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北方人,母親則出生在南方,所以在主食的選擇上,他們一直采取求同存異、擱置争議的政策:做米飯換了小火,母親總會給我爸放進兩個饅頭;我爸蒸饅頭時,蒸鍋的中間是空的,為的就是給我媽蒸一碗米飯。我也真是佩服,他們就這樣生活了将近50年。父母這一代人從小窮慣了、餓怕了,養成了有好東西也舍不得吃的習慣。
上次的東京之旅就是這樣。臨行之前,我特意跟他們交代,咱們是去旅遊,是去享受,不是逃荒。結果等于沒說,無論吃飯還是買東西,我媽都會打聽價錢,默默地心算一番,再大聲報出一個人民币的數字:“乖乖,一瓶礦泉水這麼貴啊!”結果第二天再出去,我爸的雙肩背包就變得沉甸甸了,拉開一看,裡面是老兩口連夜在房間冰箱裡冷藏的涼開水,好幾瓶!
為了開導爸媽,第二天晚餐時,我帶着二老一小去了澀谷一家專吃螃蟹的料理店。我們點了新鮮的蜘蛛蟹,還從刺身、壽司、燒烤、清蒸、奶油焗到蟹肉蛋羹等都點了個遍。我媽堅持全家要一隻蟹就夠了,我隻好說:“一隻?可能隻夠我那個大胖兒子吃的。”于是,我表面上隻要了一隻,私下又偷偷要了一隻。
很快,兒子的面前就擺滿了空殼,而父母面前的盤子裡還是最開始夾過去的那條蟹腿。他們很誇張地比畫着進食的樣子,食物卻不見消耗。我有些急,剔好了一個蟹螯放到我媽的盤子裡。“你真不知道我不喜歡吃螃蟹?你妹妹家的冰箱裡現在還有好多隻,我根本不吃。”我媽說着,把蟹螯像傳遞奧運火炬一樣傳給了我爸。我沒說話,又剔幹淨另外一隻遞了過去:“這和你吃過的梭子蟹還真不是一個味兒,嘗嘗嘛。”說完,我繼續伺候我們家少爺吃喝。待我轉過頭來,發現新剝的蟹鉗子又出現在了我爸的盤子裡。老爸二話沒說,一筷子又把肉還給了我媽。就這樣,我幾乎每次擡頭時,那隻蟹螯都會變一個位置。這是我第六次來日本,之前的五次,這裡的美食都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但這次,無論是拉面、燒肉還是刺身,都讓我吃出了另一番滋味。
回到北京後,兒子在父母那裡住了幾天。接他的時候,我問:“有沒有發現爺爺奶奶最愛吃什麼呀?”兒子認真地想了半天,肯定地說:“剩菜。”
(秋水長天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至味在人間》一書,辛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