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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時間:2024-11-07 12:04:19

婚禮上,男人們喝白酒,女士們喝香槟。看守吳家平的人,甚至都得到了照顧,也有酒有菜的。

錢秀才跟任大可坐到了一起。他要了兩瓶酒,說要跟任大可喝他個一醉方休。可是,十來杯下去,任大可沒醉,他卻醉了。

原來,錢秀才在那兩瓶酒上做了手腳——一瓶裡面灌的是水。他設想得挺好:自己喝水,任大可喝酒,用不了多久,任大可就得被灌趴下;他一趴下,他這一路,自然就不會生什麼事端了。可是,錢秀才沒想到,任大可趁他不注意,早把兩個瓶子給調了包兒。

錢秀才也算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兒。

于飛帶着人,早就混在了廚房裡,随時等待左雙桃的暗号。

盧芳芳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已經覺察出左雙桃隐藏在内心的興奮和不安。她知道,今天将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于是自己假裝喝醉了,躲進了廁所裡。

而刑訊室恰恰離廁所很近。

任大可鼓動錢秀才上台表演個節目,助助興。于是,錢秀才東倒西歪地上了主席台。他胡亂地拍了半天手,餐廳終于安靜下來。

錢秀才說:“今天是山下武夫大佐和寒露女士的婚禮,我得說兩句。”

在場的人都木木地看着錢秀才。

錢秀才說:“我們知道,中國人早已淪落為一個劣等民族,日本人才是東方精神、東方神韻的代表和象征。中國人一盤散沙、自私無比,他們隻會窩裡鬥,至于說組織國家、拯救民族和管理社會的能力,就更沒有了。所以,我們大和民族才來了;所以,支那就是支那,将他們視為日本人,簡直是癡心妄想,簡直是可笑至極;所以,最後,我要說的是,盡管寒露女士和山下武夫大佐結婚了,她也還是支那人……”

寒露一臉愠色地看着山下武夫。

山下武夫則憤怒地看着河川俊。

而除了左雙桃以外,其他人則納悶:這個錢秀才難道瘋了嗎?明明是一個把門兒的,怎麼還冒充起日本人來了呢?

山下武夫說:“把他拉出去,給我斃了!”

河川俊使了個眼色,兩個憲兵把錢秀才架了出去。錢秀才被扔到了廚房的儲物間裡。河川俊打算,婚禮後再把他扔進黃浦江,讓他徹底清醒清醒……

婚禮到了高潮。憲兵們先是唱起了日本軍歌,接着唱起了山下武夫的家鄉——北海道的一首民歌:

在離我家鄉千裡之遙的地方,

滿洲的斜陽灑滿了疆場。

餘晖照耀着一座荒冢,

那裡長眠着我的弟兄、我的鄉愁……

最後,樂隊幹脆奏起了音樂,大家跳起了舞……

左雙桃趁亂,溜出了餐廳,來到了廚房。

行動的最初,還是很順利的。因為幾個看守也喝了酒,所以很輕易地就被拿下了。

左雙桃和于飛等人架着吳家平往樓外走。

這時,盧芳芳拎着槍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正在逃跑的人都愣住了。左雙桃反應最快,舉槍對準了盧芳芳。

盧芳芳說:“你是知道的,愛他的人不止你一個。我們都不想看到他死。小賤人,你别磨叽了,趕緊把槍放下!”

……

一夥人來到了院子裡。

門衛室突然沖出了五六個持槍的憲兵。原來,錢秀才還真做了周密的安排。

憲兵們匍匐在地,開槍射擊。

一頓亂槍以後,雙方各有損失:于飛這方,于飛和盧芳芳都受了傷,而于飛的幾個手下除了一人外,其他的都斃了命;敵人那方,有三個憲兵也都斃了命。

剩下的憲兵被火力趕回了門衛室,縮在窗子後面,偶爾露頭打一槍。

于飛等四人一邊朝門衛室的窗子開槍,一邊往大門外跑。

盧芳芳的胸前又中了彈。她勉強跑出門外,順手把鐵門關上了。沒走幾步,踉跄地摔倒在地。

吳家平掙脫了左雙桃,也踉跄着來到盧芳芳跟前。他半跪下,抱起了盧芳芳。

這時,兩輛汽車從不遠處開了過來。于飛猛向汽車招手。看樣子,是接應他們的人到了。

看見盧芳芳痛苦地抽搐着,吳家平把自己的臉貼到她的臉上。她伸手把脖子上的十字架摘下來,遞給了他。

盧芳芳說:“拿着它,見到‘黑桃二’時,給他看一下,他就會相信你的!”吳家平說:“你是……”盧芳芳艱難地點了點頭。吳家平說:“怎麼會呢?我們朝夕相處好幾年,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盧芳芳說:“你當然不知道我是誰。自從潛進情報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的代号叫‘鹦鹉’,隻可惜,我這隻‘鹦鹉’鳴叫得太晚了。請記住我,‘梅花四’,在你的生活裡,曾經有一隻可愛的‘鹦鹉’出現過!”吳家平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盧芳芳微笑着說:“别那麼傷感,組織給我的任務就是,至死也要保護你的安全!”

吳家平把盧芳芳抱在懷裡。

盧芳芳說:“老路和劉風琴為了保護你,都義無反顧地付出了他們寶貴的生命。我現在也感受到了,這種義無反顧,是那麼的美好;我同樣也感受到了,我們所追求的目标,是那麼的美好!”

于飛大叫:“吳家平,趕緊上車,沒時間了!”

吳家平掙紮着抱起盧芳芳。

吳家平說:“我帶你一起走!”

盧芳芳用槍口指向自己的頭部,說:“你都看到了,我走不了啦。裡面的人馬上就會追出來,你趕緊走。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走,快走啊!”

左雙桃過來拽吳家平。他忍痛放開盧芳芳。

左雙桃說:“你們快走,我跟她留下來!”

于飛把吳家平扶上了一輛汽車。

這時,商行的鐵門被打開了。有人用鐵門做掩護,開槍射擊。左雙桃和盧芳芳開槍還擊。盧芳芳大喊:“小賤人,你也走。快走。讓我一個人暢快地死去!”盧芳芳用槍逼着左雙桃上了另一輛汽車。

兩輛汽車到了路口後,朝兩個方向開去。

盧芳芳在一排排的子彈下,仰面朝天地倒地……

吳家平被帶到公共租界的一處民宅裡,暫時躲了起來。夜裡10點多,左雙桃也趕到了。

劫後餘生,兩個人都激動萬分。

一個長久的擁抱。

良久,左雙桃擡起頭,說:“如果不是因為演戲,你還會愛上我嗎?”

吳家平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上你了!”

左雙桃說:“所以你才替我背了黑鍋,承認自己是雙面間諜?”

吳家平說:“我以為我這次是必死無疑了。我想,我把‘梅花四’和‘紅桃五’的罪名都擔下來,你興許能免一死。你知道,哪怕我死了,我也希望你還活着!”

左雙桃眼裡流出了熱淚。吳家平伸手替她擦幹。

左雙桃從兜裡掏出幾張紙,左雙桃告訴吳家平,這就是那份共黨上海地下組織的人員名單。吳家平眼睛一亮,說:“那太好了。肯定能賣個大價錢,這次我們發财了!”左雙桃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這兒裝蒜!”

吳家平暧昧地笑了。

吳家平說:“你打算怎麼辦?”

左雙桃說:“這兩年,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總得有所表示吧。”

左雙桃把那幾張紙,在吳家平面前展開,讓他看了看。她來到窗前,把紙揉巴揉巴,撕了個粉碎,然後,打開窗子,順風揚了。

吳家平說:“你背叛了你的組織!”

左雙桃說:“可是我忠于了我的内心!”

……

大街上,“蓄”了胡子的吳家平,從報童手中買了一份《新申報》,随便翻看。突然,一個賭博的公告引起他的注意。有一位名字叫“黑桃二”的賭博高手,星期三晚上将在新新俱樂部開設賭場,專會全國各路高手,歡迎有志之士前往觀摩或參賭。

面對這份公告,吳家平熱血沸騰。劉風琴和盧芳芳在犧牲前同時提過的“黑桃二”,那個他也許“見過”的“黑桃二”,現在終于正式召喚他了。

星期三晚上,新新俱樂部燈火通明。

賭博大廳裡,一張長方形桌子橫在中央。

桌子一邊,一個穿戴講究、氣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安然而坐。這個人即是老康。從人們的談話中可知,老康便是“黑桃二”了。

另一邊,一個賭客已經敗下陣去。其餘的賭客圍在一旁,都是一副進退維谷的樣子。

吳家平就隐身在衆多賭客之間。

在二樓的兩個包廂裡,分别有兩名槍手,他們都端着狙擊步槍,嚴陣以待。

吳家平終于上場了。

包廂裡的一名槍手把槍口對準了吳家平的腦袋,另一名則把槍口對準了大堂門口。

一場豪賭開始了。這一對玩家一邊抓牌一邊用暗語對話。“黑桃二”向吳家平提出了幾個問題,其中包括劉風琴的犧牲、28名學生的被捕和四名學生的遇難、左雙桃的軍統身份等等。吳家平一一地如實作答,“黑桃二”平靜地聽着。吳家平還告之,劉玉浦已被炸死,那份名單已被左雙桃撕毀。最後,他還拿出了盧芳芳犧牲前送給他的那個十字架……

至此,“黑桃二”完全相信了吳家平的忠誠,并意識到組織對“梅花四”的懷疑,是一種嚴重的誤解。他代表組織,對吳家平進行了安撫,還對他多年來在極其險惡的環境當中的堅持和堅守、奮争和鬥争,給予了絕高的贊譽!

吳家平激動不已……

突然,外面傳來喧嘩聲。一個人跑進賭博大廳報告,日本憲兵包圍了俱樂部。衆人一下慌亂起來。“黑桃二”站起來向衆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他轉身又做了一個手勢。

這時,河川俊帶着人沖了進來。

一聲槍響。河川俊倒地。

随後,傳來了車輛馬達的轟鳴聲。

沖進來許多持槍的巡捕,将日本憲兵包圍。

“黑桃二”趁亂離開。

吳家平仍然坐在桌子旁邊。他面前擺放着一沓沓鈔票。

吳家平一邊貪婪地裝着鈔票,一邊怪笑着大喊:“我發财了,我發财了!”

上海的郊外,夏天像陽光一樣燦爛。

吳家平和寒露站在一叢叢野草和一簇簇野花之間。

寒露想知道,吳家平為什麼取“梅花四”這樣一個名字。

吳家平眼含熱淚地講述道:他們家有四個孩子,他最小。前三個都是女孩兒,大姐叫梨花,二姐叫棗花,三姐叫梅花,他從小跟三姐最親。八九年前,日本人在他的老家放了一把大火,燒死了幾十口子,他的爸爸、二姐和三姐也在大火中喪生。為了紀念幾位家人和鄉親們,他才取了這樣一個代号。

寒露說:“你所做的一切,完全可以告慰那些在戰争中死去的親人們和同胞們了!”

吳家平說:“隻可惜,你所做的一切,隻能由我來講給後人聽了!”

寒露說:“我不怕别人的誤解、謾罵甚至唾棄。因為,我所做的,正是我心之所在。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吳家平問起了情報站任大可的情況。寒露說:“我聽山下武夫說,在我們的婚禮後,他就失蹤了。”吳家平聽後,欣慰地笑了。寒露說:“對了,那個鬼鬼祟祟的錢秀才也失蹤了。”吳家平笑着說:“是嗎?情報站破産了,他說不定又去哪兒把門去了吧!”

吳家平還問寒露今後有什麼打算。寒露的語氣舒緩而平靜:“我恐怕還得回到憲兵司令部,回到原來的生活當中去。”吳家平說:“其實,你可以選擇離開的。”寒露說:“上海是我的家鄉。我這個人,離開了家鄉,無論到哪兒,都水土不服。”吳家平說:“我是說,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寒露說:“這麼說,你這一去香港,就不再回來了?”吳家平說:“肯定回來,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寒露說:“是啊。也不知道戰争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也不知道我們未來的日子會怎麼樣。”吳家平說:“日本人一定會被我們趕走的!”寒露說:“那我相信!”

……

在通往香港的輪船上,吳家平完全是一副知識分子的打扮。在他跟别人的交談中,我們知道,他現在是去香港中文大學謀職的“倪教授”。

“倪教授”一個人來到船頭眺望。

一個挺着大肚子的漂亮的女人也來到船頭。女人說:“倪教授好像一個人,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跟你搭個伴,省得漫長的旅途,那麼無聊,那麼孤獨,那麼寂寞!”

讓吳家平大感意外的是,這個挺着大肚子的漂亮的女人竟然是左雙桃。

吳家平驚奇地問:“你這肚子是怎麼回事?這次是真的,還是假的?”

左雙桃歪着頭,微笑着說:“你說呢?”

吳家平掰着指頭,猛算了一通日子。到最後,也沒算太明白。

吳家平着急了,結結巴巴地說:“快告訴我,這次是真的,還是假的?”

左雙桃說:“你應該問——這是我的,還是别人的?”

吳家平雖然不結巴了,但底氣明顯不足:“如果是真的,那肯定是我的!”

左雙桃說:“那你告訴我,對幹我們這行的來說,什麼是真的,什麼又是假的?”

吳家平的語氣又變得堅定了:“你信它,它是真的;你不信它,它也是真的!”

左雙桃問:“它是什麼?它在哪兒?”

吳家平說:“它也許是遼闊的夜空裡一道亮光,也許是無垠的荒野裡的一盞明燈;它在你的眼中,也在你的心中!”

遠處,天水一色,深藍無垠。輪船在汽笛聲中,快速前行。巨浪一層一層地打過來,隻一會兒,輪船就進入到墨一樣的黑暗當中去了。

左雙桃攥住了吳家平的手。

當巨浪漸漸消退之後,眼前的天幕上就出現了幾顆忽明忽暗的星星。這些星星連同撲面而來的略帶腥味和鹹味的冷風,讓黑暗變得更加無邊無際了。

吳家平掏出了夜光懷表看了看,說:“再有兩個小時就到香港了!”

左雙桃輕輕地依偎在吳家平的懷裡。

左雙桃問:“想什麼呢?”

吳家平沒有說話。他也許在想死去的老路、劉風琴和盧芳芳,也許在想活着的老康和任大可;他也許在想被他留在上海的媽媽、大姐和寒露,也許在想又跟蹤他而來的左雙桃;他也許在想在上海的生活,也許在想未來的日子;他也許在想過去的一切一切,也許壓根兒就什麼都沒有想……

誰知道呢!

責任編輯宗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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