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沖/文
故事的開頭很勵志
作為企業家張蘭的面子,其實是挺好看的,她算得上是“92派”,這是個黃金年代的特殊群體,1992年,乘着偉人南巡在困難時期大力推進改革的決心,大批政府機關、科研院所的青年才俊下海經商,不少人做出了一番事業。比如陳東升、馮侖、潘石屹、王功權等等。
張蘭也是這一年創業的,她走的是另一條路徑,出國。按照她自己的說法,1987年北京工商大學企業管理專業畢業,1989年兒子汪小菲就8歲了,她毅然暫時撇下兒子,遠赴重洋到加拿大留學,打工刷盤子2年完成原始積累,1991年帶着錢回國,租下一個102平方米廢棄的糧倉,開了間“阿蘭餐廳”。
8年後,張蘭開始轉型,她把手中3家大排檔式酒樓轉讓,變現6000萬元,把餐廳開到北京國貿,将傳統京劇臉譜作為中高端餐飲logo,講究文化含量和用餐品質。
這是一招妙棋,當時餐飲業要麼是吃飽了算,要麼是暴發戶一樣大富大貴、大魚大肉,新興中産階層對品質的要求得不到滿足,張蘭本着這個正在形成的未來階層,提高産品附加值,和國外酒店正面競争的玩法,搞得風生水起。
2006年,奧運會讓她承辦8個場館的餐飲。俏江南的定位踩得很準,在階層升級的風口上,商務宴請和白領消費是需求最旺盛領域。
走到此處的張蘭已經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了,白手起家的奮鬥史,有前瞻性的轉型升級,創立一個全國知名的酒店品牌,一位女性在最有男性競争氣質的商業領域,很粗粝的商業史中脫穎而出,這個故事的開頭,很勵志。
突然高調起來
再往下就開始變了,2008年引進鼎晖資本前後,張蘭想再把事業推進一步。
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吸引了資本的眼光,在一片哀嚎中,餐飲行業成了資本的關注對象,經濟再蕭條,人們也得吃飯不是?雖然賺得不多,總比拿着大把的無處可去的錢要好得多。
百勝入股小肥羊,快樂蜂收購永和大王,IDG投資一茶一座,紅杉搞定了鄉村基,資本對品牌是不是高端并不感冒,它們關注的是概念和可擴張性,能夠迅速占領市場份額,做好業績,趕緊上市,套現走人。
鼎晖操盤者,前面我們提到的、浪漫的王功權能看上張蘭的俏江南,用等值2億元人民币的美元,買下10.53%的股權,也算是别有眼光。鼎晖投資前後,張蘭厚積勃發,有成就有底氣。
想着要提升蘭會所的品牌效應,為上市創造條件,張蘭突然高調起來,要給自己的簡曆加點料。
張蘭家在北京,這個不假,此時祖上卻突然成了大清國貴族,正黃旗人,慈禧的後代,不僅張蘭和兒子汪小菲出身變得高貴,這蘭會所、俏江南的氣質也跟着提範兒。
接受電視台采訪時,張蘭在北京大栅欄畫了一個圈,說早些年這大片地都是我們家的。這就有點對不上了,大清國的貴族、旗人都住在内城,特别是北邊鼓樓一帶王府很多,坐了江山,自然挑最好的風水和地段,漢人官員和平民,都住在大栅欄所在的外城,作為北京幾百年的商業中心。
不過張蘭倒是很享受貴族的名号和曝光率,讓人目瞪口呆。
話說鼎晖之所以投資俏江南,是因為兩者的目标一緻——上市,雙方共同商定2012年完成IPO,此時距鼎晖注資4年,按照預定目标上市後,鼎晖手中的股權一年之内不能交易,過了期限,也不能可勁兒抛,總要有個一兩年的出售過程,此時鼎晖資金套現,實現利潤。
這是PE投資的常規做法,也是張蘭應該遵守的約定,不掙錢資本誰有工夫陪你瞎玩呢?張蘭和俏江南都像是套上了枷鎖,面臨2012年的最後上市期限,公司裡梳理業務、審計資金等等忙得要死,張蘭家的這場花費不菲的世紀婚禮,就算是為了公司的品牌效應,代價也太大了點。
張蘭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公開表示其實也沒你們想象的花費這麼多,萬達的王健林是我的朋友,酒店客房就是他贊助的。這番話把王健林的兒子惹毛了,在微博上揶揄她,汪小菲年輕不懂事也就算了,你張蘭阿姨一個企業家怎麼也亂說話呢,你什麼時候見過我爸爸王健林了?
本來王思聰之前一直“與世無争”,張蘭沒想到王少爺如此簡單粗暴,一個巴掌打将回來,頓時讪讪地不搭茬了。
在微博最鼎盛的時期,張蘭、王功權都成功地占據了話題中心的位置。此時張蘭的面子,越來越不好看,好在2011年3月俏江南在A股提交了上市申請,事業還在進步,如果上市順利,事業的裡子還在,作為明星的張蘭未必成功,作為企業家的張蘭,還是大有前景的。
兩記悶棍
2012年兩記悶棍,把張蘭砸得有點蒙,1月證監會公開終止餐飲業的IPO審查,原因是“采購端和銷售端都是現金交易,收入和成本無法可靠計量,無法保證會計報表的真實性”。
A股沒戲了,張蘭趕緊轉戰H股,準備在相對容易的香港上市,沒想到後院又起火,跟随她創業多年的馬先生因身體原因離職,根據與俏江南和張蘭簽署的協議,可以得到張蘭名下一套在北京的房産,但是張蘭遲遲不辦理過戶手續,馬先生一着急把張蘭給起訴了。
張蘭感覺特别冤,自己移民到隻有3萬人口、鳥不拉屎的小島上去,還不是為了完成和鼎晖的協議順利上市,為了規避海外資本并購國内企業的監管政策,把自己變成為外國人是最快速的辦法。
一個女強人,強撐到現在,确實不容易,看似“不靠譜”的馬先生,也折射出作為企業家的張蘭的另一個裡子是不牢靠的——在家族公司治理方面有着難以彌補的短闆,沒有強大的團隊和靠譜企業管理體系作為支撐,隻靠一個人打拼,發生這種低級烏龍事件,也不奇怪。
這邊忙着H股上市,八項規定又咣當一下砸過來,中高端餐飲變得比制造業還要蕭條,這事真不能怪張蘭不努力,一直以來都對趨勢做出正确判斷的她,恐怕很難猜到這個可以改變命運的變量。
此時正是公司估值的關鍵時刻,俏江南在香港券商的價格一落千丈,開出的價碼距離期望落差太大,還有鼎晖在旁邊盯着,一上市就往大了賠,這讓張蘭實在是無法接受。
上市計劃徹底泡湯了。2012年1月18日,俏江南台北新店開業。
根本不算輸家
資本不是吃素的,上市固然是你好我也好,上不成,我得全身而退。在投資之初,鼎晖就設計了回購條款,約定如果上市不成功,俏江南必須回購鼎晖的股權,按照每年20%的内部回報率來結算收益,也就是差不多兩倍的價格。
市場這麼蕭條,到現在都沒回過勁兒來,俏江南的現金流一路縮水,哪裡有錢去回購鼎晖的股權呢?鼎晖顯然也明白俏江南的經營困境,立即啟動另一項條款,領售權。
不是沒錢回購麼,鼎晖雖然是小股東,但是作為優先股,可以發起售賣公司股權的行動,大股東張蘭必須同意,急于變現的鼎晖找到了歐洲私募股權基金CVC作為買家。
如果俏江南的股權夠值錢,鼎晖隻需要賣出能獲得預期回報的股權比例就可以了,結果呢,鼎晖把自己的賣了還不夠,不夠的得張蘭來添,添來添去,超過了50%,出售變成了清算。
2014年4月,CVC完成了對俏江南的收購,以3億美元的價格,獲得了俏江南82.7%的股權,張蘭手中,還剩17.3%,大股東變成小股東,公司也就成了别人家的了。
至于CVC的行動,又是一個“杠杆收購”,3億美元裡自有資金隻有6000萬,它的玩法是用這筆錢注冊一個殼公司,抵押殼公司的股權跟銀行融資,買下俏江南之後,再用它的現金流還債、變現。
成功買下俏江南的CVC,發現自己華麗麗地掉進一個坑裡。
回過味來的CVC一看連債都還不起了,賺錢更加無望,幹脆把俏江南抵押給了銀行,大股東放棄企業,小股東也沒啥選擇。2015年3月,銀行宣布凍結張蘭在俏江南的資産,此事已經有了了結,沒想到大半年後這個話題突然被炒作起來,成了張蘭“淨身出戶”。
真的是淨身嗎?2014年CVC完成并購時的交易額,張蘭還了鼎晖的債,手中一定會有數目不菲的盈餘,有人計算是12億元,有人計算是4億元。作為生意人的張蘭,絕境求生,沒有賠多少。“淨身出戶”的落點,又讓張蘭有了新款悲壯的“面子”,她根本不算輸家。
所謂“嗜血”的資本,都是明面上的約定,冠上一個“對賭協議”的俗稱,仿佛就失去了道義,一個可以公開的協議和交易,對雙方來說都是風險,資本事先約定規避方式,也沒有錯處,何況精明的鼎晖,在這次交易裡,還賺了錢。
有點可憐的是CVC,這個一貫名聲不大好的基金,這一把有點玩現了。
真正的輸家是一個來自本土、曾經大有希望和前景的品牌,和張蘭曾經為之全心付出、踏實經營的企業,它迷失在張蘭和資本之間的遊戲裡,企業沒有了主人,恐怕再也難以翻身。這是張蘭真正的“裡子”,可惜她自己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