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一個家裡的所有風光,所有的過去,所有的經曆,都在一個框子裡框着了,那是一個家最簡單、最直接的履曆。那個框子就是相框,是用木頭做成的,鑲上一塊兒玻璃,便把家裡所有的照片,所有的榮光都放進去了。比如,誰家有出門的,到過哪些地方;誰家有當兵的,在軍營裡的照片;孩子們上學的畢業照,工作後的工作照……一個家裡所有美好的風景,都在那個框子裡了。相框是我小時候特有的風景,那時家家戶戶的正堂屋裡,都會有相框,就在一進屋的北牆上挂着,相框裡有大大小小的照片。客人一腳邁進屋,首先就會被那個相框所吸引,在相框下久久駐足,在照片間一番神遊。有時還會問這家主人,某張照片的來曆。主人當然也會來了興趣,站在照片前,跟你說某張照片是哪一年,在哪裡照的,當時是個什麼情形……客人就如置身于博物館裡,聽解說員在說一些文物的前塵往事。
于是,相框就成了一個家的獨特的簡介,到别人家裡先看相框,也成了那時人的一種習慣。如果到一個家裡,這家連個相框都沒有,便讓人覺得這個家裡沒有一點向人訴說的地方。我小時候,每到一家,也是先看人家家裡的相框。
那些年裡,我還從相框裡看到不少風景,天安門、泰山、山海關、青島棧橋……都是先從那些照片裡了解到這些風景,以後才從書上知道的,那時候我夢想着,也能到這些地方去照張相。到姨家去走親戚,就看到她家相框裡有張特别大的照片,是個西裝革履的人,臉上有股英俊之氣。姨家的人介紹說,那是他們家上幾輩的人,到日本留過學,好像還做過官。隻是年代有些久遠了,隻留下這張照片。
算起來,那個人應該算民國人物了,或許跟孫中山、黃興這些人有過交往也說不定。我每看相框,都要多看那張照片幾眼。我每年到姨家去,都會看到相框裡又添了新照片,可中間那張大照片,卻一直都沒變。這是他們家最大的榮耀,到現在子孫中還沒有能超過他的。
我記得,家有兩個相框,分别在北屋北面牆上的兩邊挂着。我父親年輕時當過兵,後來又到外面上班,留下的照片特别多,那兩個相框裡排列得滿滿的,不管誰來我家,都會先在相框前大飽眼福一番。我覺得,那是件很榮耀的事。每年,總會産生幾張新照片的,但相框不能随時拆開,要等到過年。年前的幾天,父親炸完了菜,掃完了房子,挂上了年畫,再把牆上的相框取下來,掃去上面的塵土。相框後面是一塊纖維闆,用幾個小釘子固定着,等把相框拆開,一張張照片便露了出來。拿出一年來新添的幾張照片,謀劃着放在什麼位置,又應該去掉哪幾張老照片。
經過一番謀劃排列,終于把照片定好了位置。然後再把相框重新裝起來,這相框又要在牆上挂一年了。每年更新一次照片,就等于在家的履曆裡又寫進去了一筆,填進了一抹亮麗的風景。那些年裡,我和哥哥姐姐小時候的照片,哥哥姐姐的小學、初中畢業照,還有哥哥種植蘑菇,姐姐學縫紉……那些照片,都不斷地被添加在裡面。而父親年輕時的照片,和他那些老戰友們的照片,越來越少了。
那個大相框裡,在記錄着我們的成長,記錄着我們家的變化。等我漸漸長大,也不知什麼時候,家家戶戶逐漸沒了相框這道風景,都挂上了四扇屏,那相框就沒處放了,幹脆放在某個角落裡。因為照片越來越多了,那個框子已經盛不下一個家的履曆了。再說照相也普及了,随便到哪裡都能照一些照片來,便不像以前那麼珍重了。我家也是在翻蓋了新房子後,相框便被放在了一邊。我悄悄把那些相片收藏起來,放在一個相冊裡,等沒事了就翻出來看。
可以後,我們又搬了次家,那個相冊再也找不到了。偶爾出門一次,照幾張照片來,但不知放在哪裡,或是放在床頭上,或是放在桌子上,隻是過幾天它們就不知到哪裡去了,我就又想起以前的相框來。随着網絡的興起,又有了放照片的地方,那些QQ空間、博客裡,可以盡情地放一些照片,并且還能随時更新,比相框可方便多了。可看空間、博客裡的相片,卻沒了以前看相框的那種神聖感,誰又能在别人相冊裡駐足良久呢?那時的相框,是每家向外界掀開的一本書,向外界展示的一處風景,是一個家的履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