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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走

時間:2024-11-07 08:10:10

1987年,盡管300萬元險些被騙;盡管2萬美元合同款到不了賬急得在深圳寫信;盡管年底又來了一個100萬元的物價局罰款;盡管身體出現了各種症狀,頭暈、多夢、尿頻,接着是失眠,日夜腦子停不下來,閉着眼像睜着一樣,就算睡着了一小會兒也會突然驚醒,滿心恐懼,心跳不止,住進了海軍醫院;盡管在海軍醫院被确診為神經系統紊亂,美尼爾綜合征,但這一年算下來還是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三年前下海時他曾向周光召院長誇下海口,說三年之内要把生意做到200萬元,三年後的今天做到7000多萬元,光向政府納稅就是347萬元,更不要說固定資産已達400萬元,流動資金550萬元。想到這些,病榻上的柳傳志又心潮起伏起來,他本想好好休息,不想公司的事,但腦子根本停不下來,不要說閉眼就是睜着眼也全是公司的事,柳傳志自稱這是自己“非人”現象之一種。

r1987年,聯想面臨着無數種選擇,柳傳志不能不想,即使躺在病床上頭暈目眩也得想。他不想誰想呢?别人想了又有什麼用?想是柳傳志的命;每一個選擇都可改變聯想的曆史,朝另一個方向發展,産生不同的結局。無疑電腦或圍繞電腦肯定是未來公司的大方向,“非人”柳傳志很清楚,一種選擇是顯而易見的:繼續推廣漢卡。但市場畢竟有限,且漢字軟件系統正在開發,“漢卡”的終結是遲早的事;二是開發自主品牌的電腦,雖然有利可圖,但一無資金二無實力。而且也暫時不可能得到電子工業部的生産許可;三是代理國外電腦,積累資金,建立銷售網絡,了解最先進的技術,為創立自己的電腦品牌打下堅實的基礎。

r病床上的思維往往特别清醒,特别清晰活躍,較之辦公室更有一種透明的冷靜的東西。病不會使人腦子發熱,更不會讓人絕望,某種意義上說醫院正是希望之所。不然你來醫院幹什麼?有時,有些重大決策在醫院進行反而更好。事實上這次住院也的确為柳傳志平添了一種“超人”的東西。因為差不多正是在海軍醫院這些日子,柳傳志形成了後來被證明極正确的聯想“三步走”的戰略。人就是這樣往往是絕處逢生,而絕處“生”出來的東西往往特别有生命力,日後也往往特别強大,以至會長成與原來自己基礎不相稱的大事物。

r柳傳志一方面曾萌生退意,一方面又生出了新的東西,看似矛盾卻是一個天然的統一體。柳傳志的想法是,第一步:在境外比如在法國,辦一家貿易公司,比如叫“法國聯想”,這樣,可以獲得在國内無法獲得的代理資質(那時國内實行“代理許可證”制度,隻有一些國營大企業才有此權利,中關村民營公司多是與境外合作才能拿到貨,或者走私,“兩通兩海”的信通就栽在這上面,金燕靜锒铛入獄,讓中關村太多的靠所謂“走私”賺錢的公司一時風聲鶴唳),而過去與境外公司合作代理,通行規則是中間商留下至少15%的折扣,自己境外辦公司,自由控制訂貨渠道,就能把那15%賺下來。

r柳傳志的第二步戰略是,将公司業務由貿易領域延伸到生産領域,大規模地進入個人電腦的整合行業,在此基礎上開發自己的電腦;第三步是進入香港股票市場,成為一家上市公司。這是個清晰的藍圖,能有這樣清晰的藍圖在紛亂的市場可不容易,所謂雄才大略,至少大略是指這個。三十年,中關村的大多數公司都消失了,長勝不衰的有幾家?做到聯想這樣的全球公司又有幾家?

r“大略”的三步走的第二步最關鍵,最富謀略,體現了柳傳志的敢想,敢幹,敢以蛇吞象的氣度與野心。多年後柳傳志兼并IBM并非沒有“前科”,事實上這第二步就是一次蛇吞象的經曆。

r1987年的秋天是好秋天,哪年都好,但是那年似乎特别好,柳傳志出院不久,再次南下來到深圳——境外電腦荟萃之地,回到北京的他帶回三款電腦,交給總工倪光南領導的科研小組測試。研究人員一緻認定其中一款名叫AST的兼容機質量最優,價格也便宜。

r柳傳志決定離開IBM,和AST公司簽訂代理協議。不是柳傳志不喜歡IBM,太喜歡了,但那時還不敢想吞IBM,但想到了吞AST。當他擁抱AST時,就已經打定主意,未來取而代之,美其名曰:踩着巨人的肩膀前進。

r注冊了香港聯想,聯想很順利且再無障礙地開始代理AST電腦。那時候中國電腦市場上隻有四五個美國品牌,倪光南給AST電腦配了聯想漢卡,AST電腦在中國市場上大行其道,時常脫銷。AST在美國原隻是一家小企業,因為聯想而獲得了成功機會,曾一度成為中國電腦市場中的霸主。當時電腦價格高得驚人,利潤很高。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與AST的合作對聯想電腦的發展意義重大。通過代理銷售AST電腦,聯想了解了電腦的内部構造,微處理器和各種組件之間的關系,培養了一批聯想的工程師隊伍,為聯想20世紀90年代大舉進軍電腦領域奠定了基礎。

r1989年,總工程師倪光南在“香港聯想”一間狹小的實驗室裡埋頭設計聯想自己的“286樣機”,與三個助手一起熬夜,希望繼漢卡之後再創輝煌。倪光南小組将AST電腦差不多研究透了,自己的“286樣機”準備在市場上一試身手。那時個人電腦在美洲、歐洲、大洋洲,甚至在東亞的日本和韓國、東南亞的中國台灣和香港,都已如雨後春筍,柳傳志必須加快步伐。柳傳志把戰場選擇在香港,用1000萬港元收購一家香港公司的股份,以這家公司為生産基地,開始主機闆的設計和制作,決勝的制高點是“微機主闆”和“整機組裝”。主機闆是微機内部包含若幹集成電路芯片的電路闆,其複雜性在于,它包括了計算機内部幾乎所有重要的部件:中央處理器、數據存儲器、顯示卡,以及一套總線和接口。倪光南迷戀硬件,設計闆卡正合其胃口。

r香港聯想的負責人呂譚平與倪光南磨合得不錯,倪光南最初不願使用韓國和中國台灣生産的元器件,喜歡用美國件,呂譚平就耐心告訴倪光南做企業和做研究不一樣:不用台灣元器件,怎麼跟人家拼價格?還有一次,呂譚平對倪光南說對商業來說,用最好的元器件,做出最好的産品不能算成功,最便宜的元器件做到最好才算成功。作為商人,呂譚平讓倪光南明白,必須将成本降低到極限,如此才可保持利潤的最大化。研究用的元器件差一點沒關系,隻要核心和原理正确就足以開發出新品。隻要産品保證質量,用戶覺得滿意,便算是成功。倪光南設計闆卡時,問題自然是接連不斷地發生,解決了一個問題又産生另外一個問題,因為沒有一套系統性的測試,這是太正常的了,而正是倪光南與呂譚平一起制定了聯想QDI(闆卡)的第一個測試标準。

r與此同時,AST看到聯想把漢卡插在自己的機器上也挺高興,AST把聯想當作最可靠的夥伴,深信自己當初把中國市場的獨家代理權交給聯想是難得的明智之舉,以至不惜犧牲其他銷售渠道。對于北京聯想與香港聯想南北兩個聯想珠聯璧合的壟斷貨源的行為,AST聽之任之,甚至覺得再好不過。在AST看來隻要把AST微機賣出去就OK,卻不知道柳傳志這個病床上的合夥人雄心勃勃地已暗地張開大嘴,吐出“信子”:柳傳志正在把代理AST獲得的利潤拿去彌補自制闆卡的虧損,還投入1350萬元用來開發“聯想電腦”。

r當然,即使AST知道了聯想在幹什麼,也不會把聯想電腦當回事,因為兩者相比太不成比例了,它不會相信聯想電腦這條小蛇會吞了自己這頭大象。大象從來是自信的,而且有理由自信。大象與蛇究竟差在哪兒呢?差在是兩種不同的事物,差在一個沒思想,一個有思想,還特别敢想。

r1989年1月30日,“聯想集團”在新落成不久的海澱影劇院召開了成立大會。柳傳志在會上告訴他的員工:從1984年到現在,聯想的累計營業額已經過億元,固定資産超過了5000萬元,有360名員工,16個子公司,2個研發中心,3個生産基地,遍布全國的34個維修站,最重要的是,聯想已設計出自己的電腦品牌聯想286。成立大會事實上也是一次誓師,誓師之後倪光南研究團隊設計出的286電腦準備參加德國漢諾威國際博覽會。

r1990年3月,“聯想286電腦”通過檢驗,并獲得了第一年生産5000台的生産許可。已經掌握了AST電腦市場控制權的柳傳志這時候環顧左右,決定開始行動。這一天陽光明媚,春暖花開,柳傳志把公司所有的銷售人員集合起來,由李勤副總經理在大會上莊嚴宣布:“我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推銷AST286的機器,要把自己的産品推到市場上去!”

r這像是一次揭竿而起的舉事或起義,凡舉事或起義都具有保密性質,柳傳志、李勤的高層決定也有這個性質。過去大多數習慣了銷售AST的人不知怎麼回事,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一臉茫然,有的覺得大勢不好,隻有少數知道秘密的人小聲地交頭接耳。

r李勤接着說:“我們隻留一小部分繼續支撐AST,聯想的主力隊伍全部轉向聯想電腦的生産、采購和銷售……大家放心,我們的聯想286功能上完全可以取代甚至超過AST微機……”李勤說完這話,本來有些猶疑的銷售人員這時一片歡呼。事實上聯想是在搭AST的順風車,是金蟬脫殼。那次會開了四天,是聯想銷售曆史上少有的長會,因為要統一思想,統一戰略,改旗易幟。市場習慣了老産品憑什麼接受新産品?憑的是聯想286的運行功能與AST的286不相上下,而價錢更加便宜。

r但便宜多少好呢?這事得好好商量商量。

r四天的會,柳傳志一天不落地參加,認真聽取各方意見,自己也拿出意見但像一般意見一樣經受讨論。大家的共識是,那時中國沒有别的優勢,隻有價格優勢,四天的會不僅為那一次“易幟”定下了制勝理念,也為後來聯想一路攻城略地定下了理念。會議結果是,先有一個過渡期,不能一下把AST丢了,穩妥起見自己的機器做好了,AST這塊肥肉也沒有丢,為上局;自己的做好了,AST丢了,為中局;自己的沒有做好,反而把AST丢了,是下局。穩妥,缜密,大膽,始終都是柳傳志行事風格,這一風格也漸漸傳染給整個高層,成為整個公司的一種風格。一個公司像一個人一樣,這個公司就成了。聯想286電腦開發進入樣機最後調試階段……最後一陣子,倪光南急得滿嘴起泡,帶上樣機急奔機場……大年初一剛回到北京便和十幾位同事一清早紮進測試室,不分白天黑夜地趕……他們知道,假如趕不上3月份漢諾威的國際博覽會,就會損失半年時間。

r漢諾威國際博覽會是世界計算機行業最高規格的博覽會,從3月10日開始的10天裡,40個國家的3300個展團在漢諾威展示最完整的辦公室、信息和通信技術。對于制造商來說,漢諾威國際博覽會因其特别地位而成為新産品、新系統進入世界市場的大門。聯想攜286電腦和1套随機軟件、診斷盤和測試卡、XT微機、聯想FAX傳真通信卡參加了交易會。在電腦廳,聯想提供的電腦達到了世界主流微機水平,較之中國台灣和香港地區的同類産品,性能優越,價格低廉,為期10天的博覽會降下帷幕時,首次在國際市場亮相的聯想電腦一舉獲得來自歐美等20多個國家客商的訂單:整套電腦2073台,主機闆2483塊。

r1990年5月,公司将200台聯想286送到全國展覽會上,一炮打響。一個星期以後進軍北京計算機交易會,拿到12478568元的訂單,在220家參展的計算機企業中成為最大的赢家。這期間柳傳志在公司迎接了美國DEC公司副總裁一行,美國客人對柳傳志6年來的成績啧啧稱羨,柳傳志卻不敢得意,隻是有一種難以言傳的欣慰,一種對自己的感動。他知道,公司做成了,有了方向,有了自主品牌。但它隻是塊基石,想成為聯想大廈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r手記九:所有的影子

r柳傳志說,從《毛選》四卷學到的,多于從《孫子兵法》中學到的。在融科資訊聯想控股全景視野的辦公室,柳傳志如是說。無論空間、時間還是話語本身都讓我感到多少有些驚訝,有種穿越多種時空之感覺,本來有些恍惚,但又瞬間理解。因為我也是讀過《毛選》的,那個年代“四卷雄文”誰沒讀過?雄文中有關三大戰役的部分對于小時喜歡打仗的我,是最迷人的部分。三大戰役的軍事思想舉世公認,柳傳志當年躺在海軍醫院構想聯想“三步走”戰略,顯然得益于《毛選》四卷。《毛選》第五卷是後來的事,已經粉碎“四人幫”,之前更長時間是“四卷雄文”在手。所以時間雖有些恍惚,但立刻穿越,并心明眼亮。曆史就是這樣,總有人能從中得到饋贈。的确,從柳傳志身上可以看到各個時代的影子,而他在影子的中心,統率着所有的影子。

r聯想的創業曆史,像許多曆史一樣,可以說危機重重,九死一生,同樣它的每一次進步卻又都是在戰勝了最嚴重的危機後取得的。聯想最困難的時候,搖搖欲墜的時候,往往又是最敢想的時候。困難,危機,事實上刺激了想象力,夢想力,柳傳志在病床上之時,甚至在萌生退意之時,“三步走”的構想也在誕生,夢想借雞生蛋,取而代之。這看似矛盾,卻又符合危機心理機制,即夢想機制。沒有最大困難哪兒來最大夢想?困難是夢的溫床,有太多的困難證明有太多的夢,“聯想”是夢想的近鄰,雖一字之差仍提示着聯想、柳傳志是一系列夢想的産物。三步走當初幾乎是白日夢,但回過頭看這是怎樣宏大的夢?精準的夢?據說哈佛大學攻讀MBA的學生,要在兩年中學習幾百個案例,聯想便是其中之一。

r同樣,我也非常欣賞淩志軍對聯想的評價:聯想的真正與衆不同之處,在于它掌握了與舊體制相處的方法,同時又以驚人的堅忍、耐心和技巧與舊體制中的弊端周旋,一點點地擺脫桎梏,走向新的世界。

r1962年8月的一天,暈頭轉向的王永民坐火車到了北京。這個農村娃考上了炙手可熱的中國科技大學,當時南陽沒有火車,他隻能坐汽車先到許昌。那天到許昌時已經是下午四點,火車是第二天早晨七點出發,中間有十二個小時。王永民也從沒到過許昌,哪兒都不敢去,在火車站攤了張報紙席地而睡。這之前他甚至沒見過火車,沒見過城市、樓房,對遠方有夢想又緊張不安,不知北京啥樣。王永民以一個農民的目光懵懵懂懂、眼花缭亂地到了北京。

r王永民住在中科大宿舍樓7樓421房間,找到中科大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找到具體房間更不容易,房間都是相同的。王永民慌慌張張端着茶水瓶子去開水房打開水,回來以後坐到自己桌邊,突然發現自己的行李不見了,什麼都沒了,不禁大驚失色,仿佛做夢一樣。這怎麼可能呢?在家鄉絕對不可能,這城市怎麼這樣?他大惑不解,不知道為什麼。他掐自己,感覺自己的确存在,但房間又讓他生疑,生幻,房間根本無法證實他的存在,因為他的東西沒了,東西是他的存在,但房間否定了他。他又不敢亂動,怕出去了連這房也找不回來。直到有人來,告訴他這是8樓不是7樓,他才如夢方醒,原來自己走錯了房間。

r這件事讓王永民刻骨銘心。這種經驗與智力無關,生活在鄉村的人,往往是有“初心”的人,而還有什麼比初心更保有一種對事物的敏感甚至是過度敏感呢?但敏感又是許多事物的源泉,在這個意義上初心是一種難得的天賦。當然,也是痛苦的天賦,有人始終走不出這種痛苦。

r許多年後,曆經世事滄桑,王永民回到生活的原點——南陽。經曆了“文革”離亂,一事無成後,幾乎宿命地回到原點,回到了初心。當然,此時已不是原來的初心,而是經曆了二十年的初心,初心雖傷痕累累,但依然單純。

r王永民當年在北京中國科技大學學的是無線電激光專業,在四川工作多年一直與科技多少有些關系。後來回到老家南陽,感覺自己這輩子算回家了。在老家南陽他在地區科委工作,負責一些具體項目,就是一個小公務員,看起來一生也不過如此了。與上大學時的雄心相比,判若兩人。有時雖然還回憶一下當年的老師,如華羅庚、嚴濟慈、錢學森、馬大猷,但已如消失的夢一樣。

r時值1978年,日本人發明的漢字照相排版“植字機”很流行,南陽也引進了一台,但這台機器有個不小的毛病,漢字輸入時不能校對,一出錯就得重新照相制版,非常麻煩。怎麼可能不出錯呢?不斷地出錯,于是地區川光儀器廠花9萬元做出了“幻燈式”鍵盤來解決這個問題。負責這個項目的王永民覺得這個“幻燈式”鍵盤有點可笑,便問川光儀器廠的總工程師:誰能記住24個幻燈片每個膠片上究竟放的是哪273個字,你的姓在24個幻燈片中的哪個膠片上?雖然是平靜的發問,但也正因為如此,總工更感到一種仿佛居高臨下的壓力。總工被激怒了,将王永民列為川光儀器廠不受歡迎的人,甚至下了逐客令。

r鍵盤這事很具體,以王永民中科大的背景對此同樣有點居高臨下味道,在王永民看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王永民要解決鍵盤問題,問題事實上并不在鍵盤,而在首先要找到一種好的輸入方案才行。

r王永民的想法得到科委支持,因為好像也不是什麼重大的科研項目,所以隻批給三千塊錢。王永民跑到上海、蘇州、杭州的科委情報所,翻閱國内外相關資料,當時能夠看到的輸入法有王安99鍵的三角編碼法,而大鍵盤則是各種各樣,有單字的大鍵盤,也有主輔鍵的大鍵盤——一個鍵上有9個字,這邊有9個輔鍵用來選字,這個方案當時比較流行,中國科技情報所用的就是這種主輔鍵方案。王安的方案是拼音,但音讀不準,且不認識的漢字怎麼辦?

r王永民由淺入深,發現一方面這根本不是一個小問題,往大處說這涉及漢字革命,另一方面他直覺認為自己這方面能有所作為,仿佛命定一般這問題屬于他。王永民找到了《英華大辭典》的主編鄭易裡先生,談了自己的想法,兩人相談甚歡,談及了拆字,編碼,輸入,仿佛談論着某種武功秘笈。這次晤談王永民收獲甚大,使自己過去的科學背景融入浩瀚古老的漢字領域,同時又始終有着科學的目光,科學的思考,這非常難得。這位中科大的高才生直到此時才感到了屬于自己的科學的曙光。是的,這曙光不是每人都能有的,或者說能碰上的,因為某種意義它來自每個人的自身。他甚至把鄭教授請到南陽,讓鄭教授住進了南陽最好的賓館。

r鄭易裡教授漢字編碼是94個鍵方案,有一張字根圖,王永民就地取材,雇了十幾個小姑娘,把《現代漢語詞典》中的11000個漢字全部抄到11000張卡片上,根據字根圖編碼。編完卡片一檢查,竟有800對重碼,而且,該方案還要分上下檔鍵,等于188鍵。這非常失敗,根本無法操作,但這次失敗并非沒有意義,就像常說的失敗是成功之母,王永民徹底了解了漢字,并且知道方向是對的:一切的關鍵是壓縮鍵位。王永民告别鄭教授,開始了自己的旅程。

r經過日夜的艱苦努力,沿着确定的方向,138鍵、90鍵、75鍵、62鍵……1980年7月15日,王永民把鍵位壓縮到了62個,重碼隻有26對!至此,王永民已接近成功。1980年在湖北武漢召開了一個漢字編碼會議,王永民在會上公布了62鍵方案,引起會場轟動,被評為國内最好的四個方案之一。

r編碼做好了,王永民開始着手集成電路。畫電路圖,電路機殼設計,這些是王永民的強項,多年沒一試身手了。1981年王永民的鍵盤設計好了,并且通過了鑒定。但将要投入使用時,發現鍵盤缺少編輯功能鍵。設計功能鍵,這完全是另一種思路,頗傷腦筋,即使設計出了還得匹配對接得上,焦頭爛額的王永民一天幡然醒悟:為什麼要自己做功能鍵,如果能用原裝鍵盤上的功能鍵該有多好?以前,隻想着怎樣把标準鍵盤上的功能鍵搬到漢字鍵盤上來,現在為什麼不能把漢字搬到标準鍵盤上去呢?

r這是個重大思路!又是一道屬于王永民自身的曙光。

r有些曙光你不走那麼遠,是看不到的。

r王永民站在了前無古人的地平線上,那時身後也無來者。标準鍵盤中間有48個鍵可用。62鍵和48鍵也不過就是一步之遙,王永民想:如果能把62鍵變成48鍵,那麼,就可用電腦标準鍵盤了,就用不着費盡心力設計什麼新的鍵盤了。鍵盤的路走到頭了,而許多人還在路上,因此也隻有王永民這時候能夠幡然醒悟:放棄設計鍵盤思路,就在原鍵盤上做文章。

r試問,如果不是到了62鍵,隻差一步之遙,王永民能做此想嗎?

r62鍵方案變48鍵方案首先要解決重碼問題。王永民找來0号描圖紙,橫向排150個字根,縱向排150個字根,第一位的編碼字全都填在第一張紙上,第二位的編碼字填到第二張紙上,第三位的編碼字填到第三張紙上,然後把三張紙摞在一起,放在玻璃闆上,下面用六個日光燈照射……這樣所有的GB字誰和誰重碼,誰和誰不重碼,誰和誰相容,誰和誰不相容,誰和誰相關,誰和誰離散,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原來改動一個字根,要把一萬來張卡片全翻一遍,而使用這種方法,很快就能知道:哪些字根能放在一個鍵上。

r實現了48鍵,王永民又做成了40鍵。

r接着又向終極的26鍵沖刺……

r1983年8月28日,王永民發明的《二十六鍵五筆字型漢字編碼方案》創造了計算機漢字輸入技術的奇迹。9月27日,《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報道了這一重大發明。

r發明成功了,推廣又得從頭做起,從零開始。這本不該是王永民的事,他的任務就是發明,但王永明又一個人上路了。王永民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來不怕從頭開始,從初心做起。1984年,王永民帶着一台PC機來到了北京,在CCDOS作者嚴援朝的幫助下,将王碼五筆字型移植到了PC上。王永民在府右街135号中央統戰部的地下室7号房間,一住就是兩年。一天七元房錢,他都出不起。但是推廣五筆字型必須在北京,推廣的方法是一個部委接一個部委講五筆字型,雖然不少部委在自己的機器上移植了五筆字型,但大批人員需要培訓。王永民到處去講,免費講,誰要他去他都去,中午有飯去,中午沒飯也去;講三天行,講五天也行。又是一顆“初心”打天下,住在北京府右街135号地下室兩年,王永民一共100多次到有關部委、大學推介自己的五筆字型輸入法。正當王永民在地下室受窮的時候,DEC掏出20萬美元購買了五筆字型專利使用權。1987年3月6日,王永民從地下室搬到了中關村遠望樓賓館,王碼電腦公司成立,同年五筆字型獲1987年中國發明展金獎。1992年,王碼公司收入達到1000萬元。

r而王永民初心不改,依然經常打的上班,保持着鄉村樸素本色。

r1994年4月的一天,王永民打“面的”到位于中關村試驗區大樓的公司上班,當司機得知王永民是去王碼公司時禁不住跟王永民聊起來:王碼公司可有名了!王碼是上億元資産的大公司,公司的老闆坐的是凱迪拉克。王永民問司機:你認識嗎?司機回答:我不認識,隻聽說是位河南來的發明家,很有本事。

r王永民告訴司機:我就是王永民。我沒有凱迪拉克,一輛桑塔納開了6年,大修去了,我常常打的。怕司機不信,王永民用的是正宗河南鄉音,北京的面的司機見多識廣,看了王永民一眼,明白是開玩笑,沒太當回事,也沒反駁,隻說您真逗,說話聲音還真像。王永民卻是認真的,遞過去一張名片。北京的面的司機就是這樣,為人痛快豪爽,一扭方向盤,立刻把車開到路邊停下來,雙手握住王永民的手,激動地連聲說:我太榮幸了,我太榮幸了!做夢也沒想到我這面的會拉您這樣的大老闆,拉的真是大老闆,大發明家!

r司機沒有開玩笑,雖然他愛開玩笑。第二天,這位家住石景山的司機帶着老婆孩子到王碼公司,還帶來一封信,信中還夾着10元錢。他在信中說:尊敬的王教授,您是名人,您還坐面的,真了不起!您使我改變了對有真本事人的看法。10元車費還給您,我永遠記住您,向您學習!

r王永民的初心同樣得到了最普通人的回應。

r感動了别人,更堅信了自己。

r手記十:漢字精神

r五筆字型無疑是中關村的一個節點,當年,20世紀90年代初電腦剛剛興起,在我的印象中,不會五筆就等于不會用電腦,電腦與五筆字型是不可分的,它們簡直就是一起到來的。那時剛有瀛海威,還沒有新浪、搜狐、網易,那時上網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文字處理。即便如此已覺得非常現代、神奇,當我用鍵盤敲出第一個字時我覺得一下跨越了五千年,成為一個真正的現代人。我相信這樣的感受不隻我一個人有,代表了許多人。當時雖然已有了拼音輸入,但一點不新鮮,我覺得拼音與書寫從根本上是兩回事。五筆字型和我們小時候學寫字的原理差不多,都是一筆一畫,把漢字拆成一個一個字根,頗有點“國粹”的味道。神奇也正在這裡:電腦上可以“寫”出古老的漢字,這點足夠神奇。

r漢字是中華民族獨有的文字,是中華文明的象征。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時時處處都能見到漢字的身影,可以說隻要有中國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漢字。王永民五筆字型的曆史意義在于在所有輸入法中保留了漢字精神和它的原始氣息(筆畫),不僅如此,它還沖破了當時國内漢字形碼快速輸入須借助大鍵盤的思想束縛,首創了26鍵标準鍵盤形碼輸入,與西文鍵盤同步。很難想象今天我們使用的PC機上另配上一個漢字大鍵盤,王永民的發明避免了中國PC鍵盤的畸形。

r現在許多人依然堅持用五筆,世界上著名的微軟、IBM、惠普、CASIO等公司,都購買了王碼的專利使用權。五筆字型也在改進,在數字化。特别讓人欣喜的是近年王碼又有了新的重大創新,其發明并設計的“王碼鍵字通”是“數字王碼+電子字典+光學鼠标”三合一的原始創新,内裝王碼芯片,可以簡繁照打能互換,漢英互譯會發聲,處理簡繁漢字27533個,完全符合國家GB18030這一強制性标準,體現着漢字的活力,漢字的精神。

r我一直在用五筆,我清楚地知道y是一點,g是一橫,j是一豎,w是單立人,從抽象的拉丁字母,到具象的原始筆畫,到完成一個古老的漢字,這個綜合的過程讓我受益無窮,在拉丁字母“工具理性”的同時,保持了原始的感性,體認了中國文化的包容性,再生能力,有時真是讓人驚歎。

r多年以後的2000年,10月10日,午後,網絡時代甚至可以具體到幾分幾秒,14:41:47,如果這時馮軍走在中關村大街上,或者開着車,停在中關村郵局和海龍路間的路口等紅燈,他一定會看見頤賓樓“轟”的一聲消失,看到一團灰色煙塵騰空而起:頤賓樓——這個中關村早期的标志,刹那間告别了中關村。

r事實正是如此,馮軍在煙塵中看到一個時代消失。

r這樣的消失在中關村數不勝數,在中國也一樣,許多消失讓人來不及懷舊,新的消失又發生了,前幾天是四海市場——四環修建,中關村消失了一大塊,四海拆了,四海就在現在的四環的馬路當間——現在化作一股煙的是頤賓樓。雜亂無章的四海也就罷了,頤賓樓可是一個時代中關村标志性的建築,到中關村如果沒見到頤賓樓(事實上想見不到都很困難),等于沒到過中關村。

r頤賓樓建成的初期中關村還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建築,北面隻有四海市場。20世紀80年代四海市場雛形已現,到了90年代中後期四海市場除了臨街最大的幾個門臉被海信、八億時空、國合電腦等一些當時的二線品牌電腦所占據外,更深的胡同裡面則分布着數量衆多的盜版光盤販子。這裡還可買到收音機、音響,淘到古典音樂CD、打口帶、盒式錄音磁帶,有些外殼還分氧化鉻、金屬殼,是那時别處買不到的東西。當時,四海環境很雜亂,和後來的城中村差不多,有一天這裡還出過人命:一個為某品牌電腦守夜的老大爺被害,丢了上百條内存條和幾十塊硬盤。“馮五塊又來了。”這是四海市場與頤賓樓裝機老闆的口頭禅。那時候即使發生了守夜老人被害這樣的聳人聽聞的事,市場一片恐怖的神秘氣氛,瘦弱的馮軍也沒停止每天提着鍵盤、機箱,穿梭于四海市場與頤賓樓之間的100多家客戶。馮軍根本不關心老頭的謀殺案,隻關心手裡的鍵盤與機箱,之所以停下不走,是因為客戶正在饒有興味談論謀殺案,馮軍也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小小門面或櫃台裡的客戶也有一搭沒一搭看一眼機箱,說機箱不好,接着談論謀殺案,馮軍二話不說就來到另一間門店。第二天換一款再重來一遍。機箱的品種很多,有二三十種,馮軍一天抱一款機箱給客戶看,每天都是新的。

r一開始,流動的馮軍時常被趕出去,馮軍沒任何不好意思,他想他們這麼趕我,肯定也趕别人,他的競争對手(提包小販)也會被他們趕出去。有一天,他們相信了他就不會再接納别人,這種客戶他一定要拿下,一旦拿下今後維護起來省心。這就是馮軍的邏輯,這是1993年。

r“看一眼,今天的最新款。”馮軍将機箱杵到了老闆的眼前,滿臉堆笑。這家馮軍已來問過好幾次了,裝機老闆無法再不理馮軍。

r“你這東西還不錯,什麼時候我的用戶需要,再找你吧!”

r馮軍不聽這句中關村套話,就像對謀殺案不感興趣一樣,他站着不走。他知道,他走了就沒機會了,另外,老闆既然搭了話就說明有機會了。

r馮軍眯着眼睛對老闆說:“如果有客戶要,他看不見貨,他怎麼可能要?”裝機老闆笑了,答應馮軍可以将機箱放下代銷。

r代銷就是東西放這兒,賣出去了再給錢,每個攤子都壓上貨,馮軍沒這個錢,而且他拿貨也都是先付了錢,憑什麼給别人就先壓着?他必須拿回現錢才可以周轉。他站着不走。他說:“我隻賺你五塊錢。一月之内,你賣不出去,我保證退款。你看,我每天都來,不會跑掉的……”

r馮軍的誠懇與直白是打動人的,另外主要也是中關村裡沒有傻子,事實上馮軍的機箱與報價出現的一瞬間,幾乎所有的攤位老闆都被馮軍手裡這種既優質又優價的貨品所擊中。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留下機箱,留下聯系方式,馮軍也得到最想得到的現金。盡管對于那些“道行很深”的攢機一族來說,那點現金微不足道,但對馮軍是緻命的流動資金,他拿貨給人現金才能拿到質優價廉的貨。

r“真的,我就賺你五塊,包退包換。”

r他說的是真的,這人無假,可信,沒一點虛。

r每到一個攤位他都這麼說,不厭其煩。

r“馮五塊”的名字不胫而走。

r這是一種信念,有信念的人不是常人。盡管馮軍和他的競争對手,那些像他一樣提着機箱、手拎鍵盤的人看上去毫無二緻,那種滿臉堆笑、謙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仍然不同。那種滿臉堆笑中的平靜與堅韌,别人沒有。

r稍有閱曆或觀察的人就會發現馮軍樸實的臉上寫着“教育”二字,這是他那個層次的人也就是他的競争對手們沒有的,因此他的對手盡管有人學他,甚至惡意地比他賣得還便宜,隻賺四塊,三塊,也還是競争不過他,擠不走他。此外除了“隻賺五塊”,他還有與此相稱的别的東西,比如每天換一款,面對同樣的老闆。“看看,今天的新款。”這也是他的口頭禅。

r馮軍是西安人,漂在北京底層,幾乎與賣光盤、打口帶的差不多。但事實上馮軍是清華的學子,1987年自西安育才中學以總成績第一名考入清華大學土木系。他心高氣傲,不太喜歡這個系,大一時想轉到建築系,兼顧藝術創作,但是沒成功。建築系是清華頂尖的系,沒轉成對馮軍打擊很大,他不想未來僅僅做個土木工程師,未來太清楚了他不喜歡。大二的時候開始往城裡跑,到有名的秀水街為做生意的外國留學生做翻譯,每小時掙5美元;大三時學國際金融貿易,為出國做準備,大四時托福考了630分,卻沒出成國,因為交不起5萬元的培養費。可以看出,整個大學四年馮軍都在決絕地尋找人生與未來的出口,1992年8月馮軍正式從清華大學畢業,盡管内心坎坷,時時碰壁,但在别人看來,名牌大學畢業絕對是天之驕子,他可以分到北京一個響當當的單位,旱澇保收、衣食無憂,成為一個工程師。比如北京建築工程總公司就等着他去,而且一報到就将被派到國外工作,到馬來西亞,這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但聽到此馮軍反而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了。這事兒撞到馮軍的傷口上,馮軍的父親曾經援外8年,1992年回國不久就去世了。八年的援外,馮軍日思夜想父親,十分孤獨,到頭來父親回來一病不起。馮軍毫不猶豫拒絕了北京建築工程總公司。

r從北京建築工程總公司出來,馮軍口袋裡隻有26元錢,他跑到了中關村決定做個體戶,從最底層幹起。1992年,中關村的名聲并不太好聽,離“中國矽谷”的名聲相去甚遠,“騙子一條街”綽号倒如雷貫耳。相比于選擇國企,馮軍混迹于“騙子一條街”與此簡直天壤之别,但夢就是這樣:具有超現實超常規的特點,幸好人類有夢,否則實在太乏味太讓人絕望了。沒有這樣底層、勇敢、大膽、決絕的夢,社會怎麼可能有一種神秘的推力,哪兒有後來的馮軍?是的,那時還什麼都看不出來,而神秘就在這裡,看出來了還叫夢或夢想嗎?那時的中關村雖有一些聲名鵲起的公司,像早期的兩通兩海,以及後來的聯想,但街面上更多是販賣盜版軟件、光盤,出售水貨與電腦散件的二道販子,像個大集市。裡面很多人選擇這一職業并非發展中關村的IT産業,或者是挑戰自己,而是因為這一看起來高端的産業,實際有很多低端的機會可以糊口。

r既然到了中關村,總得有個落腳之處,馮軍租不起門臉,也租不起櫃台,就在别人的一個6平方米櫃台裡擺一張桌子,占三分之一面積,卻付給了人家二分之一錢。這個人是馮軍的同學,二分之一就别說,讓你擠進一張桌子已經算很不錯了,生人誰會讓你擠進來?那時無論在四海市場還是在頤賓樓租個攤位可不容易,有錢都租不上。有了這一落腳之處,馮軍開始采貨,進貨,當然不能坐等散客,這樣能掙幾個錢?馮軍雖然初入市場,但野心很大,他瞄準的是櫃台,門臉,這才是他的客戶,他要給他們供貨,建立自己的客戶群。彼時絕大多數櫃台店面都在做電腦配件生意,一般鍵盤、機箱的利潤在15至30元,由于機箱沉,不易搬運,許多店鋪不願做這樣的生意,正好給馮軍留下機會。馮軍知道要想擠進市場隻能做别人不願做的生意,這個他不在乎。

r馮軍開始給他的客戶送貨,每天騎着自行車,一手夾着機箱,一手握着車把,同時車後還夾着鍵盤,七扭八歪地避讓着行人,有時一不小心撞在别人車上,即使摔倒的一瞬間還在拼命用身體保護着機箱。有時撞到人身上,使勁給人賠禮道歉,如果撞得不重,别人又看他渾身包括車上“全副武裝”的樣子,咒罵他兩句,放他一馬也就過去了。無論刮風下雨,烈日炎炎,三九寒冬,冰天雪地,馮軍穿梭在頤賓樓與四海市場之間的客戶中,任勞任怨。那輛自行車除了鈴不響哪兒都響,是馮軍從一個民工手上買來的,一看就是偷的。後來業務多了,馮軍不騎自行車了,也沒賣,就是扔在路邊上了,算是還給失主吧。除了成本,每個機箱,鍵盤,别人賺十塊二十塊,馮軍堅持隻賺五塊,并且總有新款,慢慢地店鋪老闆認可了馮軍,“馮五塊來了”,開始人們這麼說有些輕慢,但是當許多店鋪發現馮軍已是他們穩定的供貨商,他們不再小看他。

r馮軍改騎了三輪車送貨,當然不是新三輪,也是一輛二手三輪車。不過這次不是從民工手裡買的,民工還真沒賣三輪的,而是從正經舊車行買的,這次他問心無愧。雖然用三輪車拉貨拉得多了,但也有麻煩,三輪車一次可載四箱鍵盤和機箱去電子市場,去四海還好,去頤賓樓得把車停樓下爬樓,但他隻有兩隻手,一次隻能搬兩箱上樓,剩下的就隻能放樓下車上。但是沒人看着怎麼行?東西會丢的,順手牽羊人們就會拿跑東西了。這可讓馮軍犯愁了,臨時雇人看着也不放心,誰知雇的人是什麼人?會不會反而一下給你蹬跑了,很冒險的,此外就算靠得住也還要多一份花銷。馮軍沒有雇人,車到山前必有路。

r馮軍把東西卸下,車鎖好,然後提着兩箱東西搬到能看到的地方,折回頭再搬另外兩箱。東西湊齊了,如是反複,再搬兩箱到能看到的地方,折回頭搬另兩箱。就這樣非常原始,将貨物從一樓搬到二樓,再從二樓搬到三樓,把鍵盤、機箱一一送到店面的客戶手中。

r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方法?

r一個人來來回回,滿頭大汗,渾身濕透。

r滿臉堆笑,旋即趕快回望,奔向貨品。

r“隻有人類能這樣搬東西——”

r2000年秋天的那個下午,馮軍看着化作煙的頤賓樓,看到當年自己的影子,他沒有把車開過去,拐了彎兒。拐了彎兒腦子裡還是煙塵,煙塵中還能看到那個爬樓者。

r那個負重者。不過八年時間。一切都太快了。

r中關村太快了,他也太快了。

r他應該停一停嗎?但這個思緒随後就被一個寫字樓内的談判沖得無影無蹤。連頤賓樓也忘得一幹二淨,他很快就習慣了沒有頤賓樓的中關村。

r手記十一:底層的精神

r中關村曆史上,早期的王洪德與中期的馮軍都體現了某種力量,“王五走”與“馮五塊”頗具意味地齊名。兩者向度不同,内含不同。現在的人們難以想象計劃經濟時代人都是被計劃的,人才單位所有制,不能自由流動。換一個單位首先要單位同意,然後是單位與單位之間商量,所謂“商調”。現在不同了,不同開始于王洪德,這是兩通兩海王洪德之意義。馮軍已是受益者,完全自由,自主選擇,一個人在大海中遊泳。在個人生存中,馮軍創造了自己的生存寶典:“我隻賺你五塊錢。”别小看這一句話,看起來比“五走”簡單,就是一句生意經,實際包含了人性的基本準則:誠實,信任,并把這兩點上升為信條,具有倫理學的基本意義。做生意必須賺錢,但我告訴你賺多少,後者讓買賣之間的界限消失了,瞬間達成了人性原則與商業原則同體的契約精神。這并非馮軍所創,中國傳統小本生意一直是這樣,将誠實與信用作為信念,化為人性。馮軍的信念是傳統的延續,最終讓馮軍取得了無法阻擋的成功。與誠與信必然相關的是吃苦精神,必然誕生那種勞動精神,那種在樓梯上來回一步步挪動貨物的精神。

r馮軍本是清華大學的高才生,與馮軍幹一樣活兒的人大多數是來自安徽、河南的農民,彼時中關村的CPU批發生意60%以上都由來自安徽霍邱縣馮井鎮的農民把持。與這些人混在一起,讓這些人認可絕不是件容易的事,馮軍必須從裡到外撕下原來的大學生的自己,讓自己真正像村裡人一樣。剛剛打進四海市場,那些攤主,不論大小都是爺,馮軍見人就點頭哈腰,賠笑臉,說好話。“馮五塊”的綽号裡可以看出某種對馮軍的譏笑。但馮軍畢竟是大學生,正因為到了底,立于底,甚至給底部的人墊了底兒,因此他也給最底部注入了高端的東西:那就是知識,倫理,善——善是最高的智慧。

r馮軍推銷的鍵盤、機箱都是“小太陽”品牌,經過兩年的努力,他的誠信,他的“隻賺五塊”的信條,擊敗了許多人,光是“小太陽”鍵盤每個月的銷量達到3萬隻,占了中國北方市場的70%份額。此後,在中關村馮軍是第一個将彩顯、機箱、鍵盤品牌統一起來的人,統一都叫“小太陽”,後改為“愛國者”。“愛國者”名滿天下。2008年9月25日,中國“神七”發射成功,“神七”艙裡記錄并存儲大量數據信息的錄音存儲裝置,就是由馮軍的華旗愛國者提供的。馮軍不僅以“馮五塊”的精神走在大地上,還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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