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毛嬸丈夫死得早,膝下無兒無女,就靠養幾頭黃牛為生。半年前,她趕着牛從鄰居黃菊花家門口過,一跤把大腿摔斷了,治病花了七八萬,家裡的牛全賣了,還欠了不少債。出院後,毛嬸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同村王老憨家的牛撞的,讓王老憨賠錢,王老憨死活不承認,兩個人就打起了官司。
毛嬸一審敗訴,上訴到了中院,中院以事實不清發回重審,毛嬸又把黃菊花加進了被告,她說那天是黃菊花家的大黃狗發瘋,吓驚了王老憨家的牛,才導緻自己被撞的。這下黃菊花也惱了——那天毛嬸摔倒,自己又是扶她又是叫救護車,結果卻成了被告,太讓人寒心了!
宋建池好說歹說,總算把毛嬸從地上勸了起來,說:“毛嬸,這次案子由我主審,我一定會把事情搞清楚的!”
送走了毛嬸,宋建池把案卷反複看了幾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案子的肇事者一個是牛,一個是狗,都是啞巴牲口,哪個能給她開口作證?再說出事那天,黃菊花送她去醫院,王老憨給她墊付了急救費,現在讓他倆賠錢,于情于理于法都說不通啊。
第二天,宋建池決定到王家莊看看,他先找到了在村口放牛的王老憨。一聽宋建池是負責此案的法官,王老憨一肚子氣全撒出來了,他指着面前十幾頭奶牛說:“宋法官,毛家婆娘的心腸太狠了!毛大哥去世前托我照顧她,平日裡我處處幫她,可她居然訛我!”說着,舉起手裡的鞭子,朝着一頭奶牛的屁股狠狠抽了過去,隻聽那頭牛“哞”地慘叫了一聲,回頭看了看王老憨,又低頭吃草去了。
“看見沒?”王老憨心疼地摸着牛屁股說,“我家的奶牛就是這麼老實,挨了打都不發火,它怎麼會撞人呢?再說了,那天我家的牛離毛家婆娘有六七米遠,我家牛屁股上又沒安彈簧,咋能蹦那麼遠?”
宋建池安慰了王老憨幾句,然後又打聽起黃菊花來。王老憨指了指村口的一處院子說:“喏,那就是黃菊花的家,毛家婆娘就是在那兒摔倒的,你去問問吧。對了,黃菊花家養了一條大狗,不過你放心,那狗仁義着呢,隻要你不拿黃菊花家的東西,它絕對不咬你!”
宋建池進了黃菊花家大門,果然,一條大黃狗“汪汪”叫着迎了上來,後面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跟了出來。宋建池作了自我介紹,黃
菊花打量了宋建池一番,冷冰冰地說:“我不管你姓宋還是姓王,反正這個案子你要是敢判我輸,我是一萬個不服!我黃菊花一年到頭,就靠種點小雜糧過日子,掙個仨瓜倆棗被耗子麻雀惦記不算,連毛家婆娘也想訛我。這年頭,好人沒好報喽!”
“哪能呢?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宋建池讓黃菊花把當時的情形再講一遍。黃菊花說,那天她出門時,毛嬸已經趕着黃牛過去了,王老憨的奶牛正從門口經過,兩群牛的距離至少有六七米。黃菊花跟王老憨說了兩句話,毛嬸不知怎的就倒下了,不過她周圍可全是黃牛,王老憨家的奶牛在黃牛屁股後面呢!而她家的大黃狗當時在門口對面的草叢裡,離得更遠!
宋建池聽完,又跟着黃菊花把院裡院外看了一遍,對黃菊花說:“菊花嫂子,您放心,法律講的就是公平公正,我們一定會把事情搞清楚的!”
從黃菊花家裡出來,宋建池又去了一趟毛嬸家,毛嬸還是老一套,又哭又鬧,撒潑上吊,宋建池好聲安慰了她半天,總算脫身出來了。
回法庭的路上,宋建池陷入了沉思:原告被告這三個人,以前關系挺和睦的,王老憨和黃菊花經常幫毛嬸幹這幹那,毛嬸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這個案子處理好了,三個人能言歸于好;處理不好,三個人就成了一輩子的仇人了!可這案子的突破口在哪裡呢?突然,黃菊花的一句話冷不丁地從他腦海裡冒出來,他猛地一拍巴掌,調轉車頭,朝城裡開去。
半個月後,宋建池再次來到了王家莊,他把車停到了黃菊花家門口,毛嬸、王老憨和黃菊花早就接到了他的電話,三個人都到齊了,不過三個人白眼加冷眼,誰都沒有好臉色。周圍圍了不少老百姓,那條大黃狗在人群裡鑽來鑽去。
宋建池先走進黃菊花的家,東瞧瞧西看看,然後抄起一把鐵鍁,出了大門,朝門前的草叢走去。隻見他突然俯下身子,扒開雜草細細檢查了一番,然後揮動鐵鍁挖了起來。毛嬸他們都看呆了,這宋庭長唱的是哪一出啊?
此時,黃菊花家的那條狗突然掙脫了黃菊花的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在宋建池身邊繞來繞去。
不大工夫,宋建池突然大叫一聲,隻見三隻大老鼠從鐵鍬下的草叢裡鑽了出來。這時,讓大家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大黃狗瘋了一樣沖上前去,一口就咬死了一隻大老鼠!
“狗拿耗子,還真有這稀罕事兒!”大家驚呆了。那邊,宋建池還在繼續挖,不一會兒,又有幾隻老鼠被大黃狗咬死了。到最後,老鼠的“倉庫”露了出來,裡面空間不小,有玉米、小麥、花生和紅小豆。黃菊花愣了——村裡種紅小豆的,就她一家,不用說,這些都是老鼠從自己家偷來的!
“菊花嫂子,您都看到了,大黃狗的确會發瘋,不過是在它看到老鼠偷你們家糧食的時候!”宋建池說,“那天您說家裡的糧食老是被耗子麻雀惦記,這句話提醒了我,我找了捕鼠專家,暗地裡來察看了幾次,确定你們家門外就有個大老鼠窩。老鼠從你們家偷了糧食回窩,大黃狗要追的話,正好穿過王老憨的牛群,所以我覺得毛嬸的話不全是假的,您說呢?”
黃菊花苦笑着說:“狗拿耗子驚了牛,這事兒我認,宋法官,我該賠多少?”
宋建池沒說話,把目光轉向了王老憨,王老憨撓了撓頭,甕聲甕氣地說:“我的牛真的沒撞毛嫂,不過既然菊花認了,我還說啥?其實,要是毛嫂不告我,我早就賣牛幫她還債了!”
宋建池朝王老憨豎起了大拇指,他又走到毛嬸身邊,問道:“毛嬸,我查過病曆,你的腿的确是被撞斷的,但你身上的皮外傷是牛角劃的,王老憨家的奶牛都是斷過角的,你的皮外傷是怎麼來的?”
毛嬸低着頭吭哧了半天,說:“宋庭長,這你都看出來了?我……
我是被自己家的黃牛撞的,可正因為菊花家的狗驚了老憨的牛,老憨的牛才會頂我家牛的屁股,我才會被自己家的黃牛撞傷,我治病欠了那麼多債,就我一人猴年馬月才還得清啊!還有,我咬住他倆不放,是因為……我看不慣他倆眉來眼去的,最近他倆沒事老湊在一起嘀咕,也不怕别人說閑話,黃菊花可是有丈夫的人!”
“哎呀,毛嬸,你瞎尋思什麼啊?”黃菊花臊了個大紅臉,“我找老憨叔商量,是想撮合你倆,毛叔都走了十年了,你倆一直互相幫襯,早該成一家了!”
衆人哄堂大笑起來,宋建池繼續問道:“毛嬸,咱這個案子該怎麼判?”毛嬸擺了擺手,說:“我不告了,菊花也别賠了!”然後又沖王老憨努了努嘴,說,“他的牛……也别賣了!”
宋建池笑了,他沖大家喊道:“鄉親們,毛嬸撤訴了!以後咱們鄉裡鄉親,互敬互讓,和氣為上!還有啊,”他把頭轉向王老憨,“老憨叔,古時候給牛郎織女做媒的就是牛,今天把你倆連起來的,還是牛,你的牛可千萬别賣,因為這是頭會做媒的神牛啊!”
(發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