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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永遠拔不出的刺

時間:2024-11-06 04:23:20

在我的印象中,父親膽子很小,一直到他去世,都活得謹小慎微。長大以後,當我知道父親的這件事情之後,對父親的印象才有所改變。

偶然一次,父親對我說,在部隊行軍的途中,要求輕裝,必須丢掉一些東西,他卻還帶着一些舊書,舍不得扔掉。其實,說這番話的時候,父親隻是為了教育我要珍惜書籍,結果不小心說漏了嘴,無意中透露出他的秘密。當時我在想,部隊行軍,這麼說,他當過軍人,什麼軍人?共産黨的,還是國民黨的?那時候,我也就剛讀小學四五年級,心裡一下子警惕起來。如果是共産黨的軍人,那就是八路軍或者解放軍了,有這樣的經曆是那時的驕傲,他應該早就大張旗鼓地告訴我們了,絕對不會拖到現在才說。所以,我猜想,父親一定曾是國民黨的軍人。

事實證明我的猜想沒有錯。

那時我家有一個棕色的小牛皮箱。有一天,我打開這個小牛皮箱,翻到箱子底,發現一本厚厚的相冊。當我打開相冊,看見裡面每一頁都夾着一排排穿着國民黨軍服的軍官的照片。我一下子愣在那裡,小小的心被萬箭射穿。

讀中學之後,我才漸漸弄清楚了。父親曾經是國民黨的少校軍官,這對于我簡直像一枚炸彈,炸得我膽戰心驚。

而這樣的一個身份,猶如一塊沉重的石頭,一直壓在父親的檔案裡和心上。

後來我發現,父親寫的那些交代材料一摞一摞的,都不知有多少。父親對我也不隐瞞,就放在那裡,任我随意翻看。那裡有他的曆史,有他的人生。

那時候,我不懂得上一輩人的曆史,也不懂得生活的艱難,隻知道要堅持階級立場,要時時刻刻睜大眼睛。我警惕着父親,随時準備和父親劃清界限。

父親的棱角就是這樣漸漸被磨平的。

長大以後,我要去北大荒插隊,之前沒有和他商量,就那樣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父親當時什麼話也沒有說,他知道說什麼也沒有用,眼瞅着我從小牛皮箱裡拿走戶口本,跑到派出所注銷。我離開家到東北的那天,父親隻是走出家門便止住腳步,連大院都沒有出。他也沒有對我說任何送别和囑咐的話,隻是默默地看着我離開了家。

盡管父親和我成長的曆史背景完全不同,但我們各自的性格以及一生的軌迹,總會有相同的部分,命定一般地重合。就像父子倆的長相,總會有相像的某一點或幾點。

後來看北島的《城門開》,書中最後一篇文章是《父親》,文前有北島的題詩:“你召喚我成為兒子,我追随你成為父親。”文中寫道:“直到我成為父親,回望父親的人生道路,我才辨認出自己的足迹,亦步亦趨,交錯重合——這一發現讓我震驚。”讀完這篇文章,我想起了我的父親,眼淚禁不住打濕了眼眶。

(酸辣白菜摘自新星出版社《我的父親母親》一書,李小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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