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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4-11-07 11:44:44
吳家平也終于知道左雙桃是什麼人了。盡管從在火車站見面的那天起,他一直沒有間斷對她的試探、懷疑和調查,但他那一半出于職業習慣,一半出于安全考慮。也就是說,在他内心深處,還從來沒有把她當成自己的敵人。可是現在,左雙桃的的确确是他的敵人。而且,這個敵人,真的就睡在自己的身邊。而且,這個敵人,算得上不共戴天了。吳家平雙腿發顫,牙齒發冷,感覺到頭發都豎起來了。他深深地自責:這段時間,自己完全被所謂的虛幻的幸福遮蔽了雙眼。因為,既然跟她結了婚,他是很容易就能探到她的底的。可是,他沒有去做。因此,才釀成了今天的後果。好在,兩個人都在黑暗裡。她沒有看到他的表情變化。左雙桃說:“怎麼不說話了?我就知道,我就不應該相信你。你想把我交給日本人,是吧?”吳家平說:“虧你能說出這種話!”沉默。吳家平說:“我在想,你就是那個‘紅桃五’了?”左雙桃說:“你……你……你怎麼知道我是‘紅桃五’?”吳家平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前兩天,羅冠群端了軍統上海站的一個潛伏小組。”左雙桃說:“我當然知道。他還抓了我們一個人。”吳家平說:“真沒想到。我吳家平聰明一世,到頭來卻讓一個軍統特務睡在自己身邊。我這也算是引狼入室、自掘墳墓了吧?”左雙桃說:“幹嗎說得那麼難聽?你也可以這樣想:睡在你身邊的是一個良心未泯的中國人。”一句話,把吳家平逗笑了。他答應,幫忙把情報送出去。但是他得想好了對策,以做到萬無一失。左雙桃又道出了一個細節:日本人正在策劃發動武漢會戰,而這批裝滿汽油的日軍油輪的目的地正是九江,這絕對不是什麼巧合;另外,按原計劃,油輪應該走了,再有六七天就到了,若想在半路截獲,時間已經非常緊張了。吳家平說:“怎麼變成了汽油,運送的不是軍火嗎!”左雙桃撒謊了。她一口咬定是汽油。第二天上午,吳家平去了劉風琴所在的醫院。因為事先沒有約定,她把他一頓訓斥。當得知有關汽油情報的線索時,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指示他要搞到情報;至于是炸毀還是打劫油輪,由上級來決定。兩個人約好了傳遞情報的渠道:吳家平會派情報站的門衛錢秀才去大新俱樂部的賭場給人送賭債,劉風琴派兩個人預先埋伏在那兒;情報就藏在錢秀才的帽檐兒裡,那兩個人想辦法拿到手就是了。左雙桃問吳家平,送情報的對策想好了沒有。吳家平的回答是,還不成熟。左雙桃又爆出一個驚人的信息:那5艘日軍油輪裝載的可是航空汽油!吳家平内心一驚:5艘油輪的航空汽油,一旦運到日軍手上,要給多少中國士兵帶來滅頂之災?吳家平已經沒有選擇了。他決定铤而走險。他決定背水一戰。兩個人當下制訂了情報傳遞計劃。下班以後,吳家平來到門衛室。因為天氣又陰又冷,錢秀才凍得正在篩糠呢。聽說吳家平要去附近的醉仙樓喝酒,就想一塊兒去。吳家平當然不會拒絕。吳家平叫來行動隊的一個人,替錢秀才值班……在酒樓裡,吳家平和錢秀才一邊喝着小酒,一邊聊天。吳家平認為錢秀才出身底層,樸實厚道;錢秀才認為吳家平表面上不着調,其實為人很仗義,可交。吳家平聽了很是受用。吳家平腦瓜兒一熱,就問:“秀才,上次說的給我‘跑跑腿’的事,想了沒有?”錢秀才說:“我就怕有危險。我一個平頭老百姓,不像你們,有日本人撐腰呢!”吳家平說:“有我在呢。你怕什麼?再說了,就是‘跑跑腿’,就是一般的通個風、遞個信、送個東西什麼的!”錢秀才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吳家平說:“比方說,一會兒吃完飯,就需要你跑一趟賭場!”與此同時,左雙桃和張五常在一個咖啡館裡見面。兩個人裝作一對偷偷摸摸約會的情人。但這對情人卻有點奇怪,因為他們都戴着大墨鏡。左雙桃告訴張五常,吳家平已經去了情報站附近的酒樓,這會兒,也許把情報送出去了。張五常着實一驚,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你為什麼讓他去送?他可靠嗎?既然他去了,我們還見面幹什麼?”左雙桃說:“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左雙桃低聲講述了她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張五常這才知道:羅冠群已經懷疑左雙桃有可能就是“紅桃五”了,她随時都有被捕的可能;而她和他的見面,是一種調虎離山,是為了确保情報能夠安全送出。但問題是:這個吳家平可靠嗎?張五常問:“他為我們工作了?這麼說,你把他策反了?”左雙桃說:“他這種人是不會被人輕易策反的。但我相信他這一次會幫我們這個忙的。”張五常問:“你為什麼這麼有把握?”左雙桃說:“因為他是一個熱血青年,是一個有正義感的熱血青年,是一個睡在我身邊的有正義感的熱血青年!”張五常說:“但願你别熱血過頭了!”左雙桃說:“你就相信我一次!”事到如今,張五常也隻能相信左雙桃一次了。張五常發現了幾個便衣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而窗外也有幾個便衣在不時地晃動。他心裡清楚:今天有可能是走不了啦。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身上還帶着武器,如果敵人一旦發現,左雙桃勢必徹底暴露。張五常起身,說:“我去洗個手。”張五常來到廁所,把門關上,将屋子裡“掃”了一遍,發現沒有異常,就把手槍掏出來,扔進蹲坑上端的抽水桶裡。錢秀才已經走了,吳家平一個人繼續慢慢地喝。吳家平用眼角的餘光,向酒樓内外“掃”了“掃”,發現至少有四個便衣在盯着他。最近的一個,跟他就隔着兩張桌子。他知道,這一定是羅冠群派來的外圍人員了。錢秀才已經到了賭場,按要求把信封裡的賭債,給了一個叫雷子的人。錢秀才見賭場很是紅火,就心血來潮地跟雷子說,他想湊個熱鬧,扒一會兒眼兒。其實,錢秀才是發現有人盯着他,他故意擠到人堆裡來。他從人縫兒偷偷往外看,想找機會再行溜掉。錢秀才竟然看到了躲在角落裡的大馬勺。他連跑帶颠地走近大馬勺。聽了錢秀才的講述,大馬勺馬上控制了雷子,從他手上把那個信封搶過去。打開一看,不過就是一沓錢。大馬勺不放心,從兜裡掏出一沓錢,把雷子的錢給替換了……而另一夥便衣,則根據錢秀才的指點,去追那兩個盯他梢兒的人去了。在巷子裡,便衣先開了槍。那兩個盯梢的人奮力還擊。一場混戰之後,那兩個盯梢的人被雙雙擊斃……微醉的吳家平把飯錢給了收銀員,然後,就輕飄飄地往外走。路過那個便衣時,他還笑眯眯地拍了拍那個便衣的肩膀。待吳家平出去後,那個便衣從收銀員手上一把奪去吳家平所付的飯錢……張五常從廁所回來了。左雙桃說:“這麼長時間,你幹什麼去了?”張五常說:“我身上帶着槍。我剛才去把它處理掉了。”左雙桃說:“為什麼?難道你等着束手就擒嗎?”張五常說:“不會有事的。我身上沒有槍,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或者說,我隻是你的情人。”左雙桃終于意識到了,張五常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她。她眼圈紅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包裡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他。照片是在海邊拍的。左雙桃側着身子,笑靥如花,張開雙臂,仿佛要飛的樣子。張五常問:“什麼意思?”左雙桃說:“既然我們是一對情人,你手上總該有我一張玉照吧?”張五常看了看照片,然後裝進兜裡。張五常說:“謝謝。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你當初跟吳家平結婚,上級是不同意的。因為你知道,這是戴老闆的規定,抗戰期間,軍統人員一律不準結婚。”左雙桃說:“可是,你說上級是同意的?”張五常說:“那是我自作主張。因為,我覺得結婚對你有好處。如果,日後有人追查這件事,你就推到我身上。記住了,今天我們談話的時間、地點。我想,他們會相信我的。”左雙桃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張五常問:“我們今天怎麼都變得多愁善感了?這可是大忌!”這時,進來了幾個醉酒的日本人。張五常給左雙桃遞了個眼色。兩個人起身,準備離去。便衣們也紛紛起身。張五常和左雙桃相擁着走出店外。有一個日本人無意中撞上了一個矮個兒便衣。雙方打了起來。一個高個便衣兒恐生意外,拔槍沖了出去。咖啡館斜對面是一個停車站。恰好一輛電車即将進站。張五常拉着左雙桃向車站跑去。張五常一回頭,發現高個便衣兒舉槍對準了左雙桃。張五常一側身,用身體擋住了左雙桃。張五常中槍倒地。左雙桃驚叫了一聲。左雙桃回過神兒來,撲向張五常……便衣們都端着槍,包抄過來……那一槍,命中了張五常的要害所在。他已經奄奄一息。左雙桃失聲痛哭。張五常斷斷續續地說:“你……摘下……墨鏡……”左雙桃照做了。張五常斷斷續續地說:“你……你真漂亮……可惜……跟你……談情說愛……隻有……這麼一次……”左雙桃用手去觸摸張五常的臉。張五常努力地笑了一下,斷斷續續地說:“好好……活着……”張五常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便衣們把活人和死人的身上都搜了一個遍。結果,隻搜出了左雙桃的那張照片……賭場一路,除了拿回來一沓錢、拉回來兩具屍體,就什麼也沒有了;咖啡館一路,除了拿回來一張照片、拉回來一具屍體,就什麼也沒有了;酒樓一路,除了拿回來一沓錢,就什麼也沒有了……而錢也好,照片也好,屍體也好,經過檢查,都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羅冠群實在是搞不懂了:這幾路明明都有可能是在接頭、在傳遞情報,可是,卻什麼現行也沒抓到……因為證據不足,羅冠群隻好命令把左雙桃放了。他還故作姿态,把幾個便衣痛罵了一番。之後,羅冠群去見吳家平。一方面,給他賠不是;另一方面,規勸他回去好好管管左雙桃,别再弄出什麼醜聞來了。吳家平嬉笑着說:“要想管别人,得先自己腰杆兒硬。在這方面,我恐怕跟你一樣,腰杆兒都硬不起來!”吳家平來到門衛,他是想安慰一下錢秀才。在錢秀才接電話的時候,他把手偷偷伸進錢秀才的帽檐兒裡。萬幸的是:那張紙條還在……當左雙桃得知,吳家平并沒有把情報傳遞給醉仙樓“埋”着的交通員時,都快發瘋了,她用了最惡毒的語言指責他欺騙了自己。因為,情報沒有傳遞出去不說,她的同志還白白地犧牲了!吳家平靜靜地聽完了左雙桃的痛罵,之後說:“你不是也欺騙了我!”随後,吳家平揭穿了那五艘輪船裝載的是軍火的事實。左雙桃這才清楚,他也是懂密碼的。左雙桃說:“沒錯,我是撒了謊。你知道為什麼嗎?我怕我說了軍火,有人惦記。那句話怎麼說來的——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吳家平說:“誰是賊?”左雙桃說:“共黨的奸細。”左雙桃認定吳家平是共黨的奸細。他去酒樓是虛晃一招,錢秀才去賭場,說不定就是為他去送情報的。看樣子,左雙桃是真的瘋了,這種話她都能說得出來。吳家平終于看到了這個人可怕的一面。吳家平抱着被子,來到辦公室。從這一刻開始,隻要是左雙桃的電話,他接了就挂斷。負責監視吳家平和左雙桃的阿甲向羅冠群彙報了吳家平的情況。羅冠群臨時抽調二把刀監視吳家平。而阿甲繼續監視左雙桃。吳家平發現大馬勺還在悄悄地往碼頭上跑。他的車上還放着很多的藥品。一逼問,才知道,那5艘日軍輪船還沒走,船上不知怎麼地就發了痢疾病,很多船員都感染了此病。之所以把碼頭上的日軍都換成了便衣,為的是制造一種内緊外松的氣氛。吳家平感覺,要想炸毀這裝滿軍火的5艘日軍輪船,也許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