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輝坐在值班室門口吃晚飯,面前的椅子上擺着一個大号飯盒,他左手舉着四個串在筷子上的大饅頭。汪傳法雙手抱着肩膀站在一旁,表情就像一個慈祥的父親看着兒子胃口大開時那麼開心。
“紅燒茄子?真香!”我說,“六點半了,傳法,你該回家幫着玉娥燒火做飯了吧?”“别看沒有一官半職的,我汪傳法可是個從不進廚房的人!飯不端面前咱就不吃。”我去食堂打飯回來,汪傳法還在我辦公桌旁站着。“一塊兒吃吧,去找雙筷子!”我把飯缸放在桌上。“我過會兒回家吃面條。”他笑着說,“玉娥有個習慣,晚飯必須天黑了才開飯。”“車修好了嗎?”“不好辦,趙學西說是漏機油,發動機燒報廢了,變速箱也都有毛病。張所長說換個舊發動機,讓趙學西聯系了濟南的拆件廠,發個舊發動機過來。”他走到門口,望着院子背對着我,小聲說了句:“杜雪打電話找你來着。”“她說什麼事兒了嗎?”“想請咱們去她家吃頓飯,明天中午。”汪傳法說,“你給她回個電話,再落實一下吧。”和杜雪通完電話,我和汪傳法說起成成丢失的事。“杜雪讓兩個耍猴的外地人住到了家裡,誰知道成了農夫與蛇的故事了。看見窮苦人施舍幾個饅頭,甚至一兩塊錢,好多人都能做到,可是要把流浪者領到家裡住宿,一般人是真做不到。”他說,“當時杜雪在山上養了一群梅花鹿,雇的那個人當天家裡嫁閨女,杜雪把成成留家裡去山上照顧鹿,有兩頭要産崽兒。她從山上回來,成成和那兩個耍猴人都不見了,整個鎮上可就亂翻了天,三輪車、摩托車,全都發動起來,分頭去追,沒發現那兩個耍猴的蹤影。尋找了兩個多月,沒有一點音信,羅德林一怒之下,開始宰鹿。不過,這都不算個事兒,他家有的是錢。杜雪喜歡鹿,他把她的鹿宰了,如果成成能找回來,心情好了,還可以再去買一群嘛。主要是從那以後,羅德林就像變了個人,他以前性情是很暴烈,現在不僅是暴烈,簡直就是個瘋子!喜怒無常……”光線漸漸暗下來,汪傳法離開之後,我坐在黑暗的辦公室裡抽了兩根煙,走到院子裡,溫暖的夜風和着即将成熟的麥子的氣息,從四面八方的田野裡吹過來。馬輝站在水槽前,用自來水洗頭。我捋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感覺也該理一理了。我問馬輝鎮上哪家理發店理得好。“花妮的技術和茂田差不多,花妮幹淨,态度又好,見誰都給個笑臉,機關單位的人都是去她店裡。”他說,“你要理發?我陪你去。”店裡沒有顧客,兩張新的理發椅,對面一整面牆全是鏡子。花妮面無表情地望着我們走進去。“幹嗎沉着臉花妮!不歡迎啊?”馬輝大大咧咧地說。“誰來我都歡迎。”她說,“理發?”“魯哥理,我不理。”“先坐下等一下,水不熱,熱水器好像出了毛病。”她給我圍上一塊綠色的圍布。“财二呢?”馬輝說。“打工去了。”她說。“噢,怪不得你不高興呢。”馬輝說,“财二剛走,你就想他了!”“哼,想他!我想誰也不想他,窩囊廢!被人欺負來欺負去的。”她繃起嘴唇,拿起台面上的一把剪刀,隔着一米遠的空氣猛地敲了一記馬輝的腦袋。我卻感覺這一記是敲在了我的腦袋上,也許她還在為财二挨打事件的處理結果而耿耿于懷。不論再小的案件,一旦發生了,不論誰來審判、調解,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我想對她說抱歉,可是我又覺得自己也沒有做錯什麼。她拿起洗發水瓶,在我頭頂上擠了一些,雙手輕柔地揉搓我的頭發,搓起一堆泡沫,她捧起泡沫,走到水槽下洗掉。“水還不熱,完蛋了,熱水器真的壞了!馬輝,你去三萍服裝店裡要壺熱水。”“用涼水就行。”馬輝抹一把自己的頭發,“我天天用自來水洗頭。”“你這孩子真是懶得可以,就這德行還想跟着魯哥學着當警察?快去!”馬輝拎起熱水瓶推門出去。在反射着燈光的大鏡裡,花妮的臉色比剛才顯得明朗了,有了一絲笑意。“那個酒——”她慢慢吞吞地說,“你喝着還可以吧?”我想起放在宿舍大門外草叢裡的那個紅色塑料袋,笑着說:“哪有你這麼送禮的呢,趁人不在藏在草叢裡!改天我給你拿過來。”“俺又沒送過禮,不知道怎麼送!”她也笑了,“你要是敢拿回來,我馬上給你剃個光頭!”花妮是我遇到的最有耐心的理發師,好幾次我都覺得要結束了,她還左看右看,又是拿剪刀,又是拿推子,一遍一遍地修整。足有一個小時,她才把圍在我脖子裡的毛巾拿掉,我歪着腦袋望着鏡中的自己,覺得花妮的手藝确實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