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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都铎的圍脖

時間:2024-11-07 08:50:51

胡安娜坦言,老鷹在巴塞羅那确實名望不小,尤其深得異性追寵。

r“他有女朋友嗎?”盡管胡安娜信裡說他是個獨居男人,蘇語依然認為,他總該有個伴侶吧。

r“不,他脾氣暴躁,不交女性。”胡安娜撇撇嘴,“唬,把這些母狗通通給我轟走!”

r她說起某次他從外面回來,突然發現後面有幾個女人尾随,他唰地把輪椅刹住,厲聲怒吼,吓得路人也打冷戰。他是個自負得近乎傲慢的人,自己的事從不讓人插手,直到失去體力,才不得不接受幫助。胡安娜是受了威廉的托付才敢過來照顧他。他耳聾以後,威廉給他配了助聽器,始初他不習慣,老從耳郭上拔下,還往地上摔,逐漸習慣之後,又成了依賴,要出門時,他會戴上,一番紳士打扮,而後帶上樂器,讓她把他推到巷口,或者到藍布拉大道去,那裡不缺少吉他手的彈奏,碰上薩克斯吹得好的,他也會即興吹上一曲。漸漸地,他意識到自己的蒼老頹敗,再也不願外出了。去老書館和二手市場,倒是風雨不改,但必定戴上寬檐帽和墨鏡,在那裡,一張老唱片或一本英文書籍,能讓他高興半天。就在他離世前,還要求她帶他到城西北部最大的周日市場去,那個被叫作老書之墓的地方,真是應有盡有,他幾乎滿載而歸。有一次,他甚至為淘到的一片黑膠欣喜若狂、痛哭流涕。

r胡安娜告辭時,說,如果他們願意,可以暫時住下,四處走走看看,歇下時,再好好收拾。知道他們要來,胡安娜也才收拾過了。

r“其實,老鷹一直把家打理得非常潔淨。”她接着說道。

r領着他們看了卧室、廚房、浴室和洗衣間,并告知電源開關、洗浴用品、廚具餐具所在。老鷹不在了,看起來空蕩蕩,又一切都還滿盈盈地存在。這不,就見洗漱室的電動剃須刀和古龍香水,在夕陽的輝光裡黑幽幽地發亮。

r暮色漸濃時,他們将胡安娜送到巷口,她告辭了。

r一如進入威廉走後的家,蘇語竟沒絲毫驚恐,反覺得空氣中蕩漾着某種神秘無比的氣息。蘇語又把牆上浏覽一遍,那皺褶層疊的圍脖,和同時代的兩款舊服飾又把目光留住,它們和舊時的紡織藝術品一樣,被分别鑲嵌于玻璃鏡框并挂在牆上。

r“老鷹把家弄得像個都铎王朝的博物館。”安德烈說,“一些嗜好吧,就像我收藏舊時的糖紙一樣。”

r“老鷹确實有點怪。”話出,蘇語又覺得自己的評判有些盲目。

r“我倒是發現,自己對威廉知道得不多。”安德烈語氣怅然。

r蘇語不曾想到,安德烈竟也是頭一回到巴塞羅那來。這麼說來,這個城市于他們是全新的,她甚至是火辣辣的熱烈,他們真想四處走走,可想着老鷹家裡一切的未知,還是草草吃了晚飯,在入夜時趕回。一路上,安德烈有些困惑,老鷹,不,他改口叫他大衛。他說大衛這個人,他和威廉這麼緊密的關系,他卻從來不曾聽威廉說起,威廉愛和他說起的,是他的少年、密西西比河畔的船廠,應征前和夥伴們一起到酒吧喝啤酒等等。

r“他似乎一直為那次喝酒後悔。”安德烈陷入深思。

r“蘇,你過來看看——”他在櫃子裡找到一個黑色的硬殼盒子。

r羊皮做的盒子,方形,硬且厚實,像老版的古籍,深凹的部分看起來容量很大,在長度方向的兩個角上綁紮着亞麻布帶。裝信件的吧,怎這麼重?蘇語舉着盒子晃了晃,聽到起碼兩種聲音的混合,一種是紙張摩擦的窸窣聲響,一種類似銅鐵的重物彼此撞擊的聲響。她把盒子端到案台上,把交叉綁成花狀的兩朵蝴蝶結輕輕一拉,掀起蓋子,就看到方形的深凹裡疊放的信件,把信件拿出後,又看到兩個藍色金絲絨布袋,布袋口子上以呢絨拉繩結鎖,把其中一個拉繩解開,即看到幾枚黃銅鑰匙,另一個裝的是兩對軍隊勳章。她把鑰匙給安德烈,他凝神看她,她也直盯着他看。顯然,這裡不是他們的家,憑着一挂鑰匙翻箱倒櫃,似乎顯得那樣不對。這些日子,不管在威廉家,還是眼下老鷹的住處,他們的種種私藏,在他們面前失去了隐秘性,好些時候,他們甚至覺得不安。

r安德烈拿了鑰匙四處去開櫃子,還有抽屜的匙孔,都不對。

r“匙孔和匙齒不合。”

r“換着開啊,好幾把呢。”

r他們分不清這是急切,還是緊張。終于在書櫃背後找到古董一樣的雙鎖立櫃,上為拉把,匙孔在下。安德烈上下對了對鎖口和匙形,把銅匙探入,輕輕旋動,咔嚓一聲,再左手固定匙齒,右手擰動把手,嘭嘭兩下,開了。見裡面立着一個和裝匙布袋同色同質的金絲絨布袋子,形狀很大,高及櫃子中腰,提了提,挺沉。拉開呢絨索結鎖,口子敞開,看到裡面是個淡青綠的形狀不規則的豆莢狀粗紋盒子,頂部和側部有提手布帶。

r“網球拍吧?”蘇語問。

r“不像,網球拍沒這個重量。”

r安德烈把打了十字的布帶解開,再把“豆莢”的上一瓣掀開。竟是把蜷伏盒内的薩克斯,古老精緻,密密麻麻的哨片護蓋斑駁美觀,碩大的喇叭口凸在盒子鼓凸的位置,哨嘴和流線優美的一段接管被取下,仿似被砍下的天鵝頭顱,性感而孤單。樂器看起來獨特卻不昂貴,老鷹懸于牆上那款自然要奢侈得多,那麼,他為何如此煞有介事地把它藏在一個雙鎖櫃裡呢?

r他們想從樂器盒裡找到一些相關的信息,比如,主人的名字、樂器的來曆和時間等,隻是一無所獲。初春的夜晚,寒氣依然重,一個長期沒人住的屋子,更是冷飕飕的。胡安娜說老鷹像貓一樣戀壁爐,就像莫紮特寫下安魂曲一樣,老鷹的詞曲也多在爐火旁寫成,她甚至透露鄰居們慣常的抱怨。

r“他們說,那樓梯下常年往來的人,不是給老鷹送來柴火,就是給老鷹堆砌柴火。”

r既然要待下來,就得把爐子燃起來了。老鷹的柴火在樓道口還堆得老高,安德烈抱了一把進來,架起金字塔,壁爐上方藤筐裡還有沒用完的引火泥塊——浸了硫黃的木屑顆粒制品,撚一塊塞在柴堆的縫隙裡,點着火星,少頃,柴堆上便呼呼蹿起火苗來了。屋裡逐漸暖和起來,人松弛多了。靠着爐旁,逐封翻閱信件,一如在威廉地窖裡讀他和埃薩的日記,倒也惬意。

r一旁的皇家花園,我不曾涉足。四圍回廊間的果樹,又金燦燦地挂滿果子了,仿似該亞從西海岸給宙斯和他女人帶回的金蘋果。一年一載,我就這樣從牆外路過,當果子摘掉,葉子從碧綠變得金黃,秃落,又是一年。

r房東今天又帶來一條狗,這是她第幾次給我物色的朋友,不記得了。都靈性敏捷,樣子不錯,我知道自己是個不好伺候的人,不過,我這是在認領一個伴侶,一旦留下,便是相依為命的夥伴了……

r她翻出的這個信封,煙黃色,底面都沒字迹,封口卻是開着的,捏了捏,裡頭好像疊着幾個信封,倒過來,落下兩個牛皮紙信封。用指尖剔開癟塌的一個,空的。又打開另一個,有三張信箋,一張是空的,剩下的兩張,一張寥寥幾行字,沒有稱呼落款,不像是信件。

r關于這個金蘋果事件,我們一直争執多年,自始至終難以裁斷——誰能充當裁判官呢,受害者金蘋果嗎?

r赫拉克勒斯過關斬将,最終從拉冬和赫斯帕裡得斯那裡摘取了金蘋果,他自然該為自己的智慧驕傲,盡管,他不僅傷害了果園裡夜神的女兒們,還利用了阿托拉斯的單純。他會認為從高加索上釋放被囚禁的普羅米修斯是個天大的功德嗎?說起來,普羅米修斯、這個盜火的泰坦神明,一個蠢貨,理應受到詛咒和懲罰,他着實不該告訴赫拉克勒斯金蘋果的所在。他甚至還抱怨帕爾修斯沒有把血淋淋的美杜莎的頭顱示予自己看,而偏偏給了阿托拉斯,可是,單純得近乎愚笨的阿托拉斯又何罪之有?

r蘇語直覺短文裡充滿隐喻,一如這個城市。那麼,這裡的金蘋果事件所指是什麼?拿給洛夫看。洛夫同樣難以判斷這是封信件,但斷定字迹來自威廉。

r文中所指人物事件顯然來自神話《赫拉克勒斯故事》中的《摘取赫斯帕裡得斯的金蘋果》。該神話講述的是,宙斯和赫拉結婚時,大地女神該亞從西海岸帶來一棵結滿金蘋果的大樹,讓夜神的四個女兒和百頭巨龍拉冬看守。為獻給宙斯禮物,赫拉克勒斯奉他的國王哥哥歐律斯透斯之命前往果園摘取金蘋果。赫拉克勒斯在前往摘取金蘋果的途中戰勝種種艱辛和危險,并因解救盜火英雄普羅米修斯,使得英雄告訴他金蘋果所在,并建議他借助背負青天者阿托拉斯的幫助去摘取金蘋果。

r“太隐晦了,看不明白。”蘇語皺着眉。

r“當中都是暗指,也許隻有老鷹和威廉知道。”安德烈在便箋上畫出文中人物關系圖。“但也不要被蒙蔽了,你看,這裡有四個主要人物:赫拉克勒斯,金蘋果,普羅米修斯和阿托拉斯。”

r這麼一畫,事件就清楚多了,在這裡,蘇語索性把事情理解成: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千方百計盜取了金蘋果,守護者拉冬是渎職失守,他們都該受到譴責。

r下來,安德烈展開另封信件,正是大衛針對短文所作的回複。

r威廉:

r我是很意外地發現你落下的這張便箋,恰恰就落在壁爐旁,你知道我這隻蜷縮壁爐的貓遲早會看到的,是嗎?

r區區幾行字,可是把你對這個永遠沒有答案的遺憾以及對我的情緒表露無遺。你在這裡所提的金蘋果,并非長舌婦厄裡斯在婚宴上抛給幾個臭娘們的金蘋果,而是夜神幾個小娘們果園裡的金蘋果。顯然,我在這裡就成了那個詭計多端的武夫赫拉克勒斯了,那麼,你是忠心耿耿的守護者拉冬,還是勇敢的普羅米修斯,或者,虔誠的赫斯帕裡得斯?其實,我那一次幫助你,并沒有你說的自以為是的功德,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我把你和他一起調到我所在的連隊,也并非僅僅得到你說的金蘋果。下來這一句“他抱怨帕爾修斯沒有把血淋淋的美杜莎的頭顱示予自己看”,倒是讓我感動的,不過,你認為美杜莎的可怕魔力把你變成石頭之後,就能一直陪伴在金蘋果身邊嗎?

r金蘋果引發的這場特洛伊之戰,其實,早在海倫訣别時就注定這場戰役永無停止了,不是嗎?但,既然特洛伊受了詛咒,而重返特洛伊的帕裡斯又注定陷入宿命,我們還有必要這樣争吵下去嗎?說到這裡,我又痛恨自己了,我到底還是找了借口,這也正是撒旦将我囚禁之故吧——你看看這兩個畢生替代我腿腳的輪子,有一天,我将在昏睡中流着唾液死在這張永恒停止轉動的沙發上。

r要說所有的戰友當中,最了解我的就你了,在這個事情之前,你我連阿基裡斯都不如,從太平洋回來後,我們卻沒了筋骨一樣落魄失魂。如今,歲月對我已然是一枚利劍,在沒尋回他之前,日子每往前邁開一步,我的髒腑就被這把利劍刺入一個深度。相信這于你同樣殘酷。我的人生從來不曾這樣無力,我甚至厭惡自己的懦弱猥瑣。你知道,這是我——一個和你一樣來自騎士家族的軍人——無法面對的。

r這些年,我常常夢見那個天堂一樣的地方,藍洋,椰林,寬葉芭蕉——蔥茏的亞洲植物啊!風撫椰林雨打芭蕉,多麼的富于東方情調。據說,戰前的環礁,在清晨或傍晚的霞光裡尤其如詩如畫,從空中俯覽,星羅棋布的島嶼俨然璀璨的寶石,海水碧藍明澄如鏡,魚群似彩蝶紛揚,綻放如荷花狀的珊瑚光芒閃爍,仿似用無數珠寶拼鑲而成。這可都是上蒼對人間的饋贈哪。若當初西班牙不把這個養子轉手賤賣日耳曼,英吉利不把日帝國引狼入室導緻島嶼再次易主,那麼,這人間天堂就不會落得滿目瘡痍的凄涼境地了。想必,如今小島正逐漸恢複,硝煙焚毀的植被正在返綠,山脊上炸彈撕裂的天坑可都成波光潋滟的湖泊吧。當年,我們從機窗上看那艘燃得如火如荼的艦船,而今成了一座鐵鏽斑駁的廢鐵架子了,這和一旁已然蒼翠的峰巒多少顯得有些不協調。不過,日帝國大可不必為此有何怨言了,這也隻是鏡子的一面,另一面呢,照見的不同樣是座廢鐵架子?甚至比這一座要巍峨,那是珍珠港的亞利桑那号,當年它在藍洋焚燒三天三夜,把太平洋都要一起焚毀似的,如此說來,皇軍在珍珠港的戰績,并不比美利堅遜色,可見,金蘋果之争,不管在諸神之間,也不管是遠古還是今朝,其實版本一樣。終極是,沒有赢者,隻有兩敗俱傷。

r一如我們的争吵,一旦開始這個話題,必是幹戈,永無休止,今天暫時說到這裡吧——且慢,最後我還想添一句,也就是帕爾修斯提回的血淋淋的美杜莎的頭顱實在應該示我,讓我變成永恒的石頭,一座落在南太平洋的石頭,永遠守護我們的金蘋果!

r你永遠詛咒的老鷹

r大衛的這封信怎麼留在自己家裡,他是沒有寄出嗎?或許,連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激辯毫不客氣,辯解完畢,氣消了,衡量再三就沒外寄,是這樣嗎?讀完老鷹的信,似乎疑問逐漸明晰了些,隻還有迷糊之處。

r“讀得真費力。”蘇語直言,“那麼,威廉在這裡做了金蘋果的守護者,老鷹則是那個摘取金蘋果的人。”

r“金蘋果是誰,是‘他’?”她被大衛和威廉的激辯刺激得格外敏銳,“‘他’又是誰?老鷹為什麼不明指?”

r“你說得對,看起來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快。”安德烈陷入沉思。

r針對文中這一段:

r……在這個事情之前,你我連阿基裡斯都不如,從太平洋回來後,我們卻沒了筋骨一樣落魄失魂。如今,歲月對我已然是一枚利劍,在沒尋回他之前,日子每往前邁開一步,我的髒腑就被這把利劍刺入一個深度。相信這于你同樣殘酷。我的人生從來不曾這樣無力,我甚至厭惡自己的懦弱猥瑣……

r他們疑問不少:

rA,“這個事情”——指的什麼事?指太平洋事件發生了摧毀性的創痛,創痛的緻命點是金蘋果永遠地遺落在太平洋?

rB,“你我連阿基裡斯都不如?”——阿基裡斯可是出娘胎時淬過天火刀槍不入的英雄,是他攻下了特洛伊城呢。那是說,在金蘋果落在太平洋一事上,大衛認為他和威廉都遠不如阿基裡斯?

r“那麼,前面所說的海倫,和後面的金蘋果,應該是一個人?”安德烈看着蘇語。

r“不錯,應該是這樣。”

r相對後面發現的信件,之前的那一封還僅僅是個開端。很快,他們又找到種種:各種版本的《莎士比亞》黑膠、綁紮得結實的信件、黑白照片和沉甸甸的負片,電影機器以及電影膠片……真是無所不有。如此瑣碎的遺物,要在這裡看完是不可能了,複活節的假期已然過了一半,他們得趕緊回去。走之前,安德烈請求到老鷹的墓去看一下,也算做個憑吊。胡安娜也通情達理,臨走前那天,她讓老鷹的狗帶他們去。一年多來,這條狗常常到老鷹的墓去,甚至寸步不離地守上十天半月,餓得不行了,就尋着胡安娜的家來找吃的。

r這天早餐之後,他們就沿着藍布拉大道去了。行程匆匆,安德烈抱歉沒來得及和她出去走走,她那麼癡迷歌劇。

r“這裡就有19世紀最大的歌劇院。”安德烈說。

r“你是說裡西奧?”她記得那是在修道院裡建起的劇院,那時的喧鬧和擁擠使得一幫修女不得不轉移住處。

r“對,不過眼下在重建。”安德烈無奈地歪着頭,“内戰時投下的兩個炸彈,好在有一個沒爆炸。”

r“我其實不明白——那顆炸彈後來為什麼放到凡·高博物館展出,那近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說起劇院落成之初,《諾爾瑪》即在此登台上演,有人說這是貝利爾的榮幸,她不同意,那應該是裡西奧的榮幸。

r“倒是有個地方我一定要帶你去的。”

r自然是他常提起的海明威酒吧。内戰期間,海明威常喝朗姆酒的地方。他怎那麼喜歡海明威呢,他給她的頭一個禮物是《老人與海》。而後她發現,他旅行包放筆記的夾層裡竟然從不更改地放着的《老人與海》。愛海洋的人都愛海明威甚至朗姆酒和貓,是這樣嗎?反正,安德烈是,他曾頻繁地到加勒比的古巴,那裡不僅有海洋,還有海明威的氣息。

r“有人自以為他從自殺的父親那裡繼承了懦夫的血液。”安德烈說。

r“自殺,就像運動一樣,是對緊張而艱苦的寫作生活的一種逃避。”蘇語記得他的短篇裡有這樣一句,“是在這裡得到佐證?”

r“但有人認為,那得去問美國。”安德烈記起在哪裡讀到海明威的憂郁症并非完全來自寫作上的壓力,執筆者認為,是他和菲德爾·卡斯特羅的交情讓美國看不下去,在古巴革命成功那年他和卡斯特羅會面時,美國特工就盯上了他。

r“那麼,《紐約時報》說‘海明威的死仿如晴天霹靂,舉國上下沉浸在哀痛之中’是假的?”

r蘇語愣着。安德烈擺擺手。

r從酒吧出來,向港口方向走。過了哥倫布廣場,見那藍洋邊的山巒,那裡便是巴塞羅那的Poblenou墓場。

r遠看,那是座巍峨壯觀的宮殿,古城堡,以金字塔的原理建造,自山腳層層往上,逐漸裡收。牆面糙石嶙峋,墨色植被表淺。往裡,是線條分割明晰的方格,縱列橫陳,每個方格上都是一片耀眼的白,仿似戶型分割嚴謹的人類寓所,又像彙集百萬招貼小廣告的信息牆。稍近,才見糙石牆面縱橫着密密麻麻的方格子櫥窗,裡外斑駁着鮮花、塑制玫瑰或雜色碎菊,彩色或黑白照上的人相表情不一,凹入不深的櫥窗,存放的是一個個生命畢生的精魂,有的骨灰盒周圍還滿塞着信件和卡片,那些以各國語言寫下的字和心形的圖畫讓人唏噓。

r這座狂放的城市,竟是讓千萬永恒的沉默者守護的。蘇語驚詫。這是座魔方般扭拼的死人城堡,高低錯落的骨灰牆,遠看牆牆相嵌,錯落有緻。進了來,卻發現一切迥然,層層環繞的屍骨牆,排排落在呈梯田狀的山丘上,在同一平面上看,它們又近似多米諾骨牌的拼接。這種感覺讓人迷惑。蘇語腦幕蓦然現出萊肯和拉舍茲墓場地下迂回綿延不絕的骨灰牆,那些同樣是神秘詭異的亡魂宮殿啊!她依然記得,萊肯墓場地面那些小方磚似的玻璃片片,它們有序而整齊地碼在兩排墳茔之間,亮晶晶的。西歐人喜歡把死人的城邦建在地表之下,而迷戀陽光的巴塞羅那人更喜好自己的親人高高地立于峰巒之上,似乎,這樣做不僅離太陽近些,離上帝也近些。

r這座葬禮藝術博物館,位于城市邊緣俯瞰海港的山丘,從哥倫布廣場過來,走上一陣便到,隻是懸崖峭壁,攀登起來格外不易。曾經,拿破侖大軍把早期主教的心血毀于一旦,腥風血雨之後,這裡亂石紛飛屍骨橫陳。而後的戰亂期,這裡又成了政治犯的關押所和斬首地,加上後來的内戰和霍亂,讓冤魂接收之地不堪重負。而今,這座沉默的屍骨之城,源自意大利建築專家AntonioGinesi的亡靈宮殿,攜了文藝複興的時尚風潮,橫渡地中海來到加泰羅尼亞老城,他要在原來的基礎上,以他的新古典主義來重建墳場。而今,墓場裡的雕塑已然名揚世界,美麗的天使羽翼像蚌殼般打開。有那麼瞬間,蘇語覺得,這雕塑上天使的翅膀和達·芬奇筆下的天鵝翅膀如此相似。據說這片墓地的名聲,不亞于巴黎的拉雪茲,也是本地政要名人的歸宿地。眼下看到的就有著名小說家納西斯奧勒,作曲家何塞普·安瑟倫劈等,那麼,老鷹能落戶此地,自然是因為他的音樂對這個城市的貢獻了。他的墓碑上刻着這樣一句話:

r我一直在這裡,直到永遠!

r——大衛

r簡潔的一句話,顯然是對某個人說的,若果沒錯,這個人,就是“金蘋果”,是“他”。

r那麼,“他”又是誰?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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