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上海市中心的一座老戲院要拆了。那座戲院叫瑞金劇場。得到消息,大家都擁去拍照片,我也去了。人們心緒複雜,說不清是為了憑吊還是要留一個念想。有個戴鴨舌帽的老人還撿了一塊磚頭放進包裡。不是說這座戲院有多重要,而是因為每一座建築都滲透着這個城市的記憶。記憶總是敵不過推土機。這幾十年,上海一直在變,可謂日新月異。不光是瑞金劇場,絕大多數老劇場和老電影院都拆了,石庫門弄堂也所剩無幾。以後再要看老建築,隻能從照片裡看了。
有人講,不要緊,拆就拆了,我們上海還有新天地,還有田子坊。有些外地遊客不知道,跑到上海看石庫門,就跑到新天地去,覺得上海果然“高大上”,上海的石庫門裡是賣咖啡、開畫廊、開酒吧的。再跑到田子坊去,覺得上海的弄堂太厲害了,裡面是燒印度菜、泰國菜的,印度飛餅飛來飛去,太浪漫了。其實,真正的石庫門弄堂生活,每一天是從生煤球爐、倒馬桶開始的,平庸而且瑣碎。上海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曾居住在這樣的石庫門弄堂裡。确實,上海有十裡洋場、風花雪月,小資情調也很足,但上海還有另一面,而這一面被或多或少地淡化了,那就是石庫門弄堂裡面普通老百姓規規矩矩、波瀾不驚的生活。也許,石庫門弄堂裡芸芸衆生的人情冷暖,才是滋養上海人純真品格的最初一刻。
看過一部法國紀錄片《人類》,這部片子采訪了2000多個人,全部是最卑微的普通人,無名無姓。其中一個好像是馬來西亞的婦女,問她什麼叫快樂。她講快樂就是在家裡喝牛奶,然後等着自己慢慢發胖;而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小房間裡跟自己喜歡的男人親熱。講這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洋溢着聖潔的光芒。這部片子記錄的全部是底層人的情感,真實動人。還有一個黑人小夥子,問他什麼是幸福,他覺得他得到第一輛摩托車的時候,在沙漠裡風馳電掣,那就是幸福。他表達對這輛摩托車的喜愛和珍惜時,他說恨不得每天晚上把摩托車放在床上,為它蓋上被子。這樣的語言太精彩傳神了。這部片子的攝制者名叫雅安·阿瑟斯,最初是搞熱氣球攝影的。他說當熱氣球緩緩升空時,視角變了,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枚玫瑰摘自《文藝報》2017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