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匹茲堡的一座老修道院裡,朗格教授和學生精心搭建了一個“時空膠囊”,這個地方被布置得與20年前一模一樣。他們邀請了16位老人,年齡都在七八十歲,8人一組,讓他們在這裡生活一個星期。
在這個星期裡,這些老人都沉浸在1959年的環境裡,他們聽20世紀50年代的音樂,看20世紀50年代的電影和情景喜劇,讀20世紀50年代的報紙和雜志,讨論卡斯特羅在古巴的軍事行動、美國第一次發射人造衛星。他們都被要求更加積極地生活,比如一起布置餐桌、收拾碗筷。沒有人幫他們穿衣服,或者扶着他們走路。唯一的區别是,實驗組的言行舉止必須遵循現在時——他們必須努力讓自己生活在1959年;而控制組用的是過去時——用懷舊的方式談論和回憶1959年發生的事情。
實驗結果是,兩組老人的身體狀況都有了明顯改善。他們的視力、聽力、記憶力都有了明顯提高,血壓降低了,平均體重增加了1.36千克,步态、體力和握力也都有了顯著的改善。
不過,“生活在1959年”的老人進步更加驚人,他們的關節更加柔韌,手腳更加敏捷,在智力測試中得分更高,有幾個老人甚至玩起了橄榄球。這麼多年來,對這個實驗的質疑從來沒有停止過。畢竟,這是一個田野實驗,因為缺乏實驗室的控制,一個結果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解釋。事實上,直到今天,朗格教授仍然難以解釋,在那個星期裡,這些老人的大腦和身體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交互。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老人在心理上相信自己年輕了20歲,于是身體做出了相應的配合。為了維持時間感,那些“活在1959年”的老人必須付出更多的“專注力”,即更有意識地活在“當下”,因此他們的改善更明顯。雖然不至于“返老還童”,但這個實驗至少證明了,我們生命最後階段的衰老并非是不可逆轉的。“衰老是一個被灌輸的概念。”朗格教授說,“老年人的虛弱、無助、多病,常常是一種習得性無助,而不是必然的生理過程。”關于衰老的很多思維定式是經不起推敲的。比如人老了,記憶力一定會衰退嗎?
腦神經科學的證據顯示,一半以上的老年人,其大腦活躍程度與20多歲的年輕人并沒有區别。他們在短期記憶力、抽象推理能力以及信息處理速度等方面的能力都不應差于年輕人。那麼,到底是什麼抑制了他們真實的潛能?
根據朗格教授的分析,這是因為我們身處一個崇拜青春而厭棄衰老的社會。年輕的時候,我們想當然地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老。與此同時,我們固執而輕率地認定衰老和能力減弱有着必然的聯系。某天早上我們醒來,驚恐地發現自己已步入老年,這種思維定式往往極具殺傷力。
當我們發現自己的記性越來越差時,最現成的解釋似乎就是——我們老了。事實上,很多心理實驗都證實,一個人衰老的速度與環境暗示關系很大。與一個比自己年輕的人結婚,往往長壽;相反,與一個比自己年老的人結婚,往往短壽。人們通常會認為,什麼樣的年齡應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否則就是為老不尊。因此一個經常穿制服的人往往不容易顯老,因為制服沒有老少之分,沒有年齡暗示。
在20多年前的這個養老院的實驗中,朗格教授發現,當一個老年人對自己的生活有更多的控制權時,比如他能決定在哪裡招待客人、玩什麼娛樂節目,自己照顧房間裡的植物,就會比那些被全方位照顧的老人更加快樂,更愛社交,記性更好,而且活得更久。
人是被習慣驅使的動物。我們的很多行為往往是先入為主、不假思索,或者是想當然的結果,而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或者認知過程。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自己知道,其實,我們并不知道。
“專注力”其實是一種很簡單的實踐——留意新事物,積極尋找差異。無論是關于你自己的,還是關于周邊環境的,無論這個新事物看上去很傻,或是很聰明,隻要它是新的,是不一樣的,就會将你置于“當下”的狀态,讓你對人和環境重新敏感起來,向新的可能性敞開,形成新的視角。而那些我們多年來稱之為“智慧”的東西,也會變得可疑起來。
一旦我們看清自己是如何自我束縛在文化、範疇、語言和思維模式的陷阱裡,就會發現,人生中我們可以控制的部分,包括健康和快樂,其實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
(王傳生摘自《新華日報》2018年5月25日,王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