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創/文
曹秀清這輩子記憶最深的事情有兩件,一件是與丈夫的生離死别,另一件就是當年蔣介石借給她500美元。
堂堂徐州剿總副總司令兼第二兵團司令杜聿明的家屬,向國民政府借錢,這不是笑話嗎?原來,國民黨退到台灣後,曹秀清把一雙兒女送去美國讀書。後來實在無力承擔學費,她猶豫再三,打了報告給當局,請求看在丈夫當年立下赫赫戰功的份上,資助杜家子女完成學業。意外的是,總統府隻批了1000美元,還要分兩年支付。
世态炎涼。曹秀清唏噓着,把錢寄給了兒子。誰知,和父親同樣性情剛烈的兒子,傷心之下竟然吞藥自盡,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默默安頓了兒子的喪事,曹秀清對着丈夫的衣冠冢念叨:“你不在了,我連孩子都照顧不好,無顔面對列祖列宗啊!”曹秀清靠着墓碑坐下,取出幾碟小菜,斟滿一杯酒,放在墳前,手指顫巍巍地撫摸丈夫冰冷的照片:“你不是常說‘壺中日月長’嗎?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壺中的日月到底有多長啊?”
半年後,喪子之痛未消,婆母又過世。出殡當天,蔣介石親自出席。
原來,杜聿明和曹秀清的女婿楊振甯拿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當時的台灣正值大力發展階段,缺少人才,蔣介石想借助曹秀清,讓楊振甯定居台灣。曹秀清說,她可以試着勸勸女婿,但“茲事體大,不是一封信、一個電話能說清楚的,我想去美國面談”。原來曹秀清不過是找個借口離開台灣,和女兒一起去北京,找到杜聿明。一家人真正團圓。
1963年,曹秀清終于拿到了去北京的機票,鬓發花白的她熱淚縱橫,思緒萬千……
四十多年前,曹家與杜家定親。那年杜聿明19歲,即将從榆林中學畢業,聽說廣東黃埔軍校招生,躍躍欲試要投軍報國。得知家裡擅自給自己定親,杜聿明說啥也不答應。曹家姑娘也反對父親的決定,不願把自己的終生托付給算命先生。在得知杜聿明喜歡下棋,曹秀清和小姐妹偷跑到杜家村,在村口槐樹下擺上了圍棋,聲稱十個銅錢一局。
太陽落山時,杜聿明放學打此經過,手談兩局,居然一勝一負。求勝心切的杜聿明急着再下一局決勝,曹秀清卻收了棋子,說:“天太晚了,我得走了。”
第二天,杜聿明急匆匆來到老槐樹下,曹秀清已經擺好了棋盤,還沖了茶。少年讪讪地笑,從書包拿出燒餅:“吃吧,剛在路上買的,都這時候了,你一定餓了。”
他的細心讓曹秀清面露紅暈。那晚的決勝局,兩個人都赢得了愛情。月亮初升,杜聿明送曹秀清回家。杜聿明說家裡定了親,可他打算為國效力,沒有心情結婚。
曹秀清停下腳步,望着他:“女家叫曹秀清吧?”
“嗯,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曹秀清。”半年後,杜聿明考入黃埔軍校。有同鄉于右任的推薦,杜聿明一路順風順水,成為一員猛将。張治中評價他和黃埔同學陳赓為“杜陳之佐,天下大成”。彼時,曹秀清升入榆林女子師範學校,加入中國共産黨,成了中共米脂縣黨委書記。
北伐後蔣介石下野,張治中出走國外,杜聿明随之失業,帶着妻兒老小,靠黃埔同學會每月20元的津貼勉強度日。曾經為國盡忠的中校團長成了無業遊民,妻子也被開除中共黨籍,那是杜聿明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曹秀清在後院開了塊地,帶着蹒跚學步的孩子侍弄那些枝枝蔓蔓。晚上做好飯,她燙一壺酒,對怔怔發呆的丈夫說:“早晚會有東山再起之日。有酒且圖一醉。”
一年之後,張治中回國任第二師師長,重新啟用杜聿明出任第二十五師副師長,家屬可随軍。駐守南京時,杜聿明挑了有庭院的小樓做官邸——他喜歡吃妻子親手種的小菜。每晚他會在桌邊坐好,笑容滿面地喊:“來,秀清,喝一口,壺中日月長。”
此後,又是無數動蕩的日子。1949年1月,淮海戰場上,杜聿明被俘。1959年12月,拿到特赦通知書的杜聿明仰頭感歎:北京的陽光很好,遠在台灣的秀清,你和孩子們,也還好嗎?特赦前,政府問他還有什麼要求。他說:“幫我聯系台灣的妻兒吧,我想吃她親手燒的家鄉菜。”
1963年7月,曹秀清終于飛到北京。1981年5月,杜聿明逝世。1984年5月,曹秀清跟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