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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有味憶兒時 一七、嘎子哥

時間:2024-11-07 10:43:24

童年遊伴中,與我關系至深、聯系最密切的,要數嘎子哥了。

他五歲那年,慈母見背,是由一位老保姆拉扯大的。他長得很結實,闊腮廣口,耳輪肥大,生性憨厚,卻異常頑皮。天資穎慧,偏偏不肯用心讀書,整天都在淘氣。腦瓜靈,點子多,活潑好動,“十處打鑼九處在”,三天兩頭惹是生非,左鄰右舍不時地告他的狀。開始時,“魔怔”叔對他實施“棍棒教育”,但迄無成效,也就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了。

嘎子哥對我一向友善,可說是有情有義;我也樂得做他的跟班與長随,唯他之馬首是瞻。前面說過,上學當天,他就給我抹了花臉;實際上,在這之前,我就已經跟随他“野”好久了。比如,桃杏成熟季節,夜黑天裡,他便和我脫掉褲子,把兩條褲腿用繩紮緊,然後搭在脖子上,攀上高高的樹杈去摘果子。

當高粱孕穗打苞時,他又拉着我,鑽進青紗帳去采烏米。高粱烏米是塊結的澱粉,籽粒的變質,屬于廢品。嫩時呈白色,吃着有些清香味;成熟後變黑,難以下咽,因此,必須在未吐苞時采撷。可是,何者為烏米,何者為正常的高粱苞,鑒别起來頗不容易,需要有經驗,有眼力,弄得不好,就會對正常的莊稼造成損害。我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見着凸肚的嫩苞,就攀過來采集,以緻十有八九弄錯。看青、護秋的發現了,少不了一頓臭罵。

但是,正如一位心理學家所說,頑童是沒有記憶的。沒過多久,我們便又故态複萌了,而且,情節更為惡劣。我們在外面跑餓了,嘎子哥便拉着我,到他家菜園裡啃茄子吃。我們不是站在地上,把茄子摘下來一個一個吃掉,而是平身仰卧在壟溝裡,一點點地往前移動,用嘴從茄秧下面,去咬那最甜最嫩的小茄苞兒。面對着茄秧上那些半截的小茄子,“魔怔”叔和園工竟猜不出這是受了什麼災害。直到幾天之後,我們在那裡故伎重演,當場被園工抓住,才揭開了底牌。

“魔怔”叔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說:

“你們不是愛吃茄子嗎?那好,就把那些半截茄子全部摘下來,然後一個個吃掉。”

我們不敢違抗,隻能乖乖地照辦,直弄得腸胃脹痛,下巴酸疼,暗中發誓:以後再也不幹這類“蝕本生意”了。

說是不幹,可是,一遇适當機會,便又故态複萌。我家西鄰住着一位伯母,大個頭,“旗裝腳”,像男人一樣鋤地砍柴,十分能幹。平時,待我和嘎子哥很好,桃子熟了,常常往我們小手裡塞上一兩個。我們對她唯一的不滿,就是她一天不住嘴,老是“嘞嘞嘞”,一件事叨咕起來沒完,光是叨咕還不算,經常張口罵人,成本大套,沒完沒了,怪煩人的。

這天,我發現她家的南瓜蔓,順牆爬到了我們這邊,上面結了一個小盆大的南瓜,便和嘎子哥一起,給它動了“手術”:先在上面切一個四四方方的開口,然後用匙子把裡面的瓜瓤兒掏出來,填充進去一些大糞,再用那個四方塊把窟窿堵上。經過我們觀察,認為“刀口”已經長好了,便把它翻牆送過伯母那面去。隔上一些天,我們就要找個事由,過去望一望,發現它已經長到臉盆一般大了,顔色也由青翠轉作深黑,知道過不了多久,伯母就會用它炖魚吃了。

果真,這天中午,見到伯母拎了幾條河魚進了院子,随後,又把南瓜摘了下來,搬回屋裡。估摸着将要動刀切了,我和嘎子哥立刻趕到現場,去看“好戲”。結果,一刀下去,糞湯“嘩嘩”地流滿了菜闆,淌到竈台上,還微微地散發着臭味。伯母一賭氣,就把整個南瓜扔到了豬圈裡。院裡院外,罵個不停,從正午一直罵到日影偏西。我們卻早已蹦着跳着,“得勝還朝”了。

伯母罵的話很難聽,她知道是淘氣孩子幹的,便一口一個“小×塞子”“臭屎殼郎子”;再加上一些詛咒的話:“生孩子沒屁股眼兒”,“娶媳婦找不着×”,“頭上生瘡,腳跟冒膿,肚臍眼長疖子”,最後再上連祖母、下及兒孫……兇神惡煞一般,一反平日安詳、和藹的常态。罵的全是最惡毒、最肮髒的話語,直到她累得直不起腰來,躺在炕上為止。

還有一次,我的書包裡裝了一把炒熟的黃豆,放學後忘記帶回家去,第二天發現書包被老鼠咬個大窟窿。這是媽媽花了兩天工夫精心縫制的,我心疼得流出了眼淚。嘎子哥說,别哭别哭,看我怎樣收拾它們。

他的本事也真大,不知道怎麼弄來的,一隻大老鼠已經被關進小箱子裡。晚上自習結束,他引我到馬棚裡,就着風燈的亮光,用一塊麻布罩住老鼠的腦袋,讓我用手掐緊,他把事先準備好的半把生黃豆,一粒粒塞進老鼠的肛門裡,再用針線縫死,然後放出門外。當夜,院子裡發生了一場群鼠大戰。原來,那個老鼠因腹中黃豆膨脹而感到幹渴,就拼命喝水,水喝得越多就越是膨脹,憋得實在忍受不住了,便發瘋似的追咬它的同類,結果,當場就有三隻老鼠送了命。

有時,在課堂上也淘氣,最後鬧得不可開交。這要從老先生吸食鴉片說起——

老先生煙瘾很大,每當瘾勁上來,茶飯無心,精神頹靡,甚至涕淚交流,隻好躺下來點上煙燈,趕緊吸上幾口,才能振作起精神來。後來,鴉片煙也覺得不夠勁了,便換上由鴉片裡提煉出來的嗎啡;吸了兩年,又覺得不過瘾了,隻好注射嗎啡的醋酸基衍生物——海洛因(俗稱“白面”),每天一次。作為著名的書法家,先生寫得一手漂亮的行草,隻要紮上一針,立刻神采飛揚,連着寫上十張八張,也沒有問題,而且,筆酣墨飽,力透紙背。為此,凡是前來求他寫字的,少則帶上幾支“白面”,多者奉上十塊二十塊銀元,作為赆禮。

平常時節,先生由于手頭資金有限,每隔幾天,總要走出八華裡,到高升鎮上買回幾支。這樣,隔上幾天,就得出去一次。俗話說:“閻王不在,小鬼翻天”。他一出門,嘎子哥和我就可以放膽鬧學了,這真是快活無比的日子。

這天,恰好“魔怔”叔也不在家,我們眼見老先生夾個包袱走出去了,嘎子哥便緊急吩咐我,把炕上的書桌摞在一起,表演皇上登基坐殿,大臣上朝參拜。我說,這回我得過過當皇上的瘾,你要給我叩頭請安,三呼萬歲。嘎子哥眨巴眼睛一笑,說:聽你的。

我剛剛爬上桌子,他便跪拜如儀,喊着“謝主隆恩”;我也揚揚自得地一揮手,剛說出“愛卿平身”,就見老先生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這是我絕對沒有料到的。原來,他忘記了帶錢,走出二裡地,才忽然想起。往屋一進,正趕上我們“大鬧天宮”,當即說了一句:“嚯!小日子又起來了。”直吓得我頭上滲出冷汗,幾乎跌下桌子,爾後,足足病倒了三個多月。

病好了以後,略通醫道的“魔怔”叔,說我臉色蒼白,還沒有恢複元氣。嘎子哥聽了,便悄悄地帶我去“滋補”,要燒小雞給我吃。他家後園子有塊韭菜地,幾隻小雞正低着頭在裡面找蟲子吃。他從後面悄悄地走過去,冷不防騰起一腳,小雞就糊裡糊塗地命歸了西天。弄到幾隻以後,拿到一個壕溝裡,逐個糊上黃泥,再撿一些幹樹枝來燒烤。熟了之後摔掉泥巴,外焦裡嫩的小燒雞,就成了我們豐盛的美餐。

這類事幹了幾次,終于被看青的“大個子”叔叔(實際是個矬子)發覺了,告訴了“魔怔”叔。為此,嘎子哥遭到了一頓毒打。這樣一來,我們便和“大個子”結下了怨仇,決心實行嚴厲的報複。

那天,我們趁老先生上街,兩人跑到村外一個爛泥塘邊,脫光了衣裳,滾進泥坑裡,把臉上、身上連同帶去的棍棒,通通塗滿了黑泥,然後,一頭鑽進青紗帳,找準“大個子”必經的毛毛道,兩個黑孩手持黝黑的棍棒,分左右兩邊站定。隻見“大個子”漫不經心地低頭走了過來,嘴裡還哼着小曲:

有一個宋老三,/兩口子賣大煙。/一輩子無兒,/隻有一個女婵娟/……

我們突然大吼一聲:“站住!拿出買路錢!”竟把他吓得打了個大趔趄。

方面。”

母親說,即便是普通的淘氣,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你爸爸不是講過“孟母三遷”嗎?先是住的地方靠近墳地,孟子便學着人們哭喪、跪拜;孟母覺得不好,又遷到市集旁邊,結果,孟子又玩着殺豬宰牛的遊戲;于是,又遷走了。哭喪叩拜也好,殺豬宰羊也好,這兩樣活動倒也不是破壞性的,但它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長,所以也要制止。有出息的孩子,應該從小就學着走正路,立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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