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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與耳語 13

時間:2024-11-07 12:46:00

我們回到皮卡車上。我說:“他們離開這兒,四天之後到的眉鎮,咱們在經過的村莊再打聽打聽。”

她點點頭,咬着嘴唇,失望使她失去了說話的力氣。我把皮卡車駛進下一個村莊,一路打聽着回眉鎮,找到了耍猴人曾經落腳的三個地方,他們正是沿着這條路随走随表演去往眉鎮的,以一種流浪的方式,靠好心人的施舍充饑,夜晚宿在碾房或村頭的閑置屋裡,除了有人說他們的口音像是安徽的,卻無從得知具體的身份信息。下半晌時,遠處響起悶雷聲,随即烏雲從南方滾了過來。我加大油門,想趁大雨來臨之前,駛出山村之間的泥沙路段。剛走到一座山丘上,暴雨傾盆而下,眼前一片白茫茫,雨刷開到最快,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了。山路又窄又滑,稍有偏差就可能掉下山溝。我找到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把皮卡車開上路旁的山坡,停下來等雨勢小了再趕路。雨水落在車上,就像無數的小鼓在頭頂敲着。我熄滅發動機,關了空調。啪啪的雨聲好像讓世界變得更安靜了。窗玻璃上漸漸結了一層霧霜。狂風搖動着車子,感覺就好像是在江海中漂泊。

我掏出記事本,兩個邊角都已經卷了起來,上面沾着汗漬。我們去的第二個村裡,一個老漢說出了耍猴男姓汪或者王,他和耍猴人聊了半夜,他覺得耍猴這活兒真不錯,既能四處走走看看,又能解決生計問題,心裡有點癢,也想弄兩隻猴子走走江湖,可是他倆語言不是太通,交流不是很暢快,他隻記得耍猴人多次提到九華山,說自己曾經在九華山的寺廟裡學習過。我問老漢是九華山哪座寺廟,學過什麼時,老漢也說不上來。九華山離眉鎮足有兩千裡之遙。我打開筆記本,寫了幾句此時的聯想。

杜雪坐在副駕駛座上,望着前擋風玻璃上流淌的雨水。我下意識地掏出香煙,馬上又放回口袋裡了。

“抽吧。”她說。微微扭了一身子,在蒙着一層霧霜的車窗玻璃上用指尖勾畫了幾下,一頭小鹿出現了,線條簡潔而生動,就像她鞋子上繡的那樣。接着又畫了一頭,頂着大角,俨然就是一頭威風凜凜的鹿王。第三頭是還沒長茸角的小鹿崽,活靈活現地從鹿爸鹿媽身邊跑過來。又畫了一頭。我期待着她畫滿整個車窗。她卻突然用手掌把幾頭鹿全都抹去了,反複擦拭着車窗。雨還是下得那麼大,窗外的山林在狂風暴雨中搖擺掙紮着,世界一片昏暗,車裡的光線朦胧,沉悶燥熱。

她縮着肩膀,雙手掩面抽泣起來。

“杜雪!”我叫着她的名字,伸出右手。我的手掌輕輕落在她肩上,又叫了她一聲,拍了兩下她的肩膀,以安慰一個悲傷的好兄弟時的姿态。她的身子抖了一下,右手摸過來,抓住我的手,繼而用兩隻手緊緊捧住我的手,抵在下颏,失聲痛哭起來。

一直到回到眉鎮,她都沒有說一句話。

黃昏時分雨勢才漸漸弱下來。我駕駛着皮卡車,輪胎沖開積水與爛泥,駛進鎮子時,天已經黑了。雨還在斷斷續續地下。駛過石拱橋,石材廠前的砂石路上一片泥濘。左邊的眉河在夜色中顯出一條黑魆魆的輪廓。她家裡黑着燈。我把皮卡車停在大門前,她下車,掏出鑰匙在車燈的亮光下打開大門。我把車開進院子。四周一片寂靜。一團黑影從樓房前沿着地面飛奔過來,到她跟前就像個皮球似的上下蹦跳着,發出哼哼唧唧的怪聲,小黃狗在以一種極度歡喜的心情迎接主人回家。敞棚下的鐵籠子裡的兩隻狼狗卻沉默着。

“屋裡坐一下,喝杯熱茶,”她抱起小黃狗,向我走過來,“我去做幾個菜,中午沒怎麼正兒八經地吃飯。”

“我得趕緊回所裡。”我一開口,兩條狼狗突然沖我狂吠起來,狗爪子踏得籠子哐哐響。我推起我的自行車。

“等一下,我去給你拿把傘。”

派出所裡燈火通明,傳出陣陣歡快的叫聲,閻強的聲音最響亮。大辦公室的門敞開着,閻強、汪傳法和馬輝正在玩“拖拉機”。閻強和馬輝面前都放着幾張鈔票,汪傳法面前放着一包香煙。我徑直騎着車子進了屋,喊了一聲:“抓賭!雙手離開桌子,舉過頭頂!”

“我行我素的人回來了!還是先去抓奸吧。”閻強斜了我一眼,“沒利不早起,無色不晚歸。”

馬輝放下手裡的三張牌,站了起來。

“該你叫牌了,馬輝!”汪傳法撚着手裡的三張牌,眨巴着眼睛,好像在算計着對手的牌,“怎麼也得打完這一把啊。”

“不玩了。”閻強把手裡的牌扔到桌上,一把抓起面前的鈔票,“雨不下了吧,魯松?”他往門口走去,經過我身邊時拍拍我的胸口,“曠工一天,我就不說你什麼了。明天好好給張所長解釋吧。”

我撥開他的手,“你今天怎麼沒回城?”

“你們到底去哪兒了?不知道傍晚雨下得瓢潑似的!”他走出屋門,手伸向空中,“不下了,回家!”

他走進指導員室,推出摩托車,穿上風衣,風衣外面又穿了件雨衣。我說:“這麼晚了,天黑路滑,非得回去嗎?明天一早還得趕回來呢。”

“我屋裡這張小鐵床太硬了,硌得睡不着。”他發動摩托車,“魯松,我可不是吓唬你,所長對你真的很生氣,你可要做好挨訓的思想準備!”

我和馬輝站在門口,望着他駛出派出所,消失在雨夜中。

“閻強的老婆比張霞還胖,怪不得他嫌辦公室的床硬呢。”馬輝嘿嘿笑起來。

“馬輝,該談個女朋友了,整天胡思亂想,對身心健康不利。”汪傳法放下手裡的牌,把撲克牌整理好,藏在鐵皮櫃子一角,動作慢條斯理。

“傳法三十歲的人了,可别輸了幾十塊錢就唉聲歎氣,更不能回家打老婆啊。”馬輝笑着說,“你欠我的三十塊錢,作廢吧,不要你還了。”

“玩牌輸赢很正常啊,我要是因為幾十塊錢就生氣,豈不是物質和精神雙虧了!”汪傳法說,“我擔心雨這麼大,把我的麥田淹了,我的幾畝地都是山坳窪地。”

我拿出兩包方便面,拎起熱水瓶,空的。

“你還沒吃晚飯?”汪傳法說,“我去燒水。”

馬輝騎起我的自行車,說了聲:“等我回來再吃方便面。”不一會兒他買來了燒雞和兩瓶K縣老窖,還有一瓶橘子汁。中午我隻吃了兩個燒餅,這會兒确實餓壞了。汪傳法打開酒,給我和馬輝各倒了一杯,給他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汁。

“傳法哥,喝一杯白酒,祛祛手上的潮氣,明天打牌保證你能赢。”馬輝說。

“我還是喝點甜的吧。”汪傳法拿起橘子汁,望着我,“問着耍猴人的影兒了嗎?”

敢情他已經猜到我去幹什麼了。我說:“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隻查到那兩口子是從徐集鎮那邊來的,八月十五之後的蹤影就不知道了。”

“我做夢都想着抓獲那兩個耍猴的,把成成找回來。”他說,“大海撈針,無從下手啊。”

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偵破期,随着時間的流逝,線索越來越少,不斷發生的新案件,分散了刑偵人員的精力,舊的案卷蒙上了塵埃,漸漸被人們遺忘而束之高閣了。所以要想偵破此案必須争分奪秒。如果那兩個人是職業人販子,耍猴隻是他們的僞裝,他們把成成拐走賣掉之後,還會繼續作案,并案偵查,破獲的概率就大了。如果他們确實是以耍猴為生,看杜雪把孩子留在家裡,兩口子臨時起了歹心,拐走孩子,從此不再作案,要想找到他們的難度将會非常大。不過,兩個人牽着猴子和狗,再抱着一個孩子,那個男的還生着病,這副樣子,隻要看見,就會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即使過去大半年,肯定還會有人記起來。

“當時你們分頭去追那兩個耍猴人,是不是忽略了他們會乘坐别的交通工具呢?”我說。

“别的會是什麼呢?鎮上到縣城每天隻有兩班中巴車,車站那兒有兩輛拉客的三輪摩托車,羅老伍和小張,他倆當時也都開着車去參加追人了。”汪傳法說。

“也許他們是攔過路車去了縣城,”我說,“從長途客車和出租車着手,逐一摸查。”

“你去的時候叫上我。”他說,“我恨自己隻是一個臨時工,要權力沒權力,要能力沒能力,在鎮上走訪走訪還可以,到縣城去調查人家也不搭理我啊。”

“周末再說吧。”查找一件毫無頭緒的舊案,占用工作時間确實也說不過去,如果丢失的不是杜雪的孩子,我會這麼用心嗎?文件櫃裡有那麼多沒有破獲的無頭案。我想着應該怎麼跟張所長解釋,随口說道:“面包車沒修好,這麼大雨,張所長怎麼回的家?”

“騎摩托車走的。别說下雨,就是下刀子張所長也得回家!必須天天晚上回去,風雨無阻。”汪傳法說,“魯松,你沒聽說過張所長的事迹嗎?”

“張所長是個戰鬥英雄!”馬輝說,“我聽我爸說的,張所長可厲害了,是個神槍手,一個人打死了七八個敵人,自己負了傷,還把一個負了重傷的戰友背了回來。他的事迹上過報紙呢!”

“這我聽說過。”我說,“這和他天天晚上回家有什麼關系?”

“當年他和兩個戰友蹲在一個貓耳洞裡,三個人有言在先,不管誰犧牲了,活下來的要負責贍養其父母。後來,那兩個戰友不幸犧牲了,張所長就把他們的父母接了過來,與自己的父母一樣對待。有一次我去張所長家時,嫂子給我說,有一位老人癡呆了,天天晚上必須摸摸張所長的頭,才肯睡覺……”汪傳法說,“魯松,你的方便面再不吃就涼了吧!”

我望着漲滿飯缸的方便面,突然沒了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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