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堃銶：我們結婚吧
時間：2024-11-07 08:07:09
因為ALGO160編譯系統，王選和陳堃銶似乎天作之合地成為一對搭檔，如同兩個人玩一個大型“遊戲”，兩個人也像是系統或“遊戲”中的人。在當時的中國他們非常超前，與世界保持着某種同步。王選善于選擇科研方向，确定戰略總體方案，陳堃銶擅長軟件方面的總體設計。隻要王選的初步方案一出台，她就能非常麻利地編好程序，制訂出很好的調試方案。她編制出來的程序，精确可靠，很少發生錯誤。王選不贊成一般硬件直接執行高級語言的方案，而是直覺地主張尋找編譯和目的程序運行中的瓶頸問題，如下标變量的處理，子程序的調用。王選與陳堃銶過了一關又一關，嶄新的思想與設計源源不斷湧現。r正當王選成功研究出了新的高級語言編譯系統，内心剛剛熱起來——内心的軟件系統（神秘疾病）得到完全的修複，“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文化大革命”像戰争一樣将時間一分為二，雖沒有精确到“二戰”的莫斯科那樣，也差不太多，一切都停下來。王選和北大教職員工一起下鄉勞動改造，系裡傾巢出動，王選走到半路就病倒了。事實上他還非常脆弱，根本經不起大的身體強度運動。到醫院一查，低燒，肺部又出現了陰影，跟196０年的病症一樣，必須卧床。r大串聯開始，每天有十來萬人來北大串聯，走廊都住滿了紅衛兵。高音喇叭日夜吼叫，不要說病人了，正常人也難以忍受。不得已王選隻好搬到遠郊昌平縣的十三陵分校，住在四樓的一間宿舍裡。分校環境雖好多了，但王選重病在身，甚至連下樓買飯的力氣都沒有。r陳堃銶每個周末會來看望王選，每個星期隻有這天情況稍有改善。通常一進門陳堃銶便收拾房間，清理一周來的髒衣服，帶來一些吃的。王選看在眼裡，甚至沒有感動，隻有麻木。一個看到死亡的人是不會有感動的，更不消說想法。王選病情一天天加重，一個人，低燒不退，呼吸艱難，不時需要大口深呼吸，自理能力每況愈下，每每幾乎已下不了床。王選感到來日無多，想回上海，像上次一樣回家——這兒總非歸宿。但現在不像四年前，火車上擠滿了串聯的紅衛兵，每節車廂都像蒸騰的熱罐頭，他這樣怎麼能在路上，誰又能送他？再有父親在家挨鬥，家已被查抄，自己這病鬼回去母親怎麼辦?這一切都讓王選麻木。r甚至冷漠，内心已關機，隻等機身涼下來。r這天，陳堃銶再次來到王選身邊，沒像以往收拾房間，清理髒物，而是看着王選，對王選平靜地說：“我們結婚吧，我們回北大。”r王選怔了好一會兒，火重新燃起，在冰冷中燃起。r“真的？”他問。r“真的。”r像計算機語言，編程的語言。r這語言無比真實，而還有什麼比真實更有溫度。r王選一下坐了起來，一如起死回生。r淚水湧出。r陳堃銶比王選大一歲，1936年生，上海人，1957年畢業于北京大學數學系，比王選早留校一年，王選一直稱她“小先生”。别看隻差一歲，也有姐弟戀的味道，師生戀的味道。金庸先生筆下楊過、小龍女雖為藝術想象，卻也并非空穴來風。何況那時還沒有這本書，書中的存在早已在現實中存在。r1967年2月1日，在北大紅6樓三層一間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間，陳堃銶與王選結婚。是間北房，推開窗可見到水面。沒人理解陳堃銶怎麼會嫁給一個行将“過世”的人，此人形容枯槁，呼吸艱難，走路打晃兒，一陣風似乎就能給刮走。在這個意義，這反倒有種千古一戀的味道，是另一種千年等一回，似乎冥冥之中呼應着畢昇之後的千年：另一個畢昇就在二人之間。r但一切都還為時尚早。r1969年備戰，疏散，一紙搬遷令，陳堃銶再次為房子奔波。r最後找到勺園對面一個叫“佟府”的小院，院裡有三間平房，遷走了一家，陳堃銶帶着王選搬進了乙8号。這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院，雖破舊卻也有種陽光很古老的味道，很适合王選。王選有點像這個院子，站在陽光中特别像。r陳堃銶有種說不出的滿意，滿意後又流淚。r1969年底，北大協助研制一台每秒運算百萬次的計算機，名“150機”。王選重病，無緣參加。陳堃銶是搞軟件的科技人員，又做過大型軟件系統，被當作主力從鄉下勞動地點調回本校，參加研制。這樣一來，王選對陳堃銶說，咱倆有一個人參加就行，然後把自己幾年來的想法整理出來，讓妻子拿到研制小組去。r王選的同事馬秉锟家庭出身好，根正苗紅，一開始就參加了“150機”的研制，常來看望王選，他從來不怕什麼“黑五類”的牽連，也從不把研制組制定的種種保密之類的禁令放在眼裡。有一次馬秉锟來看王選，一進門就皺起眉頭，原來是“150機”出了問題：國産磁帶質量不過關，再加上磁帶機的質量也不好，當時采用的糾錯碼隻能糾正一行信息中出現的一位錯。r王選聽了倒來了精神，仿佛内心的主機一下啟動，決定一試。沒有計算機，就完全用手工對幾百種編碼方案進行篩選論證，低燒依然沒退，但已經無所謂了，每天從早到晚，竟也撐下來了。雖然躺在床上耗盡精力，常常如廢電池一般，但隻半個月不到，王選驚人地在床上設計出一種方案。該方案隻需附加八位有效信息，就能糾正16位中的雙重錯誤，經過王選反複論證，絕對可靠。這天王選把這一方案交給了馬秉锟，馬秉锟天天期待着，立刻把方案交上去，卻不敢說是王選設計的。因為若說是王選設計的就是“階級鬥争新動向”。r王選的方案很快就應用到“150機”的磁帶上，而且一舉成功，大大提高了計算機的可靠性。這是一項匿名的創造發明，陳堃銶偷着笑。多年後這個秘密才被揭破，那已是20世紀80年代。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