片警去賓館一查,不就出來了?”他瞄了孫雷一眼。

“他們可能住的是不要身份證的小旅館。”我說,“你讓人去問問這樣的小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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