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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末日微紅 夢想

時間:2024-11-07 10:47:25

夢想【mèngxiǎng】《現代漢語詞典》1973年9月初版,一義妄想,二義渴望;2002年增補版,一義幻想妄想,二義渴望;英文:dream。

“夢想”一詞是否進入到這部機關哲學詞典裡,而且隻可能有十二個詞的詞典裡,很讓編寫者糾結。平靜如池、流年如水的機關會有夢想?上班下班再上班再下班日複一日幹着差不多同一樣事情的機關會有夢想?服從組織聽從安排的機關會有夢想?看領導眼色行事聽領導講話辦事的機關會有夢想?彼此猜忌彼此防範彼此客客氣氣的機關會有夢想?一面大喊解放思想一面卻實實在在地在統一思想的機關會有夢想?沒進機關想進機關進了機關可能一輩子也不懂機關的機關會有夢想?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在2008年前的一段時光和2008年8月裡,十幾億中國人都因為要在北京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知道了這句口号,這句譯成了英文“Oneworld,onedream”的口号。但沒有人去解讀什麼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同一個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同一個夢想是一個什麼樣的夢想?是中國的“大同”,還是西人馬克思及其前輩的“烏托邦”或者“共産主義”;是“相互理解、友誼長久、團結一緻、公平競争”的奧林匹克精神,還是日益碎片化又日益商業化的焦灼後留給人類四年一次的二十多天的激情。從來就搞不清,也沒有想去搞清。人們對于口号已司空見慣,人們對于口号的語焉未詳,就是對口号的尊重。況且這一句口号是抄自1996年世界艾滋病日的主題口号。那一年艾滋病日的主題口号是:“OneWorld,OneHope”(同一世界,同一希望)。像“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這般大而化之且虛無缥缈的口号更應當這樣看待,不然,倘若非要去追問它的前世今生,非要去辨析它的可能和存在,那麼無論是某一集團或者像編寫這部機關哲學詞典的方家,就非去上吊不可。盡管哲學的本質是追問終極,但追問終極不是編寫哲學詞典的任務,再就是許多時候編寫哲學詞典的不是哲學家。大約,哲學家是不屑于編寫哲學詞典的,哪怕是在法國啟蒙時代有那幾個可能會流芳千古的百科全書的編寫者。雖然,編寫詞典是一個可能惠及千家萬戶或子孫後代的事,但編寫詞典本身則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是“夢想”一詞無論如何得進入這部詞典。原因無他,方家從浩如煙海的但隻在有生之年接觸到的非常非常有限的可用之書無用之書有害之書有益之書裡曉得,夢想是支撐人類前行的幻境和動力。方家在英雄狗熊奸雄枭雄陰謀家陽謀家推動曆史或阻礙曆史的嘴臉和言行裡看到,夢想是偉人号令芸芸衆生的發令槍和鞭子。方家從平民從草根從百姓的柴米油鹽醬醋行坐卧站挑擡背拉爬山涉水燒炭種田中領悟到,夢想是擺脫窠臼擺脫窘境擺脫平庸的強心劑。

看來,“夢想”一詞進入這部機關哲學詞典,就有些理由,也有些必需的因素了。我們都來看看吧,哪怕是作壁上觀。

進旅遊局時,完全是權宜之計,但誰也沒有想到,一晃就近十年。本來,可以通過努力進入美院附中當老師,但是父親母親特别是母親不同意,一定要回到老家。回到老家,就是回到了家裡,就是回到了老爹老媽的庇護下。不過,即使這樣回到老家,一開始也沒打算進機關,想在區上開一家私人的畫室。一來,市中區的兩個區金江區除了文化館有一間小得很的畫室外,一個區裡沒有一間畫室;二來,也想通過畫室教教學生找點錢再到美院讀研。但終于這些打算都泡了湯。父親在母親的執意下,我進了旅遊局。進旅遊局時,就沒有想到會待好久,如有合适的時機,要麼考研走人,要麼辭職跟人合夥開畫室,該找錢得找錢,該做得自己的追求就做得自己的追求。誰想到不順心的事兒太多。先讓替産假的打字員打打字,反正也沒什麼事做,打打字也算一門手藝,多一門手藝比少一門手藝要好。接着局長叫做專業的旅遊網站,雖然不是學旅遊專業的,不過學美術的在局裡有了用武之地。想了些時候、畫了些時候,請教了業内的一些人,做的策劃案,局長一開始也覺得不錯。不知為什麼送上去後卻石沉大海。既然沒有用,那就做點自己業内的事、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人一要用心用情,人就會自己真還可以做點事。一件不經意的髹漆作品,送去展覽,竟然獲得優秀獎。其實這是一件仿苗族傩戲面具後改造的髹漆。隻是,把朱紅與墨黑的顔色不是以塊狀來展示,而是以圓形與線形交錯來展示。圓代表天、線代表地,圓代表陽、線代表陰,圓代表雄、線代表雌,圓代表怪、線代表靈。川南一帶的苗族是苗族的重要一支,與重慶酉陽黔江的苗族、湖南湘西的苗族、貴州黔東南的苗族是不同支系的苗族。無論服飾、祭祀品,還是一些工具都有很大的區别。川南苗族雖然沒有完整的傩戲,但染在蠟染上的、刻在寨子門墩上的一些畫,仍然能看得到傩戲的東西。偶然一次與朋友旅遊的時候,發現了這些痕迹。于是,回到家裡,關在自己的卧室兼畫室裡,用了三個星期做出了獲獎的作品。作品的名字就叫《怪與靈的糾纏》。自此,我才對火、漆、刀和木頭的既清楚又複雜的關系中,發現人是有點用的。完全與自己的旅遊網站策劃案石沉大海不一樣。髹漆,隻是系裡的衆多功課的一門,而且是不顯眼的一門。這才發現髹漆這門中國最古老藝術到了現在,依然是有光彩的,依然是可以發出光彩的。自此,喜歡上了髹漆。如果哪一天我的髹漆作品,能參加聖保羅雙年展、惠特尼雙年展、裡昂雙年展,特别是威尼斯的雙年展,那我還要不要旅遊局的這份飯碗,也就說不定了。如果哪一天我的髹漆作品,能讓古根海姆美術館、紐約新當代藝術館、斯德哥爾摩現代美術館、尼斯當代美術館,或者上海美術館收藏,我還在不在金江區這樣無所事事漫無邊際默默無聞地遊蕩。但是,機關不需要個性張揚的藝術家,隻需要服服帖帖順從聽話的公務員。父親在機關裡是公務員的表率,但不能給我當表率。我本身就不是當公務員的料,開始也沒有想來機關當公務員,不是老媽老爸千說萬說的,說不定就在自己的畫室教娃娃賺錢,賺錢後搞自己陽春白雪的東西。與老爸老媽在倫理年齡上講是兩代人,但在觀念上顯然不是一代人兩代人的距離了。雖然,上班一如既往,很少遲到早退,也沒有無緣無故請過假,但是再也沒有整夜整天地寫旅遊網站策劃案時的勁頭了。可誰會想到,就是這樣還得了一次官運。不過,官運僅僅昙花一現。老爸老媽小姐姐都不服氣,單位的大多數人也打抱不平。人家周慶有專長啊,還得過大獎,關鍵是公示都公示了,怎麼說不行就不行了呢?有什麼呢?沒有當成文化館館長,隻能說明組織部門的人看走了眼。管他媽的,沒有那麼多時間跟官場的那些人瞎掰。既然機關裡容不下,搞不赢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搞赢,搞我自己的。不過,劉萍的離開是想到也未曾想到的事。與劉萍是在幾個喜歡畫畫的朋友聚會上認識的,沒有想到,小姐姐托人介紹的女朋友正是劉萍!劉萍雖然不畫畫,但喜歡美術史,特别喜歡印度美術史,搞城規的喜歡美術史是專業的一部分,但像劉萍把古印度的美術史看得比任何國家任何民族美術都要高的人,至少在我的圈子裡是沒有的。一拍即合,不久,我成了劉萍的丈夫,劉萍成了我的妻子。老爸老媽高興得不得了。尤其是老媽,逢人就講,自家的周慶畫畫如何如何了得,自家的兒媳婦如何如何的好。世事難料,好景卻不長。也沒啥大問題,就說一個屋子滿是漆的味道。不僅劉萍有意見,老爸老媽有意見,連一向支持的小姐姐都說,婚都結了,就要考慮考慮他人的情緒,不能再任着性子來。哪兒是任着性子呢?自從進了美院,自從與火、漆、刀、木打上交道,家裡朋友,哪個不曉得呢。恐怕已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了吧。怎麼是任着性子呢?你小姐姐還不是一樣,不談戀愛,不找對象,弄得老爸老媽一天到黑緊緊張張的。早離比遲離好,總比兩人都耗着要好。說戀愛就戀愛,說結婚就結婚,說離婚就離婚。這不很好的事嗎。大家都沒有啥損失。别人想說什麼說什麼,想說八卦說八卦。好說好散,散時,特意把那獲獎的《怪與靈的纏繞》複制了一件,送給了當了自己幾年妻子的劉萍。還對劉萍說,如果說哪天自己的作品再一次得獎,或者被某家知名博物館美術館收藏,要不要一件複制品。劉萍說,當然要。劉萍還補了一句,離了婚又不是仇人。

終于可以輕松一下了。聽說,明後天,自己的事兒就要正式移送市檢察院了。難熬的245天。從6月1号進來,夏去秋來,秋走冬去,又到了新的一年了。如果在外面,半年多的時光,一晃就過去了。這裡面則是每一天都跟一年一樣長。在交代的頭一個月裡,死字一次一次地在眼前晃蕩。這哪兒是我曾料到的事啊。老父老母還在農村,跟過去一樣地種着田養着雞鵝鴨,前年老父七十大壽,在兄弟姊妹的再三要求下,給老父慶了生。想起那場面,真是有點光宗耀祖的味道。畢竟無論如何,也算得上是成功人士吧。從村小到鄉中再到縣裡的重點中學,都記不起是怎樣走過來的了。居然進了川大哲學系。畢業後,先在地區行署黨校教書,後來到了地委辦公室,後來到了縣上,沒日沒夜地幹,跑基層、跑省裡、跑項目、跑資金,生怕自己分管的工作比不上别人,生怕書記縣長批評自己分管的事做得不好。從副縣長、副書記,再到區裡常務副區長、區長、區委書記,一路走來,所有的朋友、所有的同事,包括成了川大博士生導師的一個寝室的最好的同學,也羨慕呀。怎麼就到了這裡,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誰會想到這裡?當老師時是全省黨校系統最好的哲學老師,當地委辦副主任時,是地委書記最信任的副主任。到了全地區最邊遠的安甯縣當管工業的副縣長時,一切從頭學起。引進外資的2萬噸電石廠,成了當時轟動全地區工業系統的大事。從此改變了傳統農業縣、邊遠山區縣隻有農業和五小鄉鎮企業沒有大工業的面貌。開工典禮剪彩的那天,彩旗招展、鑼鼓喧天。第一次請來了司儀小姐。邊遠的山區縣還是第一次看到穿開衩旗袍的年輕小姐呢!主席台上、主席台下,所有的人都很興奮。哪兒見過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行署專員親自到會,地委分管書記、行署分管專員、地區計委、經委等一幹大員都來了。真想幹點事啊!就在隻有一張床、一盞燈、一張桌子、一把藤椅的單間裡,回想起那個場面,那時的熱血沸騰絕不是裝出來的啊。很快就當上了管黨的副書記。這是縣上僅次于書記、縣長的第三把手。實實在在的第三把手。組織部、紀委、宣傳部、統戰部、縣委辦公室都在自己的管理範圍。這是一個可以通向縣長,甚至可以直通向縣委書記的重要台階。從此,仕途就像陽光大道在自己面前展開。這不是野心,在中國想有一番作為,想幹一番大事,仕途和官場就是一個平台,從中國的政治生态來講,仕途和官場是一個不二法門的平台。大學時讀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不完全這樣看,還與老師關于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時認為馮先生最懂得中國的政治和中國的政治史的講解發生過觀念上的沖突,認為老師太功利化了。後來才發現,老師是對的,自己讀大學時簡直就是幼稚。老婆從家裡搬來一些書時,叮囑道:要找到大學時讀的《中國哲學史》,老婆來探望時,說那書找不到了。唉,發憤工作的時候,沒有時間讀書。位置越來越重要時,也沒有時間讀書,那麼多的應酬、那麼多的事,一個飯局接着一個飯局,剛送走一撥客人又迎來一撥客人。别人不管的、管不了的,統統都要自己親力親為。哪有時間哪有心情哪有興緻再讀哲學?從黨校哲學講師到辦公室副主任、到副縣長再到副書記,中國的事兒是要從仕途和官場上來演繹和鋪陳的。既然有了這樣的平台,與自己的理想夢想,就算是野心結合起來,或者反過來說,把自己的理想和野心與仕途結合起來,人就可以幹出原來不敢想、不能想也想不出來的事兒來!機關的幹部大都曉得我是學哲學的,但是我卻沒有講過一句有關哲學術語的話題。那種對大多數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與縣上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真是相去很遠的。要講,講的是經濟,講的是政治,講的是發展、穩定和改革。這不是大道理,這是縣上任一主官副官必需的功課和責任。轉身就要轉夠,不然人家會說你心在曹營心在漢。反正也寫不出什麼哲學論文了,關鍵是沒有用。就在縣長非我莫屬時,撤區設市了。地區行署撤了,建立市管縣的新體制,把原來的小市一分為二,六縣一市的地區成了六縣兩區的市了。不知上級聽到了什麼反映,突然調到了金江區任常務副區長。我怎麼也想不通,即使是與趙吉的事兒有人反映了。那哪裡是什麼要不到台的大事嘛。一年前,在一次飯局上,認識了縣城關鎮幼兒園的老師趙吉。那頓飯上還沒有覺得什麼,再一次看到趙吉時,吃驚得很。一個山區邊遠的小縣城,竟有如趙吉一般的天人!衣着、打扮、氣質,特别是長長眼睫毛下面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人,人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顫抖。現在想起來,當初自己還算是把持得住的。半年後,才終于發生了作為丈夫的第一次出軌。在安甯縣幾年來一直“不近女色”的名聲,被趙吉擊破,被自己擊穿。但那是天知地知的事啊。人家趙吉沒有來托你辦任何一件事,直到調到了區裡,人家才說不想在老山圪圪的縣上。托找一個地理位置好、價錢公道的地方做點小生意。找個鋪面,不算什麼事吧。也許不調到區裡,如果不當常務副區長、不當區長,也許不直接與财政、項目、經費打交道,恐怕一生就隻有與趙吉的一樁有違道德的事兒吧。誰能洞悉和人生的每一步呢。前一件,說不定讓人記住你幹了一件為民的實事好事。後一件,卻你讓走進了雙規的單人房間。不是你要伸手啊,是别人要送你無法推啊。還有,别人都那樣,自己不拿、不幹,不是假清高,不是裝模作樣,不是别有他圖嗎?當潛規則成了明規則時,當所有這些都熟視無睹,并積極參與時,手就管不住了,新的床不但不拒絕,有的床是主動的了。當意識到這些時,已經在雙規的地方待了245天了!發憤讀書時的夢想呢?發憤工作時的夢想呢?不是沒有過的啊!現在,會是無期嗎?還是更重的刑?也許不會吧,用了的紅包如數退了,還沒有用過一分錢的480萬元如數退了。交代了那麼多,坦白了那麼多,不會比無期更重吧?隻是不該交代與五娘的事,隻是一夜——,不,隻是一個下午的情啊。後來便啥子都沒有,沒有必要交代啊。跟我一樣收了不應收的錢的人交代了,雖說不夠哥們,但良心上不應當受到譴責啊。交代的那些女人無辜啊。

夢想。

沒有想到我會嫁給老周,更沒有想到我有一雙人見人贊的龍鳳兒女。機關裡忌妒死我了。先前還忌妒老周,說人家老周咋就娶了機關的一枝花了呢?人家老周有才有書記背後支持呀!頂替父親進機關時,叫做打字員,老大不高興,畢竟也是高中畢業。打字員有啥子出息,記字、擇字、盲打、不要有錯,這些都是小兒科。一天到晚就隻曉得坐在打字室,外面的新鮮,都好像跟自己沒有關系。新衣服不能穿,亮色的衣服不能穿,還要戴着袖套,不然字釘的鉛色、油膩膩的油印機架子、滾筒上星星點點的油墨,說不定就弄得一袖口都是油漬。哪像現在現代化,電腦鍵盤、高速多功能複印機,幹幹淨淨。感謝機關書記孃孃把老周介紹給了我。我有讓機關幹部所有人眼氣、羨慕的一切本錢。麗兒慶兒出生時,縣委院子裡都是一件大事,辦滿月酒時,比跟老周結婚時還要熱鬧,還要喜慶。跟老周結婚時沒有來的親友一個一個地都來了。左手把着麗兒、右手抱着慶兒,站在政府招待所宴會廳的大門口的情景。後來每一次回想起,來吃滿月酒的人,無論老少男女,都說着兩句話,一口一個福氣好,一口一個好乖喲,就像電視劇裡的慈禧老媽一樣,接受着天下人的朝觐。手都抱麻了,隻好讓外婆幫忙抱。手再麻,人再累,也高興也興奮啊!一口一個福氣好,一口一個好乖喲,一遍一遍地重複,不過,再重複也受用啊!有一個好老公,敬業愛家,受人尊重,雖說缺乏激情,老到老了,還會有激情。有一雙好兒女,麗兒除了膚色脫她爸外,随便哪一點人家看來就是我的小妹,比我的親親小妹好看多了。慶兒不修邊幅,不像他老爸那樣每天都是幹幹淨淨一身,上班下班,人家慶兒的藝術水平區上沒有人比得了哇。還要什麼呢?還會差點缺點什麼呢?不會差的,不會缺的。機關裡所有的人都這樣看我,我也是這樣看我的。

誰想到那該死的麻将害了我。我對不起老公,我對不起麗兒慶兒啊。我有罪我有罪啊!已經過去了兩年多了,就那麼一個下午,就是那個下午,四十七八的人,咋子不由自主就跟着人家走進那間寬得不得了的套房,說是總統套房?跟那又伸展又俊朗的水子,面對面胸對胸地跳了大半年的舞,都沒得啥子事。咋就一次麻将,就讓人家牽着走呢?人家是區長,區長跟自己有啥子相關呢,奢侈品買不起,好的衣服、好的化妝品還是買得起的。麗兒在家裡,麗兒用啥子化妝品,老媽也跟着用啥子。麗兒說哪樣化妝品好,麗兒就買,買來一起用。麗兒說,反正在家裡吃飯也沒交錢,買點化妝品,算是交的夥食錢。麗兒真乖,找不到女婿的麗兒真乖,跟媽貼心。現在對不起麗兒慶兒了。鬼牽去了,魔牽去了。咋子一次麻将,就跟着去了呢?“周區長,咋子想起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打麻将?”“這兒清靜。”“他們兩個呢?”“哪兩個?”“就是那天在你家裡一起打的劉姐和陳三。”“沒有叫她們。”“就……我們兩個,打啥子麻将?”“沒有說打麻将。”“你不是在電話裡說打麻将嗎?”“我就是想邀你出來耍耍。”“耍?”“五娘,别躲,那天我手不經意地搭在你的大腿上你都沒有躲。”“還說還說,那天在你家裡啊,我能躲嗎?”“别摟着我的腰,别摟着……”咋子就跟着人家的手就順勢躺在了床了呢?“别解扣子,别解扣子……”“五娘,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有你這樣的風韻的,那天你那大腿柔和極了,柔和極了。”“别解……别解……”……“把燈關了,把燈關了。不要,不要,不要啊!”鬼牽去了,魔牽去了。

兩年多過去了。就那麼一個下午,就那麼一小會兒,至今還覺得心驚肉跳。沒有任何人說過什麼,沒有聽到任何人說起過什麼。家裡一切似乎如舊,老公一樣準時上班下班,一樣的一月一次的親熱。麗兒一樣不找對象不談戀愛,慶兒一樣地躲在自家房子裡整他的漆畫,如果有變故的話,那就是慶兒去年離婚了。但一切似乎都變了,老公的眼神、麗兒的眼神、慶兒的眼神,還有慶兒媳婦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麗兒慶兒以前喊老媽老媽的,喊得好甜好巴适啊。這兩年咋子喊起來别扭呢?上班别人跟自己打招呼也覺得不對勁。怪哪個呢?怪自己啊。鬼牽去了,魔牽去了。

尼采如是說:理想不是我本性。

尼采再如是說:一切理想主義都是謊言。

尼采三如是說:人要麼永不做夢,要麼夢得有趣。

這部詞典的僞造者如是說:當下的理想是不是人的本性?當下的夢想還有沒有趣?

某天,一史家跟我說,要将我的名字寫進一部機關的詞典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機關裡還會有一本正經的詞典,據史家私下說,還可能是一部關于機關哲學的哲學詞典。我算什麼,還會永留青史,或者說還會在那部詞典裡占着一角。有些搞不懂了。其實,就在副縣長變副主席的那一瞬間,原來自我感覺良好的我,一下子變得搞不懂了。從接手任局長的五年,五年前的财政一般預算僅5000萬元多一點點,五年後這個數字已達16800萬元。五年前的可支配收入23000萬元,五年後的這個數字已高達11億元!從科員做起,到副科長、科長、副局長、局長,除了财政的數字直線上升讓人們都看到的話,其實,在我這裡是沒有潛規則的。說出來,别人可能不信,如果寫給史家的那部什麼詞典,史家也可能不相信。這不要緊,人與人畢竟是不同的,即使在同一種理念、同一面旗幟、同一種體制下個人也有選擇的田地。即使在同一種理念、同一面旗幟、同一種體制下的個人,也有不同的追求和理想。當過縣高中校長的父親厲聲厲氣教導我,當了一輩子小學老師的母親經常唠裡唠叨地問起我。自家也時常追問着我。一定不要伸第一次手,一定不要像一些同僚那樣把錢看得比天高比地厚比兄弟情誼好。縣财政局後來的區财政局,這是一個人見人羨的機關,這是一個人人都想進來的部門。我遇上了,我趕上了。我是改革開放以後第一個科班的本科生。比起局裡大多數是地區财貿學校畢業的人來說,我的優勢是必然的是當然的。但是,當從副局長升到局長時,整個機關裡還是嘩然一片。不知道我的背景是來自書記還是來自區長,還是來自市裡,甚至來自省上。有人傳得更奇,說我的一個同學在财政部工作打的招呼。其實我那一級的同班同學在财政部裡就有幾個,當時分配時,就差一點到了财政部,本來是可以去中央銀行的,因為父母看好的又是兩小無猜的女朋友在金江,所以放棄了去北京,回到了生我養我的金江縣。有什麼背景呢,我都不知道,書記也好、區長也好,還是分管的常務副區長也好,跟我關系都不錯。我能出點子我能出主意,但從來沒有超出過我尊重的老局長。有人說是老局長推薦了我。我想,我能當上局長,老局長肯定是出了力的。說法多的時候,連我自家都弄不清,為什麼财政局的局長是我而不是他人。排在我前面的還有一位副局長,三個副局長為什麼是我。還有在我之前,财政局的局長從來沒有在财政局内部産生過。看到看到某一局長要到年齡了,看到看到某一副局長就要接任局長了,突然縣委一張八開四A大小紙約二行字的調令來了。想都想不到,那新任局長之前是幹什麼的,那新任局長是從哪兒來的,那新任局長的後台背景是誰?隻有我是在局裡大家看好時當上局長的。副局長修成正果,順順利利地接任了老局長當上了新局長。局長與副局長有太多的不一樣。副局長時,除了局長,你可以與其他的副局長分過高低,看局長交給的事兒辦得順利不順利,你還可以跟局長當參謀出點子,不會顧忌其他副局長的點子出得對不對。局長了,一切都變了。你要擺平三個副局長的分工,不能孰輕孰重,怕有人說你重一派疏一派的。你要協調,你要統籌,你要在分管區長、區長、書記之間不同的看法、不同的分配方案弄得大家都覺得可以接受,覺得唯有财政局出的方案才是最優方案。你要跑省進京,你要你的專項比别的縣區多。你還要在跑省進京時拿到了專項不犯錯誤。你要把财政局四五十号人的獎金錢弄得不比區上好單位的錢少,不比交通局、國稅局、地稅局、國土局的錢少,你才說得過去,你一定要把職工的待遇弄得比前任局長好,你才過得去。你還不能像當副局長時,老出點子,你隻能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自己不能出事外,你還得要求你的班子成員、你的團隊裡的每一個人不得出事。你還得婆婆媽媽地在大會上講在小會上講,從業一定要兢兢業業、從業一定要小心謹慎。财政是區上的大事,财政局是區上的重要部門,财政幹部是區上最讓人看得起的幹部。你還得學會敷衍,你不能得罪人,你得把預算做得來,大多數接受,當然得罪了誰,你也不知道,不經意的經意的就把人給得罪了。這不能怪你,這得怪你的這個崗位。你還得學會被質詢,一年一度的人代會的預決算報告,你得回答來自四面八方的問題,你得回答年度預決算報告裡的數據真實與否,你還得回答财政預決算報告有沒有兩套或者三套,即書記區長一套,給人代會的一套,财政局裡内部還有一套?你得沉浸在所有大事小事瑣事之中,事無巨細,馬虎不得,即使這樣,你能保你不犯錯誤嗎,書記區長能保你不犯錯誤嗎。誰都知道财政局長是書記的人是區長的人,在一個縣一個區,管财政的人,書記區長不會随便交給什麼人的。但要平衡區上所有的關系,是難上又難的事啊。誰會有三頭六臂,就算長得有,來要預算的來要錢的,哪個頭跟哪個交代的,哪隻手對付哪隻手啊。難道這就是大學時代的夢想嗎?

五年倏忽就過去了。算得上小心謹慎算得上兢兢業業。說不定還算得上八面玲珑。五年來,沒有出過一件事,該收上來的錢收上來了,該用的錢用出去了,該在省裡中央要的錢要到了。出任副區長的呼聲從年前起就開始了,大家好像也沒有什麼異議。缺一個分管财政金融的副區長,無論資曆、年齡,還是口碑,他張華華都是不二人選。自己也朝着這方面努力,盡量不要有閃失,盡量把人際關系處理好。公示時都是副區長人選,直到兩會前三天,書記才跟我說我的任職是區政協副主席人選。我一下子蒙了,怎麼會是這樣的呢?總應有個理由吧。書記見我傻了,忙安慰道,不要緊的,到政協就到政協吧,先解決了副縣,總是一件好事吧。不要多想,組織上是知道的。知道點什麼?未必就是那些關于與周麗捕風捉影的花邊新聞。人家周麗是自己的小師妹,教周麗會計學的還是我同班最要好的一個同學呢。與周麗出了兩趟差,也還有别的同事呢。比别人多照看一下小師妹,不會有大礙吧。小師妹在一幹人都是财校畢業的财政局裡,不僅僅是西财的,而且有能力有氣質,精通業務還會寫一手好文章。談起西洋文學來也是一副不服輸的樣子。當然有些清高,當然有些驕傲。說對周麗有好感,當然有好感。年輕、有氣質、有風度。比起青梅竹馬的妻子,肯定有好感。誰叫妻子天天在耳邊跟你說某某局長的房子有多好,說某某局長的太太穿的戴的都是名牌,說某某局長的娃娃在省城讀最好的學校。其實妻子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不知是什麼時候就變得絮絮叨叨了。大約妻子覺得當一個财政局長比别的那些局的局長窮酸,不值得不劃算。做人低調一直是父親母親的教導,也是自己一直告誡自己的做人做事的原則。不會是與周麗的事吧。會有什麼事呢。說不定人家周麗的眼光遠着呢!

史家那天跟我說,他挑選進入詞典的,是非常嚴格的,有惡行的、有貪行的,大約不會拉進詞典裡。算史家有些眼力,我有惡行嗎?我有貪行嗎?但那是一部什麼樣的詞典呢?會像法蘭西百科全書派那樣編寫一部機關詞典嗎?想來肯定是編不起的。誰有閑心去編一部機關的詞典,怕是一部狗不理豬不食的破詞典吧。還被稱為哲學詞典?隻等到“兩會”一開,等到交出實權,安心去政協賦閑吧。也好,累了許多年了。歸隐和賦閑可是陶公陶潛陶淵明的終極夢想啊。再說,鬧得不可開交的家庭,也應有個說法了。管它是好詞典還是破詞典。對不起了,天邊的那個無影無蹤的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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