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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去旅遊

時間:2024-11-06 04:34:26

1

我小時候跟着父母到過城裡。看過城市人的生活之後,我發誓要離開村子,絕對不能像父母一樣一輩子生活在農村。

記得中考的時候,我爸本來答應我要是考上中專、中師或重點高中,就帶我去上海玩。我考上了宿遷中學(江蘇省13所重點高中之一),我爸還是不帶我去上海,他說我沒出過遠門。我好幾天飲食無味。一天晚上,我突然想:為什麼不自己出去玩?初中畢業,算是大人了。

我決定去姑姑家,她家在湖北省黃梅縣的一個鎮。我要先去徐州,從徐州坐火車去南京,然後坐船去江西九江——從地圖上看,湖北省黃梅縣就在九江對面。

本來我們鄰居的孩子小石子答應跟我一起走,我跟他保證所有費用由我出,50塊錢足夠我們兩個人出去見見世面。他比我小兩歲,一開始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出發當天的早上反悔了。他不去,我一個人去。

我就穿着大褲衩子、兩根筋汗衫,腳踩一雙拖鞋,坐汽車去徐州了。在徐州火車站,我買了一張站票,晚上10點鐘才發車。

2

1989年,徐州火車站正在擴建中,就是一個超級大的工棚。我在候車的時候,突然一雙髒兮兮的小手伸到我面前。我擡頭一看,是個小女孩,七八歲的樣子,已經到上小學的年齡了。

她伸着手說:“哥哥,給我點錢。”我很自然地掏了兩毛錢給她。

兩毛錢在當時已經很多了,因為那時候給要飯的才一兩分錢,我一下給了兩毛錢,這小女孩特别高興,跑了。

然後我撿了一張報紙看。在看報紙的時候,突然來了40多個孩子,全部伸着手,讓我給錢,還都樂呵呵地沖我笑。我害怕了,也沒見過這場面,40多個孩子其實都比我小不了幾歲。我隻好跑,40多個孩子在後面追,我跑出火車站,跑到大街上,跑了很長時間才把他們甩掉。很長時間我都不敢回站裡去,跟做賊一樣,一直等到晚上火車快要進站的時候我才偷偷摸摸溜到站裡,然後随着人流擠到檢票口附近。

檢票的時候,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衆人一聽到喊“檢票啦”,一下子全部擁到了檢票口。我那時個頭矮,又精瘦精瘦的,被一群成年人擠來擠去,整個身體迅速被擡離了地面,我雙腳亂蹬就是夠不着地,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很快我的拖鞋也被擠掉了。

幸虧檢票員老遠看到我揮舞雙手,沖着人群大喊:“别擠了!孩子要被擠死了!”他迅速關了檢票口,人們才停止擁擠,大家七手八腳把我推到檢票口,檢票員才重新開放檢票口。過了檢票口我并沒有走,另一名檢票員問我怎麼還不走,我說:“我的拖鞋丢了。”好在這時候我那雙拖鞋竟然被人踢到了我面前,我穿上拖鞋就跟着人群跑,到月台上了最近的一節車廂。

3

上了火車,心裡比較緊張,因為我坐汽車時經常在車啟動和停止的時候因慣性險些摔倒。我心想,火車的速度比汽車快這麼多,那個慣性一定大很多!我把腿叉得開開的,側身站立,雙手死命地抓着旁邊的座椅,因為太緊張了,加上剛剛的擁擠,滿頭大汗。鈴響,火車開動了,但我根本感覺不到慣性,原來火車是徐徐開動的。

當時我身旁的長座上擠坐着一家人——一位奶奶、一對父母和一個孩子。那孩子看起來和我一樣大,是個女孩,我猜想是考上好高中了,家人想犒勞她,于是帶她去南京旅遊。他們一家四口坐在那兒,吃着餅幹。我看見那女孩紮着小辮子,穿着裙子,很漂亮;再看自己,穿着大褲衩、兩根筋汗衫,顯得和車廂氛圍極不協調。

我第一次生出自卑感——以前我不知道什麼叫自卑。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同齡人,聽他們說話,看他們吃餅幹、看新書。人家說的是普通話,而我說的是老土話。

我坐到過道上,把頭埋起來。整個晚上都沒敢擡起頭,因為我害怕被那女孩看到,擔心被她嘲笑。現在想來,也許人家根本不會注意到我,但那時候就認為别人一定會嘲笑自己。

4

到了南京,我立即買好去九江的船票,然後步行到碼頭。一路上,滿街閃亮的路燈讓我慢慢興奮起來,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啊!碰到超過10層的大樓,我都要停下來,上上下下仔細地看。

坐船期間有一個插曲。一個走江湖的老頭,在船上沒什麼事,就教我魔術,一口氣教了我38個魔術,我一學就會。他跟我說:“做一個俠士,走南闖北、見多識廣。”那時候農村孩子受《少林寺》影響,都覺得俠客打抱不平、走遍全世界,能長見識,特好。老頭兒一直慫恿我:“你不要回家了,跟着我吧。”他還給我買了方便面,那是我第一次吃方便面。他說:“好吃吧?跟着我,這樣的日子天天都有。”老頭兒的鼓動确實讓我心動了幾秒鐘。

夜晚的江風稍帶涼意,我站在船上,回想自己離家短短幾十個小時的種種經曆,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人生很短暫,我不能像我師傅(我喊老頭兒師傅)那樣做雜耍,不能讓父母成為笑談,我想做點事情,做一個很了不起的人,不被别人看不起。所以那時候我就發誓,我一定要考中國最好的大學,我要去見識更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

5

我花了4天時間到了姑姑家所在的鎮子。通信的信封上面就隻寫了供銷社,姑夫姓什麼我都不知道。我去供銷社問有沒有在江蘇有親戚的,我姓劉。他們挺熱心,帶着我一個個地問:“你們有江蘇的親戚嗎?”還真有個售貨員說:“我們家有,姓劉。”

那就是我表姐,我之前沒見過。我表姐已經20歲了,就在那個供銷社做售貨員。

那時我兜裡還剩一塊多錢,在鎮上還不忘買禮品,我買了香蕉——去姑姑家不能兩手空空呀,失禮。買了香蕉之後,就剩兩毛錢了。

到了姑姑家,姑姑差點就驚訝得暈過去了。姑姑說:“你爸爸已經打了5封電報,都是詢問你是否來了我這裡。”她已經讓我姑父回電報:“未見強東。”姑父正好回來了,趕緊跑出去再打電報:“強東已到家。”

那時候就算是加急電報也得一天才能收到。父母都急瘋了,幾天幾夜抱着被子睡在郵局,沒心思吃飯,焦急地等待着各地親戚們的回音。到第五天的時候,我爸已經帶了錢準備去南京找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登尋人啟事了。等到我媽收到我姑父電報的時候,我爸已經坐長途客車去南京了。我媽租了一輛摩托車去追那個大巴車,都快過江了,才攔住大巴車。

所幸後來回去我沒挨打,我爸從來沒打過我。

(李金鋒摘自東方出版社《我的創業史》一書,劉程民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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