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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家具出租的房間

時間:2024-11-06 06:03:00

躁動不安,來去匆匆,如浮雲般飄忽不定——這正是下西區這片紅磚街區裡的居民的真實寫照。

一天入夜時分,一個青年穿梭在林立的紅色樓房間,拉響一棟又一棟樓的門鈴。一直來到第十二棟樓的門口,他把行李包放在台階上,摘下帽子,擦了擦帽檐和前額上的塵土。微弱的門鈴聲在遙遠而空洞的深處響起。

這是他拉響的第十二個門鈴。不一會兒,房東大媽出現在門口。青年開口問是否有空房出租。

“進來吧。”房東說,她喉嚨裡發出的聲音似乎被舌苔堵住了,“我這三樓盡頭有一間屋子空了快一個星期了,上去看一眼?”

青年跟着她上了樓。不知從何處透進來一絲微光,沖淡了走廊裡的陰暗。兩個人不言不語地走在鋪着地毯的樓梯上,那地毯已經殘破得不成樣子,恐怕連它自己都覺得愧對地毯這個名稱。

“就是這兒。”房東開口說,嗓子眼兒依舊跟被堵住了似的,“這房間特别好,難得空出來。過去三個月住在這裡的是斯普勞斯和穆尼,他們倆是表演歌舞雜耍的。”

“您這兒的房客大都來自戲劇界嗎?”年輕人問。

“對,我的大部分房客都跟戲劇圈有關系。先生,這兒可是劇院區。”

青年租下了這間房,先付了一周的租金。房東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終于問出了那個已經問過一千次,并且早就挂在嘴邊的問題。“您記不記得這麼一個人,瓦什娜,愛洛伊斯·瓦什娜小姐。有這樣一個年輕女孩租過您的房間嗎?沒猜錯的話,她應該在大舞台唱歌,皮膚白皙,中等個頭,身材纖瘦,一頭金發,左邊眉毛附近有一顆黑痣。”

“沒有。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沒有,又是沒有,永遠都是沒有。他花了整整五個月馬不停蹄地追尋打聽,終究還是無可避免地得到這個無可避免的否定回答。他,世上最愛她的人,一直在尋找她。他确信,她離家之後,一定是受了這個水邊大城市的誘惑,流落在某處。

這個所謂家具齊全的房間以虛假的熱情迎來了它頭一回見面的新房客。那些破敗的家具讓所謂舒适的環境變成了睜眼說瞎話:長沙發和兩張扶手椅上的錦緞已經殘破不堪;兩扇窗戶之間隻有一塊尺把寬的廉價穿衣鏡;牆角挂着幾個金粉斑駁的畫框,畫框下有一副黃銅床架。

房間裡的各種密碼線索一一顯現,那些前任房客留下的細小痕迹被一一放大,變得清晰起來。放眼望去,幾乎每件家具都缺胳膊少腿,傷痕累累。那些曾經把這裡稱作“家”的人,竟然對着這兒發洩自己潮水般的惡意,毫不憐惜地肆意破壞,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年輕的房客倒在扶手椅中,他的呼吸中全是這個房間的味道——那是一種陰濕的黴味,像是從地下室漫上來的,中間還摻雜着油氈上殘油的哈喇味和木制品的朽爛味。

他就這麼癱在那兒,突然,整個房間充滿了馥郁的木樨草甜香。它似乎是随着一陣風闖進屋子裡的,是那麼清晰、濃郁而強烈,沁人心脾,似乎就要幻化成活生生的訪客。仿佛聽到誰的召喚,年輕人失聲大喊:“親愛的,怎麼啦?”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四下張望。濃烈的香味萦繞在他身邊,他伸出手臂想要觸摸,一切感官都在這一刻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她住過這個房間!”他大吼一聲,一蹦三尺高。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能認出曾屬于她的物件和她觸摸過的物體,無論那物件多麼微小。這陣圍繞在他身邊的木樨草香,這種她喜愛且專有的氣味,究竟來自何處?

房間的布置雜亂無章。他像一條嗅覺靈敏的獵狗,趴在地上把房間檢查了一遍,沒放過任何一處,翻遍了壁爐、餐桌、窗簾、挂畫和角落裡的小酒櫃。他探查一切看得見的印記,希望能感知她是否曾出現在這裡,在他身邊、在他對面、在他所站之處或是頭頂上方,懇求他,大聲喚着他的名字……他的知覺亂作一團,卻似乎能更加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喚。

他将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搜了一遍,發現許多之前的住客留下的無趣或不雅的痕迹。可那個他遍尋不着的她,那個很有可能曾在這兒停留的她,那個靈魂仿佛曾在這裡徘徊的她,仍未露出蛛絲馬迹。

他想起了房東。他從三樓這間鬼屋似的房子裡出來,跑到一扇透着一絲燈光的門前。房東應着敲門聲出來了。他竭盡全力想要掩飾自己的激動。

“請告訴我,夫人,”他哀切地懇求着,“我來之前,到底是誰住過那個房間?”

“可以啊,先生,我再說一遍好了。就是斯普勞斯和穆尼嘛,我之前說過的。布列塔·斯普勞斯小姐是演員,後來變成了穆尼太太。我這房子可沒什麼不光彩的。”

“斯普勞斯小姐是什麼樣的人呢——我是說,她長什麼樣?”

“怎麼了?黑頭發呀,先生。短發,豐滿,臉長得挺有趣的。他們倆上周二才走。”

“那在他們之前呢?”

“嗯,那得是那個單身漢了吧,做貨運生意的。他走的時候還欠我一周房租呢。在他之前是克勞德太太和她的兩個孩子,住了四周。再往前就是老道爾先生,房租還是他的兒子們付的。他可是住了六個月呢。這都是一年前的事兒啦,先生,再往前我就記不得了。”

年輕人道過謝,踉踉跄跄地回到房間。房中一片死寂。那陣給它帶來勃勃生機的香氣早已消散。木樨草香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破家具朽爛的黴味。

随着最後一絲希望的破滅,他的信念也已耗盡。他坐在那裡,盯着那盞昏黃的煤氣燈。過了一會兒,他走向床邊,把被單撕成一绺绺,拿到窗戶和房門旁邊,用小刀把它們塞進每一處縫隙裡。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他關上燈,把煤氣開到最大,欣然躺上床。

今晚輪到麥庫爾太太做東請喝啤酒了。她拿上啤酒罐,跟珀迪太太在她們的一個秘密基地裡小坐,那是房東們慣常聚會閑談的地方。

“就在今晚,我把三樓盡頭那間房租出去了。”珀迪太太面前的啤酒堆着厚厚的泡沫,“一個青年租的,兩小時前他就睡下了。”

“真的假的?!珀迪太太,珀迪夫人!”麥庫爾太太無比崇拜地說,“您可真有能耐,連那間房都能推銷出去!那您告訴他了嗎?”最後一句是神秘兮兮地低聲說出來的悄悄話。

“房間嘛,”珀迪太太用她仿佛嗓子眼長毛的聲音答道,“配上家具就是為了出租。我沒告訴他,麥庫爾太太。”

“您說得對,咱們就是靠租房過活的。要是知道這房裡有人自殺死在床上,恐怕沒人願意租呢。”

“您說得一點兒沒錯,咱們也得掙錢過日子呀。”珀迪太太說。

“可不是嘛,就是這個理兒。我幫您把三樓盡頭那間房收拾幹淨也就是上個星期的事兒吧?那姑娘是一個小美人兒呢,竟然開煤氣自殺了——那小臉兒怪甜的,是吧,珀迪太太?”

“她的确長得挺好,您說得沒錯,”珀迪太太勉強贊同,但還是刻薄地說了一句,“可惜左邊眉毛那裡多了一顆痣。快給自個兒滿上吧,麥庫爾太太。”

(去日留痕摘自浙江文藝出版社《歐·亨利短篇小說精選》一書,李曉林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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