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瓦爾登湖的時候,我在谷歌地圖上搜索,才注意到瓦爾登湖的英文名不是“WaldenLake”,而是“WaldenPond”。按中文的表述,它似乎更适合譯為“瓦爾登塘”。
那一天,我在瓦爾登湖邊繞湖走了一圈,湖邊成片的松樹林讓我想起江南老家以及我家舊宅邊上的小池塘。我一直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逢人隻會說“我家屋後的那個塘”。
在城裡,如果房子邊上有這麼一個池塘,你就算是擁有一棟“水岸豪宅”了。至少售樓廣告會這樣吹噓。然而在鄉下,它卻是那樣平淡無奇。我也是在離開故鄉後才愈發意識到它的寶貴。
我懷念那個時常出現在夢裡的池塘。夏天的時候,池塘裡長滿了荷葉和蓮花,也算是閱盡人世繁華。到了冬天,荷盡花枯,荷塘恢複平靜,遠遠望去,它又有了朱熹詩裡“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的意境。
離開農村,我已經說不清楚是幸運還是不幸。我們懷念過去,很多時候是因為在現實面前一籌莫展。比如在城裡,我再也沒有可能擁有那樣一個池塘。
春節回家時,我拍了一張荷塘的照片。由于村子搬遷,這裡漸漸少了人氣。池塘之上,飄着一種清冷的氣氛。它讓我想起有關池塘的更多文學化的東西。
比如,除了現實,池塘還為我構築了一個隐喻的世界。我喜歡的電影《放牛班的春天》裡面有個少年教養院,它的外号叫“池塘之底”。在那裡,池塘之底是一個隐喻,它隐喻那一群被社會遺忘的孩子,沒有人會注意他們的存在。很幸運的是,影片中的孩子們後來遇到了一位足以改變他們一生的好老師。
其實,中國農村的底層社會更像是池塘之底。正因如此,我們村的父母當年才拼命将自己的孩子送出農村。
我當年考上大學,就像是一朵荷花露出了水面。因為離開家鄉很多年,我也慢慢意識到,生命并不會因我一時的出逃而定格。當我逃出一個池塘之底後,等待我的将是一個更大的池塘之底。
而我,又因為根在其中,注定會像夏天的那朵荷花,在生命的冬季到來之時,慢慢沉入池塘之底。
(金鋒摘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追故鄉的人》一書,123RF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