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有味憶兒時 五、遊戲
時間:2024-11-07 10:48:25
在每個人的生命途程中,都曾有過一個抛卻任何掩飾、顯現自我本真的階段,那就是童年。在這段時間裡,遊戲是至尊至上的天職,通過天真無邪的遊戲,孩子們充分地享受生命,凸顯性靈。原本苦澀、枯燥、沉重、瑣屑的日常生活,在遊戲中,一變而為輕松、甜美,活潑、有趣。無論是“過家家”“娶媳婦”“搭房子”“建城堡”“捉迷藏”,還是上房、爬樹、蕩秋千、打水仗,乃至種種惡作劇、讨人嫌的運作,孩子們都玩得意興盎然,煞有介事,都以最大的熱情和高度的認真,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農民都講求實際,那時,望子成龍的想望,不像現在那麼強烈,所以,家長還能以寬容的态度,甚至欣賞的目光,對待孩子們的遊戲。境域。人們常說“童言無忌”。其實,“童行”又何嘗有什麼忌諱!孩子們的頭腦中,不像成年人那樣,存在着種種利害的計較、實用的打算,也沒有形形色色的心理負擔,想說就說,想鬧就鬧,不顧忌哪些行為會惹起人們氣惱,也不戒備什麼舉動有可能遭人忌恨、被人恥笑。小孩子的天性中,似乎并沒有欣賞自己“傑作”的習慣,不懂得什麼孤芳自賞,顧盼自雄,眷戀已有的輝煌。一切全都聽憑興趣的支配,興發而作,興盡而息。五歲那年,我曾耗費了整個下午,晚飯都忘記吃了,用秫稭内瓤和蒿子稈,紮制出一輛小馬車,到末了隻是覺得車轱辘沒有弄好,就把它一腳踏爛了,沒有絲毫的顧惜。睡了一個通宵的甜覺,第二天,興趣重新點燃起來,便又從頭紮起。有些在成年人看來極端瑣屑、枯燥無味的事,卻會引發孩子們的無窮興味。小時候,我曾蹲在院裡的大柳樹旁邊,整整一個時辰,目不轉睛地觀察着螞蟻搬家、天牛爬樹。好像根本沒有想過: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究竟有什麼價值?一切都是純任自然,沒有絲毫功利的計較。小夥伴之間也經常發生糾葛,遇到什麼不可心、不快活的事,也并不覺得怎樣的忌恨與懊惱,隻需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我不跟你好了”,就可以輕松、自在地結束各種關系,沒有依戀,沒有愧悔,沒有遺憾,無須考慮什麼影響和後果,更不會妨礙下次的聚合,下次的遊玩,下次的重歸于好。兒時的遊戲,多種多樣,比較普遍的是盛行于滿族聚居地的“跑馬城”“跳房子”“踢毽子”“擲豬趾”“扔瓦塊”“打水漂”等。但在我的記憶中,印象最深的卻是“丢手帕”。那次,參加活動的小夥伴比較多,大家圍成一圈坐了下來。開始時,花毛哥拿着手帕在圈外跑,邊跑邊唱:“丢手帕,丢手帕,丢你身後别害怕,别人不要告訴他。”随之,把手帕丢在四丫身後。四丫發覺後,順手拾起,立刻起身追趕。結果,沒等花毛哥跑到四丫騰出的位置上坐下,就被抓住了。花毛哥受罰,進到圈子裡出節目。他的動作不靈快,嘴卻很巧,随口說了個謎語:“麻屋子,紅帳子,裡面睡個白胖子。”小朋友們齊聲喊着:“花生!”過了一會兒,輪到嘎子哥丢手帕了,他就悄悄地丢在我的身後。當時,我可能是溜号了,發現略遲一步,待我追上前去,嘎子哥已經坐在我的位置上。這樣,我就被罰出個節目。出什麼呢?記起花毛哥講的是三個“子”,我就仿效着講了四個“窩”:“樹上有個老鸹窩,樹下有個雞窩,雞窩旁邊有個狗窩,炕上有個小胖孩賴床的被窩。”小朋友們聽了,一陣哄笑。花毛哥說:什麼“窩、窩、窩”的,一點兒沒意思。我感到很沮喪。串聯。我問:怎麼串聯?爸爸讓我自己去想。足足憋了大半天。爸爸提示:可以在小鴉雛上做文章。這樣,我就編出:這天清晨,突然刮起了大風,老鸹窩搖蕩了,結果,一個小鴉雛掉在樹下的雞窩裡;雞媽媽看它很可憐,就用嘴把小鴉雛叼到窗台上,喊着:“小胖孩!快起床,趕緊爬到樹上,把小鴉雛送回去。”可是,小胖孩在被窩裡賴着不起來。這時,狗窩裡的狗大哥晃着尾巴跑過來了,用爪子把鴉雛扒拉到地下,一口就吃掉了。事後,小胖孩無比悔恨,從此,他再也不睡懶覺了。與現時的以計算機為操作平台,通過人機互動形式實現的網絡遊戲相比,什麼《宇宙戰争》呀、《星際争霸》呀、《波斯王子》啦,這些村童遊戲,實在是“土”得掉渣兒,談不上有什麼知識含量;甚至還趕不上現在最普通的“拱豬”“鬥地主”“打拖拉機”等撲克牌遊戲。但那時的活動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一般都在戶外,充分體現“文體結合”的要求,十分有利于兒童愉悅身心和健全體魄;而且,這些村童遊戲,競争性、吸引力也不那麼強,犯不上拼戰通宵、耗神費眼,總是累了就作罷,興盡便回家,天天晚上都能睡個甜覺。所以,一個個農家孩子,小臉蛋兒都是紅撲撲的,宛如剛拔出來的嫩蘿蔔;視力也不會受到損傷,不像現在這樣,“小眼鏡兒”舉目皆是。人,有記憶的功能,但也存在着善忘的癖性。本來,任何人都是從童年過來的,遊戲本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貪玩,淘氣,任性,頑皮,原屬兒童的天性,也是日後成才立業的起腳點。記得德國一位哲學家說過:“孩子是通過遊戲變成大人的,遊戲讓人成了人。”可是,現在的父母親,一經步入成人行列,許多人便會把自己當年情事忘得一幹二淨,習慣于以功利的目光衡量一切,而再也不肯容忍那些看似無益、無聊的兒時遊戲了。在我們初做父兄之時,也曾不止一次地做過魯迅先生在散文《風筝》中所自責的對于兒童“精神的虐殺”的蠢事。原本以為出于好意,所以心安理得;直到讀過了先生的文章,才覺得“我的心也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地堕下去了”。際的。記得一個電視節目中,有這樣一個情節:老師在黑闆上畫了一個圓圈,讓坐在下面的幾類人群回答:它像什麼?幼兒園的孩子答案最多,成績最好,竟然說出了幾十種;小學生次之,講出了十幾種;中學生就差一些了,但也講出了八九樣;大學生隻舉出了兩三樣,沒有及格;而成年人竟連一種也回答不出來,最後吃了個大零蛋,原因在于他們思慮太多,有的即使想到了也不肯講,怕在衆人面前出乖露醜,有的甚至不屑一顧,覺得老師出這樣的題目“完全沒有意思”。這是頗為發人深省的。童蒙讀物《三字經》裡,有“昔仲尼,師項橐”之句,說的是孔子與弟子們乘車出遊,見到大道邊上有幾個戲耍的頑童,有一童子立于大路中間,說:“城池在此,車馬豈能随便穿行?”接着,便向孔老夫子提出三個問題,說是答對了才能通過,否則就要繞城而行。結果,孔子沒有答出,遂向童子拜師、行禮,最後繞城而過。這個童子就是項橐,時年七歲。《三字經》作者的原意,顯然是頌揚孔聖人放下身段,虛心向七歲兒童求教的精神;而我更感興趣的,倒是少年兒童無所顧忌,敢于挑戰權威的魄力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