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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24-11-07 10:13:13
漢明帝死了，這樣一個重要消息，但傳不到疏勒城，耿恭不知道。還在盼着皇上快點兒下達發兵的诏令。r倒是匈奴更先知道了這個事。左鹿蠡王為了這個事，還大擺了一場酒席，好好慶祝了一番。從王莽到光武帝都沒有敢再這麼大規模動武，到了他這裡卻大膽地發動了對西域匈奴的戰争。你說他的死能不讓匈奴人高興嘛，他們認為這是天地之神對漢明帝的懲罰。大巫師申支說這是他下了咒語的結果，求左鹿蠡王給他獎賞。左鹿蠡王就給他獎了一塊白銀和一個女人。讓他繼續發揮詛咒的作用，對疏勒城裡的漢軍多弄一些詛咒。讓天神不要再幫他們。這幾個月把小小的疏勒城拿不下來，左鹿蠡王認為主要是有天神老在關鍵的時候幫耿恭的忙。為這個事他還臭罵過大巫師，問他是怎麼搞的，我們獻出了那麼多的牛和羊，天神怎麼總是不站在我們這一邊。要不是有了漢明帝死了的事幫忙，左鹿蠡王很有可能這會兒，已經把大巫師申支趕走另請一個巫師來了。r想到了疏勒城裡的人還不知道這個事，派了人朝疏勒城喊話。說，你們的漢明帝死了，漢朝已經大亂了。他年紀輕輕怎麼會死呢，就是因為他發動戰争，派你們跑那麼老遠，到處殺人放火，得罪了天神。是天神發了怒，才讓他沒有了命。連皇帝都這樣了，你們這些人，還在這兒幹什麼呀。白白送死呀。還是趕快投降吧。我們左鹿蠡大王說了，隻要你們投降，把疏勒城交出來，保證不殺你們，還給你們銀子，讓你們回家，去和親人團圓。r怕疏勒城裡的人不信，還用箭把一份朝廷的關于給皇上送葬期間規定的告示射進了城裡。拿到這個告示後，士兵們馬上交給了耿恭。r起先聽到匈奴人的喊叫，沒有當回事。想着是他們的心理戰術，用這個方式瓦解士兵們的鬥志。看到了那個告示後（上面規定了三個月内全國不得舉行各種娛樂活動），耿恭才不得不相信漢明帝是真的死了。r由此聯想開來，耿恭也就明白了，他們為什麼遲遲等不來朝廷派大軍前來救援的原因。皇帝那會兒，肯定是重病在床奄奄一息，這個時候怎麼還可能顧得上遙遠西域的事情呢。r漢明帝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離開呢。漢明帝這些年搞得政通人和繁榮昌盛，全國人民對他擁護愛戴，他的死确實對每一個漢朝人來說都是件傷心的事。隻是，對于耿恭和他的士兵們來說，除了傷心以外，還有一種更沉重的打擊。r左鹿蠡王知道這個打擊是什麼，所以派了人，把漢明帝的死訊傳進了疏勒城。r對朝廷的事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一個皇帝的死，對一個國家的影響有多麼大。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成皇霸天下。一個皇帝死了，意味着一個新皇帝要出現了。這樣的時刻，經常是曆史的轉折點。r就算是一切都會平穩，不會發生太大的政治動蕩。這樣的新舊交替也至少會需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r三個月說起來并不長。可對于疏勒城，對于耿恭和他的士兵來說，三個月就是一個可怕的數字了。因為，他們面對的是百倍于自己的敵人，并且糧食已經所剩無幾了。所以這三個月，對于這個國家來說，隻是皇位的交替。而對于他們來說，卻是關系到生與死。r還有一個無法确定的因素，也讓耿恭不敢多想。就算他們熬過了三個月，新皇帝繼位了。他是不是願意出兵西域還不一定。一般來說，新的當政者，并不太願意延續前任的做法。他們更想實施自己的治國方略，來建立新的權威和功績。r耿恭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幾個月，一直能堅持下來，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懷着希望。相信過不了多久，大軍就會趕來救援。現在，救援似乎不可能了。就算是有可能，也不知會是哪一天。一旦明白了這一點，信心還會不會有，意志會不會動搖。都會是一個問題。打仗打的是什麼，實力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軍心。軍心不能亂，軍心不能散。一亂，一散，就完了，就會一敗塗地。r看到了耿恭臉上的愁雲，吳梅說，你愁什麼？耿恭說，接下來的日子，會不好過。吳梅說，再不好過，我們一塊兒過，沒有過不去的。耿恭說，這不是你我的事。而是大漢帝國的事。我們生死無所謂了，可漢朝的尊嚴我們不能不在乎。r正說着，張青進來了。說，将軍，有些士兵在吵鬧。r耿恭問，吵鬧什麼？r張青說，大家說，皇帝沒了，我們沒人管了，還是想辦法自己離開這裡吧。還說，不逃，等下去，肯定是死。逃，會有危險，可不一定會死。r活下去，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所有欲望中最強烈的一個。r耿恭說，走，我去跟大家說。r城中空地上，一大群士兵，正在激動地議論着什麼。隐約還能聽到匈奴人的喊聲，說漢朝的皇帝死了，你們要想不死就快投降吧。r看到耿恭走過來，大家不說話，全看着他。r耿恭說，兄弟們，我知道大家這會兒在想什麼。是的，我們都有父母親，都有妻子兒女，都不想死，都想活着。可我們自從參軍離開了家鄉，來到了西域，其實每個人都做好了死的準備。沒有這個準備，是不行的。要打仗，就可能會死。這二年多，我們經曆了太多的死，一塊兒出來的兄弟，有多少已經死了。光是這半年多，咱們兄弟，八百人，已經有五百多人，先走了一步。我們有幸，還活着。隻要活着，就有希望，就可能還會回到家鄉，回到親人身邊。可這裡有一個前提，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得先完成任務。我們的任務是什麼，往大裡說，就是屯墾，就是為國鎮守邊疆。具體說，就是讓疏勒城不失，讓漢軍的旗子一直飄揚。不要說，皇帝不在了，沒有人管我們了。漢朝還在，江山還在，并且，新皇帝馬上就會上任。什麼都不會變，大漢帝國還是那麼大，那麼強。西域還會在我們的手中。是的，目前這個階段，我們确實遇到了麻煩。朝廷在忙着新舊更替，一時顧不上我們。匈奴人逼得這麼緊，這麼下去，肯定是死的可能性比生的大。這是不是意味着，還有更好的選擇了。行，走出去，向匈奴跪下求饒，可能不會死了。可這是怎麼個活法呢。作為戰敗者，被看不起，被羞辱，被像狗一樣戲弄。給他們做奴隸，沒有自由，做牛做馬。這樣的生，會比死了更好嘛。行，不投降，偷偷地，像賊一樣，半夜逃走。不是沒有可能，懸崖那邊，放一根長繩下去，可以逃走。隻是匈奴人不傻，早設下了伏兵。十有八九會當俘虜。或者被直接殺死。同樣是死，與前邊兄弟們的死，就不一樣了。你這個死，是逃跑時被殺，連烈士都算不上。再退一步，你運氣好，逃出去了，逃回了涼州，逃回了洛陽，逃回了家。見到了親人，你怎麼說，為國征戰，沒有立功不說，還成了逃兵。逃兵按軍法，是要以叛變處罰的。官府會抓捕你，家裡人，會覺得你對不起祖宗，丢了先人的臉。街坊鄰裡，還有朋友，也會認為對國家不忠誠，不像個男子漢。那個時候，你雖然還活着，可還活得有什麼意思呢。人早晚都得死的，隻是死法不同。死法不同，死了以後，待遇也會不同。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留個什麼名，是如糞土，如煙灰，如枯草，風一吹，就沒有了。還是名刻青石上，代代相傳不能忘。大家想想吧。r每個人都認真地聽着，同時，也在心裡思考着。跟着耿恭出來打仗這麼久了，還是頭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話。r耿恭說，按說，當了兵，就沒有了選擇，服從命令是天職。明知前邊是刀山，也要往上爬，明知下邊是火海，也要往下跳。任何不滿，牢騷，還有動搖軍心的論調，都會被嚴肅處理。我可以用鞭子抽你，甚至可以用刀砍下你的頭。可我不想這麼做，你們跟着我，已經在疏勒城守了那麼多天了。每一個人都可以說是勞苦功高，也都對得起漢朝了，對得起作為士兵的榮譽了。所以，我現在向你們保證，如果你們想投降，我不會處罰，你們想離開，我也不會阻攔。并祝福你們有好運氣。但這個時候，我也要告訴你們，我的決心已定，一日不得到朝廷撤退命令，一日不會後退半步，隻要還活着，就時刻與軍旗同在，同城池共存，直到流幹生命的最後一滴血。r說完，耿恭轉過身，正要離開，所有的士兵發出了一個聲音，将軍，我們與你同在，與疏勒城共存。r像雷一樣，這聲音在疏勒城中回響。r耿恭又慢慢轉過身，目光緩緩從士兵們的臉上掃過。他拔出了長長的鋼刀，刀尖朝上，指向了茫茫的天空。r耿恭說，蒼天将會做證，我們對祖國的赤膽忠心。我們要讓英雄前輩的豪言壯語代代相傳。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r衆士兵跟着高喊，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r聲浪再次掀起，越過了高高的城牆，向四處奔湧，瞬間把匈奴人嘶啞的叫喊聲，完全吞沒了。r漢軍的呐喊聲實在太大，連遠處坐在軍帳中的左鹿蠡王都聽到了。r聽到後，他對身邊的須蔔說，天底下真是有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啊，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服一點兒軟，實在是太少見了。r須蔔說，據我們了解，現在疏勒城裡，有二百多人，可是除去了受傷的，還有做飯喂馬的，還真正能打仗的也就是一百多人了。隻要我們加緊進攻，用不了幾次，他們就會把所有兵力耗盡了。r左鹿蠡王說，說實話，現在這個情況，我們如果硬要強攻，不惜代價，肯定能把它拿下來。但有必要這麼做嘛，已經摧毀了都護府，殺了都護，西域就不再屬于漢朝了。已經勝利了，還要再犧牲我們成百上千的人馬，是不是就有些不值得了。再說了，這些人，我發現了，他們确實不怕死，他們可能正希望我們進攻，好給他們舍身為國成為大英雄的機會呢。你說，我們能做成全敵人的事嗎？r須蔔問，那大王的意思？r左鹿蠡王說，他們想痛快地死，偏不給他們機會，他們想當英雄，就讓他們當不上。我們要慢慢地折磨他們，讓他們生不如死，從精神上，意志上，思想上，讓他們崩潰，讓他們屈服。我就不信，這些漢人，不是人，而是神。沒有七情六欲，不食人間煙火。尤其是那個叫耿恭的，我倒要看看，是他強，還是我厲害。我不但不殺他，還要把他請進我的軍帳，給他美酒喝，讓他成為我的一條獵犬，為我服務。你說，這樣的一個結果，是不是更有意思啊。r須蔔說，還是大王英明。r左鹿蠡王說，我想，半年多了，他們的糧食應該吃得差不多了。斷了水，他們可以打井。沒有了糧食，他們可從地底下挖不出來了。就讓饑餓來收拾他們吧，看他們怎麼對付。r須蔔說，我會嚴密封鎖，不讓一粒糧食運進城。r左鹿蠡王說，還要多設伏擊點，餓得不行了，他們會往外跑，去找吃的。隻要跑出來找吃的，見一個打死一個，讓他們不敢往外跑。逼得他們要麼投降，要麼就活活餓死。r一個月過去了，疏勒城無戰事。r無戰事，日子一樣不好過。繼幹渴之後，饑餓又來襲，這個敵人，比起匈奴人的刀箭，比起幹渴，殺傷力似乎更大。r糧食危機，早已存在。對此，耿恭有所準備，并且采取了多種措施。二個月前，要求夥房，口糧減半。不求飽，隻要不餓就行了。r以為有範羌去求援兵，頂多二個月，就會被解圍。可沒有想到皇帝會死。朝代更替。解圍之事一下子變得遙遙無期。r口糧減半，已不能應對，這麼吃下去，頂多一月，會無一顆米粒。隻能下令，再減一半。每人一天隻有一碗稀粥。吃不飽，是肯定的。隻好時時處于饑餓狀态。r為了驅除饑餓，隻能想出各種的辦法。r每隔三天，會殺一匹戰馬。一百多人，一匹馬再大，分割下來，不過是拳頭大一塊肉。隻能說是聊勝于無。r一隻野兔或一隻野狗，誤入城内，被士兵們發現，會圍追堵截，直到被逮住，剝了皮，放在火上烤了，當作了佳肴。r再到後來，連牆根暗洞出沒的老鼠，也一個個都跑進了士兵們的肚子裡。r幾隻野鴿子落到了角樓上，打算在這兒築個巢，還沒有站穩，就被飛來的箭射中。r一群大雁回南方過冬，從疏勒城上空飛過。士兵們一齊用弓箭攔截，五十隻中，有三十多隻被擊落。r不光是大雁，隻要是從疏勒上空飛過的各種鳥禽，不管大小，都不會放過。隻是這樣的天獵，卻很快就沒有了。飛禽們知道了兇險，再經過此地，有意繞開了疏勒城。使得士兵們隻能看着幹着急（再善射，弓箭的射程也有限）。r還有城牆根部生長的野菜，也全都吃了個精光。r到了晚上，沒有别的事幹，不管是坐着，站着，還是躺着，伴随着單調寂寞枯燥的饑餓感，會變得更加強烈。r耿恭讓人在城中架起一堆大火，上面架了一個大鐵壺，裡邊煮着茶葉，把士兵們集合了起來，請大家喝茶。r茶水到了肚子裡，也會起到一點點飽腹的作用。r喝着茶，讓大家輪流表演節目。有吹笛子，拉二胡的，有彈琴的，有唱歌的，有耍雜技魔術的，哪怕隻是說說笑話，也會讓大家一時忘掉了饑餓。r耿恭也站了起來，說我給大家讀一首詩。r耿恭讀的這首詩，是大漢的開國皇帝劉邦的《大風歌》。r說是讀，其實也是在唱（有節奏地吟誦）。r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内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r這個時候讀這首詩，似乎有一種格外不同的感覺。好像先祖劉邦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特地為了疏勒城的勇士們寫下了這首詩。r耿恭讀完了，再讓士兵們跟着他一塊兒讀。隻讀了二遍，士兵們就記住了這首詩。再以後，隻要大家坐到了篝火旁，都會在耿恭的帶領下，一齊誦唱《大風歌》。r除了《大風歌》，篝火晚會中還有一個節目，也是每次不能少的，也是士兵們給的掌聲最多最大的。這就是吳梅的節目。r吳梅會唱許多在民間流傳的歌謠，這些歌謠和内地漢朝的歌謠有所不同，它們具有濃郁的西域色彩。曲調熱情奔放，歌詞坦率火辣，内容都和男女相愛有關。r聽吳梅的歌，無法不觸動。士兵們個個年輕強壯，多數都有過愛情的經曆。征戰離别，思念和牽挂最多的就是某一女子。吳梅的歌，像一陣輕柔的風，把整個身心都卷進了那纏綿的回憶裡。r吳梅不但唱得好，還會跳。她卸掉了盔甲，脫掉了皮靴。換了薄軟的絲麻長裙，盤起的頭發也松散開來。r吳梅的腰肢細又圓，胸脯挺而高，長裙貼着身子滑動，讓女性的柔美在時隐時現中，展露無遺。長長的黑發，飛旋擺動，越發襯托着一張臉的鮮活生動，那閃動的眼神裡洩出的風情，真的能把人的魂給勾走啊。還有那雙腳，沒有穿鞋，是光着的。豐潤白皙的腳背與腳趾，在起落扭動間，傳遞着直接的誘惑（那時還沒有裹腳的陋習）。r士兵們看得傻眼了，發呆了，有的人，不知不覺間口水流了下來。還有的扭動起了身子，似乎已經無法忍受某種刺激。r（請不要責備他們作為一個勇士的失态，這很有可能是他們這一生中離女人最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帶着對一個女人的美妙的印象和想象，在血與火的戰争中為國而戰，會讓他們更加地奮不顧身，就算死了也會平靜地閉上雙眼。）吳梅也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才會用這樣的方式給這些可愛的漢軍兄弟以情感和心靈的安慰。r實際上，每個篝火晚會過後的第二天早上，都會有士兵死去。原本就受了傷，或者有什麼疾病，再加上饑餓的折磨，使得體質過于虛弱的士兵，不能不先走一步了。他們走的時候，沒有痛苦的呻吟，多半都是在睡夢中離去的（誰能說那一刻他們夢見的不是吳梅呢）。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