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書

雜誌

保存到桌面 | 簡體人人書 | 手機版
傳記回憶文學理論偵探推理驚悚懸疑詩歌戲曲雜文隨筆小故事書評雜誌
人人書 > 雜誌 > 蕭山事件

蕭山事件

時間:2024-11-06 10:04:21

1768年4月8日傍晚,在浙江省蕭山縣,4名男子在一家鄉村茶館聚會。深色的袍服和光頭表明了他們出家人的身份。

巨成,48歲,俗姓為洪,本為蕭山人氏。他在父母與妻子亡故後,于41歲時進了杭州的崇善廟,接受了剃度。在廟裡,他和另一位比他年輕的和尚正一拜在同一位師父門下。然而,巨成在寺裡的地位還未達到可被授予僧職的地步。因為寺裡無法供給衣食,巨成便回到本鄉蕭山化緣。

正一,22歲,杭州府仁和人氏,俗姓王,是巨成的師弟。因為他幼年多病,19歲時被母親送到城門外的關帝廟剃度。後來,他與巨成同在杭州修行。但亦未被授予僧職,他便與師兄一起到河對岸的蕭山以化緣為生。

淨心,62歲,來自江蘇省大運河邊的無錫,俗姓孔,51歲時,他的雙親、妻子及孩子均已亡故,便來到杭州,在一個小佛寺接受了剃度,并在那裡居住。後來,他在朝慶寺得到了一個僧職。當他雲遊四處在各個寺廟修行時,遇到了一位名叫超凡的和尚。他邀超凡與他同行,當他的侍僧。

超凡,43歲,來自安徽省貧困山區的太平縣,俗姓黃。18歲時,他便在家鄉當地的一座寺廟接受了剃度,後來又在祖光寺得到了一個僧職。從1756年起,他開始跟随淨心。

他們中有兩人持有政府批準的身份證明(度牒),另兩人則沒有。巨成與年邁的淨心将在各村化緣,兩個年輕和尚則将把各人的行李帶到蕭山西門外的老關帝廟去。

在村裡的一條街上,巨成和淨心遇到了兩個男孩。一個男孩看到巨成所攜的古銅化緣缽上刻着名字,便大聲地将它讀了出來。巨成吃了一驚,微笑着對孩子說:“小官人,原來你識字!你再學幾年,定然可以謀個一官半職。”他接着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等你當官以後,可不要忘了我。”巨成想通過取悅孩子,讓他們的父母從屋裡出來施舍他。可是,男孩卻無動于衷。看看周圍沒有大人,兩個和尚隻得蹒跚上路。

他們在路上走了片刻,一對怒氣沖沖的夫婦從後面追了上來。“你們為什麼打聽我們孩子的名字?”他們責問道,“你們一定是來叫魂的!”這對夫婦想的是,一旦讓某個術士得知了某人的名字,誰知道他會拿它來幹什麼?巨成竭力解釋說,他們隻是來化緣的:“因你家阿官認得字,所以說了幾句話,如何是叫魂的呢?”

焦慮不安的村民很快便圍了上來。他們中有些人早就聽說,這些天從外地來了一批叫魂的術士,四處遊蕩,在孩子們身上施展法術,使他們或者生病或者死去。“這兩個和尚肯定不是好人!”人們怒不可遏,将兩人捆綁起來,上上下下地搜了一通。

盡管什麼也沒有發現,人們還是開始毆打他們。騷亂的人群越聚越大,有人叫道:“燒死他們!”還有人吼道:“淹死他們!”

人群中有一位當地的保正設法使狂怒的人們慢慢安靜下來。但是,因為這件事情實在太嚴重了,他不敢擅自處理,便将他們帶到官辦的驿站,讓驿官審理。

在那裡,兩個和尚又被搜了身,還是沒有發現什麼叫魂的證據。為保險起見,那個識字的孩子被帶到驿站,經仔細檢查,他身體健康,并無異兆。然而,孩子的父母卻堅信,唯有白紙黑字才有真正的效力,他們因而要求驿官出具一份正式文書,擔保孩子無事。驿官不願承擔這個責任,便給縣衙送了一份文書。不久,知縣的差人便将巨成和淨心帶往蕭山令人生畏的縣衙門。在那裡,兩個和尚發現他們的另外兩個夥伴也已被拘捕,并受到了刑訊拷問。那些揮之不去的有關“叫魂”的謠傳也使厄運降臨到了正一和超凡的頭上。在周圍各縣,民衆的恐懼心理正與日俱增。在蕭山縣,一個名叫蔡瑞的捕役得到了上司的指令,對那些來自外縣、有“剪人發辮”之嫌的遊方僧人應予拘捕。因為一個掌握了正确“技藝”的術士,可以對着從某人辮子末端剪下的頭發念讀咒語,從而将那人的魂從身上分離出來。

盡管與和尚一案有關的人并沒有提及這一點,但此案的背後卻隐含着頭發的政治問題。統治中國的滿人的發式,是在剃光的前額後面留着辮子。根據統一的法令,即便需要忍受極大的心靈痛苦,漢族男子也一概要留這樣的發式,以作為效忠皇朝的象征。

那天,蔡捕役正在西門外巡邏,聽人說起有兩個從“遠方”來,帶有異鄉口音的和尚住在老關帝廟。根據他後來對知縣的報告,他随後便走進廟裡,對超凡和正一進行盤問。因為他們的回答未能使他滿意,他便搜查了他們的行李。在超凡的包裹裡,他翻出了一些衣物、一隻讨飯用的銅碗、幾件僧袍,以及兩張度牒。他用石塊才砸開正一的行李箱,在裡面發現了三把剪刀、一頂豬皮的防雨披肩、一把錐子,還有一根用來紮辮子的帶子。

人們情緒激憤,開始圍攏過來。“和尚身上帶這些東西幹嗎?這兩個人肯定不是好東西。”人群中有人叫道,“揍他們!燒死他們!”據蔡捕役後來的報告,他當時壯着膽子告訴大家不能這麼做。因為超凡是一個持有度牒的正式和尚,蔡捕役認為沒有理由拘捕他。但是,正一的情況不同,他不僅沒有度牒,還帶着巨成的行李箱,裡面又有那些可疑的物品。蔡捕役将正一戴上鎖鍊,送往縣衙。超凡找到了衙門告狀,竟也被抓了起來,同另幾位和尚一起被帶到知縣面前。

在大堂上,巨成他們戴着手铐腳鐐,跪在知縣面前。知縣坐在一張高高的公案後面,兩旁坐着他的師爺們。審訊開始了:“從實招來,你到底剪了多少發辮?”

巨成已是飽受驚吓,他争辯道,自己并沒有剪人發辮。知縣随後向巨成出示了蔡捕役帶來的證據:四把剪刀、一根紮辮子的繩子、兩小段辮子。“這些東西是不是你剪人發辮的證據?”巨成答稱,那四把剪刀中有三把是他已死去的當皮匠的兒子的。他全然不知道第四把剪刀是從哪裡來的。那根紮頭發的繩子是他在剃頂削發前用過的。當了和尚後,紮發繩沒有用了,他把它和其他用品放在一起。至于那兩段辮子,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巨成是一個已被預先設定有罪的疑犯,他的招供當然不會令人滿意。于是,法庭上慣常使用的刑訊便開始了。衙役們将巨成拖過去上夾棍。

最後,大概實在是熬痛不過,巨成招供道,所有對他指控之事均屬真實。然而,知縣并未因此而感到滿足,因為這痛苦不堪的和尚所講的故事前後并不完全一緻。夾棍又被收緊兩次,但并未帶來更令人滿意的結果。淨心也受到了同樣的刑罰,3天過去了,知縣從4個和尚那裡都得到了某種相當于認罪的東西。已經身受重傷的囚犯們被裝進囚車裡,送到了東面60多裡處的紹興知府衙門,亦即再上一級的官府,接受進一步的審問。這一次,鑒于巨成的骨頭已斷,便未再對他使用夾棍,而代之以木條對他掌嘴十次。正一又一次被夾棍伺候,淨心和超凡此時已被視為沒有多大價值的犯人,因而未被進一步用刑。

到這個時候,供詞已變得空前混亂,犯人們也就被送到了再上一級的官府。這一次,他們到達了審訊的最後一站——杭州臬台衙門。就在那裡,事情有了驚人的發展。

自從在蕭山縣衙門的第一次過堂後,正一和超凡便固執地堅持一種說法:他們是因為拒絕給蔡捕役塞錢,才被他栽贓而受到逮捕的。但是,誰又會聽信這些衣衫褴褛的和尚們的說辭呢?難道公衆因妖術而引發的歇斯底裡是完全無根無據的?再說,巨成包裡的那些證物中,到底又有什麼是蔡捕役栽的贓呢?無論是在縣衙還是在府衙,人們都不相信和尚們的說法。現在,省按察使曾日理又循着同樣的路子發問。

正一重述了自己受到敲詐的故事。他堅稱,蔡瑞那天在廟裡告訴他們幾人,他是奉命前來抓捕“遊方僧”的,但隻要他們給他“幾個規矩錢”,他就會放他們走。正一當時回答他:“我們是讨飯的和尚,哪裡會有錢給你?”

在正一的故事中,有某種東西讓曾日理覺得聽來有理。像蔡捕役這樣的人其實并非職業警捕,而是通常被人稱為“衙役”的地方上的跑腿。他們要幹很多既令人生厭又低人一等的雜務,在别人看來地位不高,也沒有資格參加科舉考試。他們薪俸微薄,不得不通過向百姓讨取“規矩錢”來過活。

此刻,蔡捕役被帶上堂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說法。整整一天,他就一直跪在那裡。最後,蔡捕役已是精疲力竭。于是他招供道,自己确實曾向和尚們要過錢。當他們拒絕給他錢時,他便一邊搜查他們的包裹,一邊威脅他們:“你們既是正經僧人,如何有這東西?你們得給我幾千錢,才放你去。不然送到縣裡,就成了剪辮子的人。”

當蔡捕役在和尚的行李裡找到了剪刀和繩子等說不清楚的東西時,事情變得嚴重起來。随着蔡的吼聲越來越響,人們紛紛圍攏了上來。衆人歇斯底裡般的反應使蔡捕役意識到,麻煩已經超出了自己能夠控制的範圍。于是他逮捕了正一,并說服衆人散開,然後把正一拉了出去。然而,他并未将正一直接帶往衙門,而是把他連同他那裝有犯罪疑物的包裹,帶到了坐落于城牆下一條死胡同裡的自己家中。超凡已被激怒,一直跟着蔡捕役,想讨回自己的行李箱。蔡捕役說:“你得找那兩個和尚來,才會給你。”超凡萬般無奈,隻好上衙門告狀去了。

蔡捕役繼續招供道,當他帶着戴上鐐铐的正一回到家裡後,便對他說:“現在沒有人了,你就随便吐出幾吊錢來吧,我就放你走。”可是,已經怒不可遏的正一堅持說,他要正式去官府告狀。蔡捕役意識到,除非能證明和尚們真的剪了别人的發辮,否則他的麻煩就大了。不巧的是,巨成的箱子裡隻有一縷頭發,而且,那頭發還是直的,根本不像是從辮梢上剪下來的。于是,蔡捕役便在自己家裡找了一撮舊頭發,走到弄堂裡正一看不見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頭發編成辮子。為了使證據更充實一些,他又從自己的帽檐上剪下了一些纖維,把它們編起來,看上去就像兩條小辮子似的。他将這些匆匆僞造出來的證物,連同他自己的一把剪刀,放到了和尚的行李裡(這樣,包裡就有四把剪刀了)。然後,他便押着正一前往衙門。

在衙門裡,正一盡管遭到了刑訊,卻仍然不改他受到敲詐的說法。知縣自作聰明地指出,正一和蔡捕役原本互不相識,兩人之間并無芥蒂,所以,在蔡捕役身上找不到誣陷正一的動機。正因為如此,這個案子雖然經過了府衙的複審,亦未受到懷疑。

現在,鑒于蔡捕役已招供,曾按察使便将這個案子退回到蕭山縣衙門。蔡捕役被打了一頓,又被帶枷示衆,但最後還是被開釋了。和尚們也獲得開釋,每人還分得了3200錢,以使他們在被打斷的骨頭未愈合前得以過活。

公衆的歇斯底裡與卑劣的腐敗現象結合在一起,幾乎釀成司法上的一樁冤案。

(山兒摘自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叫魂》一書)
   

熱門書籍

熱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