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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6日 星期二

時間:2024-11-07 09:28:00

我完全無法接受昨天開門看到的那一幕,用腳後跟抵上門,一種瀕臨窒息的脫力感,半蹲半跪在輪椅前,哽咽着叫焦小蕻,叫小蕻,叫蕻,她都不回答,将她左手握住,掌心似乎還有體溫,觸碰她手臂,捧起她臉頰,她嘴角挂着一抹微笑,根本不像一個死去的人。

r淚水奪眶而出,雖然相識僅四個月,卻像把失聯了多年的舊愛找了回來——不是蘇紫,而是我之所愛。

r終于,理智将我拽回現實之中,如何處置她的遺體,這是要馬上做出的決定,我可以給沈穿楊發一條信息,将她(不忍心用“它”)交給警方。雖然免不了接受調查,但屍檢得出的死亡時間将證明我不在現場(倪姐也可以作為證人)。當然,她死在我的此處,緻死物也來自我的标本制作箱,要完全脫離幹系,必頗費周折,吃冤枉官司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r立刻排除了這個方案,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成為一個罪犯,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保留這具遺體,這不是普通的遺體,而是吞食了仿古防腐劑後形成的特殊标本,如果敬師傅的試驗屬實,那麼她将跟那隻裸白鼠一樣在空氣中長期保持原狀,我想把她留在身邊見證這個奇迹。

r大暑節氣,高溫蒸騰,正常情況下,遺體兩三個小時會出現暗紫色屍斑,先是小範圍呈雲霧狀,繼而擴大成片,再繼而凋萎腐壞。我密切觀察她皮膚的變化,小臂似乎出現了一塊紅斑,兀自一驚,定神去看,方知是錯覺。

r到了下半夜,支撐不住寐去,被呼機叫醒已是天光已亮,才發現席地靠着輪椅迷糊了半宿。

r是羊一丹發來的信息:鳳凰涅槃了沒有?

r我苦笑了一下,将呼機别在腰間。

r此刻,即便以我趕到時焦小蕻剛服毒不久計算,距離死亡也至少過去了十二個小時,她的皮膚并無絲毫變化,顯然,這違背生物學常識,唯一可解釋的是,四肢裸露在外,受重力壓迫較小,通常屍斑出現的位置和姿勢有關——停止循環的血液造成皮下淤積——她坐在輪椅上,後背、臀部和大腿後側是着力點,屍斑可能首先出現在這些部位。

r決定脫去她連衣裙的那一刻,我湧起了羞恥之心,雖然見過她裸體,雖然她已是無生命體征的“假殼”,但我仍覺得像一個偷窺症患者,在進行一次未經允許的冒犯。

r暗香源源不斷地從她的每個毛孔散發出來,她的關節并不僵硬,為避免舉止淪為色情,脫去連衣裙後,沒繼續脫她的胸罩和内褲,盡管如此,我依然滿臉愧怍,不敢去看她微閉的雙眼——在我的潛意識裡,她未曾死去——一手托着頸項,一手托着腿彎,抱起,讓她側卧在大長桌上。

r袒露在我眼前的女人背部光潔無瑕,用手指鈎開月白色的絲質内褲,匆忙一瞥放開,内褲回彈到飽滿的屁股上,雖隻看到上半臀,卻确認了一個事實,在服用了仿古防腐劑後,她的身體狀态定格在了某個瞬間,我不知道這種現象能維系多久,但我知道,她的肌肉和血液肯定發生了巨大變化。

r她背對着我,仿佛還在呼吸,可我叫焦小蕻,叫小蕻,叫蕻,她都不回答。

r她真的死了,即便栩栩如生,也隻是一具栩栩如生的标本而已。

r市自然博物館辟有人體标本專區,除了幾件珍貴的古代幹屍,就是那些從醫院轉來的捐贈遺體,無論是正常成人體、畸形成人體、正常嬰兒胚胎、畸形兒,還是被解剖下來的局部組織或髒器——腦室結構、頭頸矢狀斷面、口鼻骸骨、表情肌、手部腱滑液鞘、脊椎骨骼、髌骨、女性生殖器、處女膜、男性生殖器、肝髒、脾髒、雙肺、人左腿、人右腿——均被置于類似魚缸的大小玻璃容器裡,用福爾馬林浸泡。

r人體标本之所以不能像鳥獸标本長期擺放在空氣中,最大的難點就在于皮膚,也就是敬師傅所說的人是無毛猿,沒有厚密的毛羽鱗甲遮蔽,很快就會幹硬發黑,失去美感的同時,也漸漸失去研究價值。

r我工作後不久,參與過一次成人人體标本制作,展覽部需要一具全肌标本,就是展示全身肌肉的标本。屍體來自一次醫療事故,小病治成了大病,最終回天乏術。死者是剛四十歲出頭的男性外科醫生,除了有些肚腩,線條粗犷,臂肌和腿肌雄武有力,若不是遭遇意外,起碼能活到八十歲。

r敬師傅親自主持了标本制作,在他漫長的職業生涯中,得到條件這麼好的男性成人供體的機會并不多——中國人傳統觀念崇尚身體發膚來自父母,害怕死無全屍,對遺體捐贈并不熱衷——我和兩位師兄當下手,其餘徒弟旁觀學藝。

r遺體在冰櫃裡保存得很好,出于對死者的尊重,敬師傅攜衆向遺體鞠了三個躬。根據他的示意,我和師兄将死者翻至面部朝下。現場有點壓抑,雖都經手過無數鳥獸屍體,但面對解剖同類,不免神情戚戚。

r為調節氣氛,敬師傅用戲谑的語氣講起了古代剝皮術:

r“大家聽說過古代十大酷刑吧?除了淩遲,恐怕就數剝皮厲害了。可不像我現在處理屍體,而是大剝活人,據說朱元璋、魏忠賢、張獻忠都喜歡幹這事,先在後頸橫一刀,然後順着脊梁一刀到底,受刑人嗷嗷亂叫,皮膚從背部往兩邊撕開,手臂就像長出了蝙蝠翅膀,一般當場就死過去了。張獻忠還嫌不過瘾,又增加一條,凡被剝皮者必須得熬過一整天才能咽氣,否則行刑人也得被處死,這樣,剝人皮就成了一門手藝,必須得掌握火候,你們要是當行刑人,估計都小命難保。”

r嘴裡說着,手上沒停,鋒利的解剖刀順着脊梁中線,筆直切開,血沿着刃口滲出,用刀尖将皮膚和肌肉挑開,慢慢往兩邊拉。

r我用紗布去擦血,一位師兄在邊上說:“師傅,您的手法和行刑人差不多啊。”

r“從背部剝皮最完整,這點古人是對的。聽我接着往下說,張獻忠覺得還不過瘾,又發明了一種剝皮法,把人埋在沙子裡,隻露腦袋,頭頂用刀畫個十字,往傷口裡灌水銀,水銀一下子就把皮肉撕開了,受刑人痛得扭成了麻花,最後就像知了脫殼一樣,血淋淋的身體爬了出來,褪下的整張人皮就留在了沙子裡。”

r“太血腥了,多大的仇啊。”另一位師兄倒吸了一口冷氣。

r“這個是野史,姑妄聽之,不過像朱元璋、張獻忠這樣的農民造反派,還有像魏忠賢這樣的太監,一旦得勢,心理都很扭曲,幹出活剝人皮這樣的事也不奇怪。”

r等掀開一些皮膚,敬師傅讓我繼續,這是我第一次(也是目前唯一一次)揭人皮,說實話,我并不情願,我引以為傲的專業精神第一次瓦解于倫理,可衆目睽睽之下,我别無選擇。荒誕的是,師兄們肯定又在嘀咕師傅偏心。

r強忍住罪惡感引起的不适,開始這次特殊的體驗。時至今日,手指仍有清晰的記憶,人體皮膚比想象中好剝,讓我聯想到鲆鲽無鱗的那一面——鲆與鲽是兩種比目魚,左側長眼的叫鲆,右側長眼的叫鲽,訛傳貼在一起才能遊動,如同鴛鴦,左鲆右鲽就成了愛情的象征——看似嚴絲合縫,其實隻需撕開邊緣,就能一下子揭開。

r兩個小時後,人皮被完整剝離,肚腩的脂肪被剔除後,腹肌清晰地呈現出來。全肌标本完成後,被放入定制的兩米多高的圓柱體玻璃容器中,所有内髒也被做成浸制标本,連同那張人皮,分别被裝入玻璃容器,為防止福爾馬林揮發,用石蠟封死了瓶塞,如同祭了符咒。

r坐在輪椅上,凝望着睡美人般的焦小蕻,好奇心像蜈蚣在血管裡爬,仿古防腐劑在她身體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探究的欲望越來越強烈,而内心抵制的力量也在層層疊積。事實上,我已經把解剖刀從标本制作箱裡取了出來,甚至将刃口擱在了她的右後腰。然而每當我試圖用力時,就怯懦地退縮了,怕她突然坐起來說:“啊呀,你弄疼我了。”

r隻得再點一支煙,說服自己她已經死了,當再次踩滅一截煙頭,終于下定了決心。

r之所以選擇右後腰,基于兩個考慮,一來,傷口較隐蔽,縫合後不會明顯破壞外觀,二來,若要長久保留遺體,有必要摘取腸胃,雖然還不清楚沒出現屍斑的原理,但作為消化系統中樞,腐敗物質滞留在回盲部,大量細菌繁殖後産生的硫化氫與血蛋白生成硫化鐵,右下腹會首先出現屍綠,轉而污染全身。已不知下落的長生仙姑遺體也是這麼處理的。

r為避免被血弄髒,還是脫去了她的胸罩、内褲。完全裸露的女人體,蓓蕾般的乳頭,蓬松的私處,我努力視而不見,将備用紗布和棉花放在一旁,以便及時擦去血污。當刀鋒切入皮膚,感到自己是一個以解剖的名義在實施殺人的外科醫生。

r雖然知道她體内發生了變化,劃開的皮肉依然讓我驚愕,刀刃兩側有淡紅色的印痕,卻無血液流出,正如敬師傅那次将響尾蛇毒液混入河麂血的實驗,血液成了果凍狀,而脂肪、肌肉和神經也塑化了似的。

r忽然,她的左臂從桌沿耷拉下去,怕她醒來指責我的殘忍,我加快了手裡的速度,摘取腸胃後,用棉花填補了原來的空間,以免腹腔空塌,縫合好傷口,給她穿戴整理,搬回到輪椅上。

r給漁竿又換了漁線,将腸胃用舊報紙裹了幾層,放入小桶,最上面擺了小鏟和軍用水壺,裝作要去垂釣的樣子——作為萬一撞見谷姨的障眼法——出了東歐陽村,沿着土路走到那條無名河邊。

r隐入一旁的樹林,飛蟲圍着腦袋亂飛,找到幾棵梧桐,挑了其中最小的那棵,用小鏟在靠近樹根的地方挖一個泥坑,拍死了好幾隻叮在手臂上的飛蟲,胡思亂想卻比耳邊的飛蟲還要紛亂,懸而未決的疑團仿佛解開了,我曾迷惑敬師傅試驗裸白鼠時,為什麼用喂食而不是塗抹,說明仿制時他已明白那種古代防腐劑是口服而不是外塗。這樣一來,長生仙姑未入棺下葬可以解釋為,她是被故意毒死的,由此可推論,不能入土為安對她是一種懲罰。

r小心翼翼地将腸胃放入泥坑,我覺得埋在樹下的不是内髒,而是焦小蕻的靈魂。随着她靈魂的感召與滋養,這棵小梧桐将長得無比高大,成為河邊的樹王,鳳凰将從虎皮山飛來,越過大海,停栖在它的樹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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