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就一個問題我和蚊米發生了争論。事情是這樣的,我問他:如果你水性不好,哪怕在遊泳池遊泳都不敢去深水區,但是發現我掉到很深的水庫裡了,假設我不會遊泳,你會跳下去救我嗎?
蚊米說:那當然了。可是你幾乎必死無疑啊!不但沒法救我,自己還白白送上一條命,多不值啊!
可是生死這個東西,沒必要看得那麼重……
在我一再聲明在那種情況下,他就是不救我我也不會怪他,事實上他如果去救我我肯定會怪他之後,蚊米仍然堅持他會去救我。我不禁陷入了深思。确切地說,是陷入了焦慮。如果是我水性不好自身難保,是他掉進水庫,我會不會去救他呢?
事實上,這個場景是我經常假想的類似的“道德極限”場景之一而已。除了“水庫救人”命題,我還分别思考過以下命題:
如果一個人拿着刀在街上追砍一個兒童,我會不會沖上去與歹徒搏鬥?如果我的小孩掉進養熊的圍欄,一隻熊正在向他逼近,我該怎麼辦……
這些道德極限場景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在危險面前我的努力幾乎于事無補,但問題是:相比于事無補的努力并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我是否能夠忍受自己在别人極端的痛苦面前無所作為?
幾年前紐約曾經出現過好萊塢電影中的一幕:地鐵站裡,一輛地鐵正在駛入車站,突然一個人暈倒了,從站台上栽到了鐵軌上,“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個黑人大叔勇猛地跳下站台,将那個暈倒的人撲倒在鐵軌上,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他的身體,然後列車從他們身體上方疾馳而去。他被授予了總統勳章。
後來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我屢次目測鐵軌枕木的凹陷度:他怎麼知道地鐵底座與枕木的距離夠兩個人身體的厚度呢?如果不夠呢?是什麼力量讓黑人大叔在那一刹那跳下鐵軌呢?那麼我呢?如果我當時在場呢?
有一天晚上,我甚至夢見了一個“道德極限”的場景:我夢見大學宿舍裡有一隻煤氣罐就要爆炸,我和宿舍裡的另一個姐們兒飛快地往外面跑去,我邊跑邊想:樓上樓下還有那麼多人呢,我應該去通知他們啊!可是來不及了,我得趕緊逃生,來不及了!我太自私了!
就這樣,我被活活地吓醒了,醒了之後為自己沒有去救樓上樓下的姐妹們而深深自責。這事有沒有真的發生有什麼重要呢?運氣并不是美德,這可是我自己說的。
當然我可以安慰自己說:隻有當一個人能夠面對自己的軟弱時,他才能真正學會謙卑與寬容。極度焦慮中,我想到了《追風筝的人》裡面的一句話:沒有良知的人從不承受痛苦。就是說,如果我為此感到痛苦,那一定是因為我良知未泯。如果我甚至為還沒有犯下但可能犯下的罪行而感到痛苦,那我肯定非常有良知。走投無路之下,我就是這樣,悄悄把對自己的蔑視,轉化成了對自己的贊美。
摘自《送你一顆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