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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縣的締造者

時間:2024-11-07 06:56:15

那一天,一群農牧民打扮的客人來找那曲地委老書記、自治區人大原副主任洛桑丹珍的。他們帶着一些土特産,還帶着新縫制的藏袍、坎肩,走進了洛桑丹珍家。

r洛桑丹珍把這些從他的家鄉日喀則拉孜縣來的親戚迎進院子,看着這些哥哥姐姐滿臉喜色,有些納悶。哥哥姐姐們捧着繡有太陽月亮圖案的坎肩,小輩們捧着哈達對他說:“我們是來給你做八十大壽的啊!”洛桑丹珍這才知道,自己已經八十歲了。以往,藏族人一般不過生日,甚至不知道自己準确的出生年月日。他這一輩人,大多是在參加革命工作時要填表,就随意填上一個日子。這樣,就算是檔案日期了,後來辦身份證也是按照這個檔案日期的。按照藏族習俗,老人八十歲,是要穿上繡有太陽月亮圖案的坎肩的。洛桑丹珍雖然退休了好些年,卻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八十歲了。既然哥哥姐姐們來給他祝壽,那應當不會錯了。

r這麼說來,洛桑丹珍離開家鄉已經六十多年了。那個時候,西藏剛剛和平解放不久。被稱為“菩薩兵”的解放軍來到他的家鄉,十幾歲的他,就跟着解放軍走了,到中央民族學院去上學了。他回到西藏時,西藏正發生曆史性的平息叛亂和民主改革,基層正需要民族幹部,他從西藏自治區機關調到藏北高原。二十六歲時,他在藏北西部的申紮縣當選為縣長。洛桑丹珍感激那些曾經幫助和支持他成長的漢族幹部。“那時候的漢族老大哥真好啊!我們這些藏族幹部真是他們手把手帶出來的。”洛桑丹珍說,“例如,當時在藏北工作的曹旭、豐湘觀,還有西藏自治區的任榮政委。”

r申紮縣是個什麼樣的縣呢?據說,舊西藏的官員下去收稅,收到這裡不再收了,就說:“啊,我的叉子槍都劃破了天了!我們到天邊了。”那時候,申紮縣被稱作“那倉”部落,“那倉”譯成漢語就是“黑窩”。再往西走,就是野牛野驢野羊做主的無人區了。

r洛桑丹珍當縣長,主要工作是抓牧業經濟。通過民主改革分到了牧場和牛羊的牧人,那幾年發展生産,牲畜存欄量明顯提高了。可是,問題來了,牧場的草不夠牛羊吃了。遊牧人趕着牛羊再往西走,可走不了多遠就回來了。那邊是無人區啊,究竟有多少牧草?有沒有淡水,洛桑丹珍萌生了一個想法,以政府的力量,到無人區去探測,那邊到底有沒有适合人類生存的環境,能不能遷移一部分牧民和牲畜到那邊去開辟新的生存空間。

r他的想法得到了地區和西藏自治區的支持,洛桑丹珍決定要上路了。他的妻子曲吉專門為他縫制了一件特别的衣服——用草綠色帆布,從腳下一直套到上身,這樣的衣服,可以抗風抗雪,也不用洗,一次就可以穿上半年。洛桑丹珍帶上十幾個人——後來被人稱為“十八勇士”,帶上長槍短槍,還帶上了無線電發報機,還有一輛最老式也是當時最高級的解放牌汽車。這一去,就是半年多。

r從有人區到無人區是什麼感覺,現在已經很難有人再會去重複這種經曆了。每一天醒來,都是未知世界。無人區怎麼那麼美啊?那麼美麗的湖泊,那麼遼闊的原野,那麼沉靜的雪山,那麼衆多的野生動物。但洛桑丹珍他們不是詩人,不是攝影家,更不是如今的戶外探險者,他們幾乎沒有意識到,他們留下的腳印,是人類第一次留下的。正如斯文赫定所說:“直到今天,我們對它的所知,并不多于對月亮的背面。”他們更關心的是,什麼地方有草原,什麼地方有淡水,當地的氣溫、風速、日照、降水、降雪,哪個山溝能避風,哪個山洞能宿營……

r今天,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百度”一下就知道:那裡屬亞寒帶幹旱氣候區,平均海拔四千八百米,全年無霜期少于六十天,每年八級以上的大風天高達二百天,凍土時間超過二百八十天,年平均氣溫在零下五攝氏度。氣候寒冷,多風雪天氣,年溫差相對大于日溫差,沒有絕對無霜期,年大風日達二百五十天,年日照時數兩千六百二十八小時,年降水量僅一百五十毫米……可在四十多年前,這些卻是靠洛桑丹珍他們“十八勇士”身體力行測出來的。他們當時的經驗,可以成為後來的諺語了,例如:“順着野羚羊奔跑過的路,一頭是草場,另一頭可以找到淡水”,“不要看野驢今天在這裡,它的家可能在百裡之外”,“别惹着沉默的野牦牛,要不你的車會被拱翻”……

r那時候沒有野生動物保護法,也沒有這個概念,洛桑丹珍他們很多時候是靠打獵充饑度日,靠撿野牛野羊糞生火造飯,他們把一些吃剩下的生肉藏在山洞裡,洞門口壘上大石頭,很多年後還能到他們的“肉庫”裡找到并且吃上風幹肉呢。終于,他們找到了一處蘊藏有水晶石的雙峰雪山,山腳下有兩片藍湖的地方,并将此地取名為“措尼”,漢名為“雙湖”。

r從申紮縣首批遷往雙湖的是嘎爾措公社,并在那裡紮下根來。這個公社的支部書記叫白瑪,是洛桑丹珍十分欣賞的基層幹部。白瑪帶去的這個公社,在新的家園蓋起了房屋,養育了自己的兒女,他們的牛羊也在這裡繁衍開來,畜牧業生産得到了很大發展。其他幾個公社也随之遷入。1976年,經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批準,設立縣一級的那曲地區雙湖辦事處。此時,已經擔任那曲地區行署專員的洛桑丹珍還兼任着這個辦事處的主任。

r我是1984年擔任那曲地區文化局副局長的。第二年,地區組織工作組到基層蹲點,我主動要求帶隊到雙湖去。已經是地委書記的洛桑丹珍非常高興,因為他一聽到雙湖就興奮,有人主動去雙湖,他就高看一眼。臨去之前,他還把配給自己的六四手槍摘下來,說,你帶上這個小家夥吧。因為當時我是縣級幹部,隻能佩發五四手槍。我在那裡要蹲三個月呢,他說,我會去看你的。過了一個多月,他果真到雙湖來看我了,當時湊巧我還不在蹲點的查桑區,而是到了更西邊更艱苦的絨瑪區調研。洛桑丹珍看到我,顯得很高興,也很心疼,給我帶了很多蔬菜。我跟他在雙湖乘車走了一段,他指着那裡的山水告訴我,曾經在哪個山洞裡宿過營,曾經在哪裡陷過車。一路上,他不時地停車,從地上撿起個什麼東西揣在兜裡,那可能是一塊礦石,或是一枚細石器,後來他成了一名收藏家。有一年,央視播放電視連續劇《新星》,地委要求組織收看,他還跑到文化廣電局來跟我談這部電視劇。我知道,他是打算把我當作藏北的“新星”來培養的,可是,他自己卻被調到自治區了。

r洛桑丹珍在西藏自治區擔任過商業廳長、農牧廳長,後來任西藏自治區黨委統戰部部長、自治區政協副主席。他對我說:“我管了幾十年牦牛,現在卻讓我管喇嘛呢。”我後來也調到西藏自治區黨委宣傳部工作,我們常在一起,談得最多的還是藏北,還是雙湖。說起那兒來,人家說,藏北就是風太大,他就說,那兒的風幹淨啊!誰要是說一個藏北的“不”字,他準跟誰急!

r十多年前,洛桑丹珍患病了,自治區的人說,他得了一種怪病,現在還保密呢。其實,他得的是淋巴癌。到北京協和醫院做了十幾次化療,我那時在北京工作,每次都要去醫院看他。醫生說,他最長還能維持五年,可現在已經十幾年了,沒人不說他這是個奇迹!特别奇怪的是,他做完化療回拉薩,掉完的頭發再長出來,原先的白頭發居然長出黑頭發來了。這其中有個小秘密,他每次化療後,他的夫人曲吉啦都要給他熬牦牛肉湯。看來,藏北的牦牛肉對于這個鐘愛藏北的人真有奇效啊!

r退休多年了,治病多年了,洛桑丹珍幾乎年年都要到藏北去,參加那裡的賽馬會。牧民老鄉看到,都要喊:啊!老書記回來啦!

r2012年,洛桑丹珍找到我,特别興奮地告訴我:國務院批準設立雙湖縣了!他感慨着:從第一次走進無人區,到正式建縣,都将近五十年了!終成正果啦!雙湖縣成立大會是在2013年夏季舉行的,老書記邀我一起前行,可當時我籌建牦牛博物館脫不開身。他回來帶給我雙湖縣的奶皮奶糕,覺得他那種得意的勁頭,又像是回到了他二十多歲當縣長的狀态了。

r洛桑丹珍一直沒有穿過親人們送來的繡有太陽月亮圖案的八十壽星的坎肩,每天出門步行鍛煉時,腰杆還是挺得直直的,每晚還得喝上二兩白酒。

r那是在中國地圖上締造過一個縣的老人。

r[桑旦拉卓讀後感]

r我的家鄉在藏北,祖祖輩輩都是牧民,我生活的各個角落都有藏北牧區的元素。小時候就聽說過關于雙湖的故事,野牦牛的雙湖,藏羚羊的雙湖,無邊際無窮盡的雪風吹拂的雙湖!五千米的高海拔的雙湖!說起它大都圍繞着一個主題,那裡是野生動物的樂園,人類不适合居住。由于高寒、荒涼、僻遠,舊時代這兒曾是“自由民”居住的地方。藏北有句老話:過了西方的西亞爾、鄂亞爾、阿亞爾,過了嘎爾、瑪爾、哲木,地方沒有名字,人不分身份地位。前些年看到成立雙湖縣的報道,但不知道促成這件大事的就是洛桑丹珍老爺子。洛桑丹珍老爺子,年輕時長期在藏北工作,曾經被稱為色務庫加的“野人”,如今八十高齡,但健步如飛,看來雙湖不适合人類居住的謠言也不攻自破了。藏北無人區地域遼闊,其開發程度僅占其總面積的三分之一還不到,此舉卻大大緩解了申紮南部及相關地區人畜矛盾、草場緊張的問題,為一方百姓造福,功德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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