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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菜單上的選擇

時間:2024-11-06 07:39:59

我小時候家住報社大院,鄰居都是記者、編輯,有段時間,幾乎家家喂兔子。不是寵物兔子,是一籠一籠的安哥拉長毛兔,就養在客廳裡,人兔同室,那味道想來非常濃郁。但我那時太小,隻記得我爸下班就會去護城河那邊割草,有時也帶上我。

沒錯,這是我們家的副業。那年頭大家都窮,想手頭寬裕點,就得喂兔子。不記得喂了多久,後來兔毛突然間降價。喂兔子不劃算了,大家就紛紛把兔子賣了。

我爸還養過鹌鹑,養過土鼈,想過種苜蓿,買過一台針織機……多次嘗試之後,他終于發現,開個打印作坊能帶來穩定收益。于是,在我家,打字機的嗒嗒聲和油印機的吱吱聲,總是交替響起。我離家之後,還常常出現幻聽。

與此同時,不再喂兔子的鄰居也各自找到生财之道。有個叔叔買了台印刷機。大家幹的都是辛苦活兒,但勤勞緻富足以讓我爸感到驕傲。當他感覺到沒有被單位公平對待時,就會說,沒什麼了不起,我掙得比部長都多。那真是個寒酸的時代,然而,也有它的好處,隻要你勤快,就能比别人過得稍稍好一點。

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的某個夜晚,曾經喂過兔子的領導來到我家。他拿着一件西裝,似乎是問在紡織廠工作的我媽,那個扣眼怎麼處理。

那件衣服的标簽上赫然标着1200元。要知道,當時我爸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四五百塊,加上打字的收入也就剛剛過千。

那個伯伯說是别人送他的,又咕噜了一句:“可能沒這麼貴,他們就是瞎貼個商标。”我現在想來,送禮的人沒有忽悠他,因為當時我還記住了那件西服的牌子。

這件事在我的意識裡有着劃時代的意義。勤勞緻富的年代已然結束,資源決定财富的時代來臨了。

1998年,我來到這座城市,租住一個大約30平方米的小套間。有本地同事來我的住處參觀,告訴我,買下這個房子,差不多需要兩萬塊錢。

這比我當時的年薪略多一點,但我隻是一笑了之。那時我年輕,錢少而用處多,也沒有買房意識。

2000年,和後來成為我先生的某人戀愛,單位分給他一套60多平方米的兩居室。他出身農家,這個小房子于他已經是飛躍性的改善。他覺得終身有靠,可以安居樂業了。

但新生事物已經出現。我的一個女同事,用不可思議的口氣說,她的鄰居小青年,居然把單位分的房子賣了,買了很貴的商品房。

這是一個開頭,很快,越來越多的人這麼幹了。我也很想住新房,并且看中了一個樓盤。但某人不同意,他跟我爸說,一個月還貸就得1500元,等于一個人失業。勤于掙錢、拙于理财的我爸,深以為然地點着頭,這個話題就這麼被翻篇了。

一年以後,我們還是買下了那個樓盤的房子,以每平方米比前一年貴100元的價錢。十幾年後,在搶房熱潮中,我耳聞目睹許多人很短時間内就做出決定,頗感滄海桑田。

那一萬塊錢的差價,在當時挺讓我遺憾的,但更讓我遺憾的事情還在後面。當時我還看過一個“高大上”的樓盤,可惜湊不到四成首付。雖然付兩成即可貸款,但無法使用公積金。商貸利息高出一兩萬,我覺得有點肉痛。

我買完房子以後,就看那個樓盤一直在漲,我為一兩萬利息,付出了多賺很多個一兩萬的代價。我第一次感到,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後來,我多次經過那個樓盤,看到樓頂的巨幅海報上寫着“眼光決定财富”,我對自己說:“我是一個沒有眼光的人,所以不可能有多少财富。”

之後的十幾年裡,我又看過許多次樓盤,不是我有錢,而是那些年,房價漲得沒這麼快。隻要有10萬塊,就可以考慮付個首付。有許多次,機會就在我眼前,我卻無法把它們辨認出來。這使得我在房價飛漲的今天,在經過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時,都滿是怅然的回憶。

2014年年底,我參加幾個網站的活動,到場者都是媒體人或專欄作者。他們聚集在一起,出現頻率最高的詞,不是寫作,而是“創業”。

他們說的創業居然是做微信公衆号。這怎麼掙錢?靠打賞?付費閱讀?我對公衆号的掙錢模式完全缺乏想象力。

2015年年中,我才無可無不可地和好友思呈君做了一個名為“闫紅和陳思呈”的公衆号。之後保持着一月一更的節奏,漸漸也積累了一些粉絲,但心裡并不當成一件要緊事去做。

但是不斷有消息傳來,某某的公衆号一條廣告5萬,某某上了10萬,還有大V已經漲到幾十萬,并一次次獲得數額高達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上億的投資。他們并不滿足,還在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做App,做微課,等等。

我終于意識到,我遇上了一個神奇的時代,雖然更多的人還在辛苦謀生,但暴富也成為新常态。除了像當官或是被拆遷這種原有模式,一茬茬的風口,也在向那些有準備的人頻頻“招手”。田園式的勤勞緻富,即将成為傳說。如今,群雄争霸,遍地枭雄,靠的是眼光,還有對時代節奏的把握。

但我可能是一個不趕趟的人,每次别人指點我如何變現,我都虛懷若谷地聽着,内心不勝惶恐。有一次,生意做得頗為成功的我弟,站在我的房間裡,高屋建瓴,指點江山,畫出遙遠的風景。我心虛地笑着,隻求将他敷衍過去。

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寫不了吸引眼球的文章,抓不住核心競争力。我的興趣點分散且沒有規律,語調也不夠铿锵,我沒法總是寫别人感興趣的東西。最終,我還是繼續寫我的稿子,我們的公衆号,還是保持着正常的更新節奏。

在勤勞緻富的時代,不趕趟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最多這一茬莊稼收成不行,下一茬就會好點。而在眼下,趕上趟,就能飛速逆襲;不趕趟,會讓你所有的辛勞一筆勾銷。

還是十幾年前,我的一個同事房子賣得很稱心。大家衆口一詞地表揚時,他說:“如果我每次都能做出正确選擇的話,我的财富起碼比現在多20萬。”這個早早認識到選擇重要性的同事,很快離開我們單位,飛黃騰達,如今我們隻能仰望了。

這些頻發的暴富,讓一些人産生錯覺,以為自己也該有份,以為自己一次次錯過了一個億。事實上,人家可能确實不比你更勤勞或是更有才,但人家的眼光、魄力、資源,都有不可比性。

我已經确定,我是一個發不了财的人,家底薄、膽子小,習慣量入為出,又沒有改變的意願和靈活性。在這個資本征戰殺伐的時代,我注定屬于沒有角逐資本的那一類。那麼,我們可不可以,做個旁觀者,在雲端裡看他們厮殺?

這個時代賦予人們一種恐慌,似乎當不了赢家,就必然是炮灰。掙錢不隻是為了維持生活所需,還為了自己不被時代甩出去。但是相對于做炮灰,我更害怕被生活裹挾着走。富麗堂皇我能欣賞,但有許多寒微的時刻,也曾讓我感到某種詩意。

有首歌叫《心酸的浪漫》,而我心中還有一種“寒酸的浪漫”。元稹的“顧我無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放現在估計會被罵“直男癌”。我更喜歡宋代杜耒那句“寒夜客來茶當酒”。杜耒也許不是窮人,我卻偏要想象他是沒錢去買酒,輕度匮乏,以茶代酒,會更有一種令人動容的微溫。更何況,這個時代裡的寒微,已不至于有凍餒之憂、生存之虞,它可以成為人生菜單上的一種選擇。

(若子摘自騰訊《大家》欄目,劉程民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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