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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得之罪

時間:2024-11-06 01:56:54

在網絡中,每一個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帶着應得之罪⋯⋯

1.得好工作

張峰大專畢業後,留在了大城市。在大城市裡想找到一份好工作并不容易,他找了好幾份工作,都沒幹長,不是嫌累就是怕苦,雖然學過計算機,技術卻不夠好,這種情況下哪有好工作給他呢?但凡事無絕對,張峰還真就在網上看到一則招聘啟事,完全符合他的希望。

招聘啟事内容大緻如下:誠招網絡推手,有行業經驗者優先。要求文筆好,熟練使用網絡社交工具,嚴格遵守公司制度。底薪5000元,項目操作完成有項目獎金。

張峰一拍大腿,這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制的啊。條件他都符合,而且之前他也在一家水軍性質的公司幹過,不過那家公司太摳門了,底薪才2500元,項目獎金也總拖着不發,他隻幹了半年就不幹了。這一行的底薪普遍偏低,都靠拿項目獎金,底薪這麼高的公司簡直就是良心企業啊!張峰立刻撥通電話,和對方約定了面試時間。

公司在一個中檔寫字樓裡,老闆親自面試。老闆是個中年男人,姓王,微胖,看着挺儒雅的。

王老闆仔細詢問了張峰之前的工作經驗,包括都參與過哪些項目。張峰說了兩個真的,看老闆好像不太在意,忽然想起幾年前在圈子裡聽過的一個項目,挺經典的,就随口說:“還有個高中女生霸淩打人的事,領頭打人的叫劉莉莉,被打的叫張小月。當時打人的被網上罵慘了,後來是我們團隊和其他團隊共同做的項目,成功挽回了那個女生的聲譽。”

這個項目當時挺出名的,圈内人應該都知道,王老闆果然來了興趣:“你參與過這個項目啊,确實是個大項目,當時挺轟動的。不錯,說明你是個内行。”

張峰心裡暗笑,其實他并沒有參與過,隻是聽說過,不過網絡推手這東西,往往都是好多團隊互相配合協調作戰,誰能調查出具體參與的水軍啊?水軍就靠撒謊活着,說這點小謊不算什麼。果然,王老闆拍闆讓張峰入職了。

王老闆這樣優厚的招聘條件,來應聘的人自然擠滿了屋子。不過王老闆有自己的标準,最後這些面試者裡留下了二十多人,這也是一個網絡推手公司正常的全職人數。網絡推手公司全職的人用行話叫船長,每個船長下面都要聯絡一些水頭,水頭下面則掌管着一大群水軍。水頭一般都是兼職的,而水軍連兼職都算不上,最多是臨時趕場拿錢的群衆演員。

這二十多人有互相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幹這行的圈子不算大,但很多人都不用真名,隻用網名,所以大家都是互通網名後恍然大悟,互道久仰。在這些人裡,張峰資曆最淺,隻有他久仰别人的份,别人幾乎都沒怎麼聽說過他。

第二天,王老闆給全公司開了一次誓師大會。他說:“我是從美國回來的,在美國時我也是搞網絡的,不過美國法規比較嚴,網絡創業機會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回國來創業,看準了網絡推手這個行業。現在中國社會輿論的力量很大,而這個力量是可以被人引導的,我們也就能從中賺錢。我知道這個行業的薪資待遇,我之所以願意出大價錢,就是希望能做成一流的公司。這個行業走在法律的邊緣,但我相信各位都是有經驗的老船長,能把項目做得又好又幹淨!我也絕不會吝惜跟大家分錢!”大家一陣歡呼,張峰一陣激動也一陣心虛,他可算不上是老船長。

2.做第一單

王老闆很快就接到了第一單生意:一個叫田鳳的女大學生傍了個大款,大款的夫人知道了,想鬧又怕老公護着小三,于是偷偷找到王老闆,讓他們搞臭女大學生。王老闆立刻分派了人手,一方面讓人去跟蹤田鳳,争取拍一些跟大款在一起的照片;另一方面讓各位船長聯系水頭,組織隊伍寫軟文,準備發帖。

這單生意相對簡單,王老闆明顯是内行,先接一個簡單點的活來給新成立的公司練手。張峰心中暗喜,要是一上來就接一個高難度的大活,自己恐怕會掉隊。現在這活體現不出水平的差距,自己可以趁這個機會學習提高,早日跟上那些老船長的步伐。

負責現場拍照的叫陳平,也是老船長級别的,僅僅蹲守了三天,就成功拍到了相當清晰的照片。第一張照片上,大款打開車門,田鳳坐進車裡;第二張照片上,大款開車,田鳳坐在副駕駛座上,大款的一隻手放在田鳳的腿上;第三張照片就厲害了,是大款和田鳳一同走進一家情侶酒店的大門。陳平得意地說:“這照片對應的每個場景我都錄像了,到時如果有人敢說圖片是P的,咱們就放出視頻來,保證效果杠杠的!”

有圖有真相,接下來的事就簡單了。另一個負責寫軟文的船長劉樹文已經寫出第一篇了。水軍的第一篇軟文用行話叫導火線,是很有技巧的,要把最核心的熱點抛出來。比如這篇軟文,明确寫出了田鳳傍大款當小三,破壞别人家庭,而大款老婆早年跟丈夫共同打拼,現在百病纏身,凄涼可憐,求田鳳放過,但田鳳反而勸她離婚。不過,裡面并沒有詳細寫大款的身份,以及他們是怎麼勾搭到一起的。

軟文發上去後,如果沒人管,肯定瞬間就被淹沒在茫茫網帖之中了。畢竟這年頭當小三的太常見了,不算是爆款。這時,各位船長聯系的水頭就要出手了,水頭們會号召手下千千萬萬的水軍開始奮力頂帖。不到半天工夫,《女大學生傍大款,嚣張挑釁原配妻》就被水軍們頂到了熱帖前十名的位置。

事情到此隻是個開頭,因為靠水軍頂帖,那每天都是要付錢的,接下來就要制造沖突了。水軍們兵分兩路,其中一撥開始質疑這個帖子的真實性:“空口白牙地說誰不會啊,有本事上圖啊!”一些網民也跟着喊上了:“對啊,沒準是污蔑帖呢!”被點名的學校裡也有學生看到了,憤怒地轉發并評論:“我們學校會有這種人?沒有證據就不要亂說!”而作為發帖方的水軍就是不發圖,隻是反複在評論區裡保證肯定是真的,而且賭咒發誓,說假話死全家。質疑的那些網民,一看發帖人沒有實錘證據,頓時來勁了,正義感爆棚,覺得自己伸張正義的機會到了,加上身負質疑任務的水軍們煽動,頓時帖子被越炒越熱。

這時,劉樹文對老闆說:“是時候了。”王老闆點點頭,劉樹文一點上傳,第二篇帖子跟着發上網了。第二篇帖子用行話叫火藥桶,是要炸死對方的緻命帖。這篇帖子,劉樹文寫得聲情并茂,田鳳如何利用課外實習的機會勾引大款,大款如何給田鳳花錢,附上了大款手機給田鳳轉款的截圖,這當然是大款夫人提供的。然後是大款夫人如何求田鳳的描述,這段并沒有實際證據,因此寫得很虛,主要為了突出大款夫人的弱勢和質樸,反襯田鳳的妖豔和嚣張。但這點小瑕疵很容易就被網友忽略,因為這次上傳的照片就能證明:田鳳果然跟大款在一起了!

此時,第一篇帖子的作用展現得淋漓盡緻。原本維護田鳳的網友們感覺自己的善良被利用了,而潛伏的那部分水軍趁機倒戈,開始痛罵田鳳,被憤怒和正義感沖昏頭腦的網民們開始一邊倒地攻擊田鳳,聲勢極其浩大。

當天晚上,一直沒有出聲的田鳳終于在網上開始反擊了,但她作為一個業餘人士,哪裡是有組織的專業公司的對手。她自己寫了篇帖子,但除了親戚朋友幫忙頂帖外,剩下的都是清一色的罵聲,關鍵是很快就被反駁她的帖子壓沉了。她開始在水軍攻擊她的熱帖下辯解、反駁,但很快被水軍們的罵聲淹沒。水軍的水平也是有高低的,低級别的水軍,隻是單純地罵“小三、賤人”,殺傷力并不大,這些人也就是發一條掙五毛的水平;真正的高手是那些看似冷靜的聲音,他們一面号召大家要給田鳳發聲的權利,一面在田鳳發言的下面寫出這樣的話來:

“本來不想說什麼了,畢竟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我是田鳳的同學,不是同班的,隻是一個學校的。我朋友是開情侶酒店的,田鳳跟的人不止照片上的那一個大款,還有其他人。你們都聽說過車上放飲料的事吧?田鳳是上去就拿紅牛的人,大家都知道,拿大款車上的紅牛,意味着每夜開價至少在一千以上。”

至此,田鳳的努力徹底失敗了。整個單子做得最高明的就是,從頭到尾,照片上隻有田鳳一個人露臉,那個大款是打了馬賽克的,連車牌号都打了馬賽克。

3.做第二單

收到尾款的晚上,王老闆在辦公室裡擺小型慶功宴。當大家都喝得很高興的時候,王老闆忽然說了句:“田鳳退學了,聽說精神出了問題,進醫院了。”張峰心裡一顫,但想想田鳳畢竟是有錯在先。沒想到王老闆接着來了一句:“其實不是她勾引的那個大款。我讓人調查過,她媽重病,她出去做兼職賺錢,那個大款借她十萬塊錢給她媽治病,條件是要陪他一個月。後來她媽需要更多錢,她也就陪了更多時間。這些事大款夫人也知道,她不願意丈夫再花錢,才來找我們做這一單的。”

聽完這些,張峰心裡很不是滋味,默默地低頭喝酒。劉樹文倒了杯酒說:“咱們當時也不知道這些事對吧?咱們隻是做生意而已。”

王老闆看着自己的這些手下,微笑着問:“如果你們知道呢?你們還能不能做好這一單呢?”張峰擡頭看着王老闆,不知道他為啥會這麼問,劉樹文最先開口了:“幹咱們這行的,跟律師一樣,如果考慮誰對誰錯,就沒法幹了。誰委托咱們,咱們就幫誰,這是職業操守,對吧?老闆。”王老闆微笑着點了點頭。

在大家的一片附和聲中,張峰張了張嘴,沒出聲。王老闆的眼睛很毒,一眼就看見了,問張峰和另一個人:“你倆沒出聲啊,是覺得有問題嗎?”張峰吓了一跳,趕緊說:“不,不,沒問題。”王老闆又看着另一個人,那個人半天才說:“我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畢竟人瘋了。”王老闆沉下臉說:“她瘋是因為太脆弱,這點事都受不了,說明這人不配在真實的世界中生存!”那人在王老闆的逼視下低下了頭,沒再說什麼。

第二天,王老闆宣布辭退了那個人。張峰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表現得太明顯,這麼好的工作可沒那麼容易找到啊。

王老闆很快又接到了第二單,這個活比上一個要大。有一個副校長,不知道什麼原因得罪了人,對方要求搞臭他。王老闆召集員工們開會,劉樹文率先發言:“教育部門的事,貪污腐化什麼的都不夠吸引眼球,唯獨生活作風問題最勁爆。我看,就從這裡入手。”王老闆表示贊同:“那具體該怎麼操作呢?”劉樹文說:“可以由淺入深,先調查一下這個副校長,跟女教師有沒有什麼暧昧的,這是最普遍的情況,權色交易嘛。當然,如果這個副校長再有點别的嗜好就更好了。”王老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劉樹文笑了笑:“如果他對女學生下手,那保證引爆網絡!”王老闆一拍桌子:“就這麼定了,這事還得陳平出馬!”

陳平的确是個一流調查員,他在幹水軍之前幹過兩年狗仔隊,專業能力很強。他以各種方法接近副校長,從副校長的工作地點到生活地點,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拍下了大量的照片和視頻。

要說這副校長也是倒黴,他确實跟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女教師有暧昧關系,雖然很謹慎,但陳平是幹什麼的,很快就拿到了确實的證據。

而學生那邊的調查不是太順利。這是一所小學加初中的學校,年級很多,陳平利用學校附近的小混混,聯系上了學校裡的不良學生,通過他們打聽消息。這些不良學生裡有兩個女孩,她倆說副校長雖然有點猥瑣,但并沒有對女學生下過手,最多也就是偶爾檢查做操或是訓話時碰到胳膊肩膀啥的,感覺沒啥不正常的。

陳平對王老闆彙報後,王老闆點點頭說:“就先從他和女教師的不正當關系入手吧。”

網上很快就出現了質疑副校長的帖子,口氣是以一個有正義感的老師的名義,跟之前的套路都是一樣的,先是文字,沒有上圖。副校長的反應要比田鳳來得快而且激烈,迅速在網上做出回應,而且表示要馬上報警,要求發帖人公開道歉。

殊不知,這就是業餘和專業的區别,水軍們就等着他的激烈反應呢。水軍們熟練地分成兩撥,對吵起來,很快就把帖子頂熱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大量的圖片發上網。網友們迅速一邊倒了,指責副校長和女教師的權色交易。

副校長頓時有點軟了,他拼命在網上發帖辯解自己和女教師并不是權色交易,而是真正的愛情。然而,這時的辯解不但有點晚了,還激怒了他尚未離婚的妻子。雖然兩人感情不好,但被弄到網上搞得滿城風雨,他那當醫生的妻子覺得臉面丢盡,當即對他提出離婚,并要求他淨身出戶。

這下,副校長真急了,在網上發帖宣布,自己将不再進行回應,他已經報警,将一切交給警方處理。看完這則帖子,張峰他們都捏了一把冷汗,劉樹文倒是很鎮定,他告訴大家,即使警方找到公司,也是老闆負主要責任,他們隻要一哄而散,警方不會費勁四處追他們的,因為他們的罪名不大。

正在人心惶惶的時候,副校長卻先被抓了,因為兩個女學生站出來在網上實名發帖,說副校長曾性侵過她們。這一石破天驚的指控,要比之前的女教師問題嚴重得多。女教師問題充其量是作風不好,違反組織紀律,但并不是犯罪;而性侵女學生,則是實實在在的重罪!

副校長被警方控制,那兩個女學生被帶到醫院檢查。兩個女生的口供相互印證,都說是副校長跟她們說,如果她們願意接受單獨輔導,不但考試能及格,還可以給她們點錢。至于作案地點,都說是某家快捷酒店,那家快捷酒店的前台也确實查到了副校長的開房記錄。

這時,兩名女生的家長也站出來補刀,他們面對記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我家孩子本來是很開朗活潑的,從去年開始,不知道為啥變得很膽小,總偷偷地抹眼淚,還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呢……”

副校長大聲喊冤,他顧不得避諱了,說所有的開房記錄都是他和女教師的。然而女教師此時已經不幹了,不管開始是不是真愛,估計此時看副校長已經徹底完蛋了,自己不能陪葬,于是說自己跟副校長根本不是什麼真愛,是副校長依仗權力,給自己穿小鞋,自己承受不住壓力,才不得不屈服。

警方調查一番後,由于性侵女學生隻有兩名女生的口供,實在沒有更多的證據,最後副校長無罪釋放了。但由于女教師的說法,以及此事的影響極為惡劣,教育部門宣布開除了副校長。他丢了工作,身敗名裂。

4.做第三單

第二次慶功會上,王老闆頻頻舉杯,給各位員工發獎金。随後,王老闆漫不經心地說:“那個副校長其實跟那女教師确實是在談戀愛。他和妻子分居三年了,隻是因為财産分割問題沒談妥,才一直沒離婚。他這次身敗名裂,淨身出戶,聽說昨天跳樓了,不過沒摔死,可能要癱瘓。”員工們面面相觑,當水軍不分善惡很正常,但鬧出人命來,大家心裡确實很難接受。

張峰小聲說:“不過他性侵女學生,也是罪有應得……”王老闆搖搖頭說:“他沒有,他雖然對學生不太關心,但他沒有性侵過女學生。”衆人驚訝地看着王老闆,王老闆指指陳平:“是他幫我想的好辦法,才讓我們反敗為勝的,否則我們這次差點出事,中國網警查案還是很厲害的。”

陳平謙虛地說:“都是老闆的高瞻遠矚,我不過是替老闆跑跑腿而已。大家不知道吧,那兩個女生家裡都不富裕,我們送了他們兩家一筆錢,讓父母和女兒保持統一口徑。性侵這種事,沒有實際證據最多是不追究,不可能說兩個未成年女孩誣告的。”

大家恍然大悟,紛紛稱贊王老闆厲害。張峰注意到有兩個人低頭不語,他知道,這兩個人估計待不下去了,因為他看見王老闆正盯着這兩個人。

果然,第二天,王老闆開除了那兩個人,然後宣布了第三個訂單。嚴格來說,這不算是訂單,而是一次考核。王老闆說:“經過兩個訂單的考驗,大家已經證明了自己。強者基本都留下來了,而弱者已經被淘汰了。不過接下來,我準備了一次考試,因為我不一定總在國内,因此我需要一個得力幫手。誰通過這次考試,誰就有機會成為公司的副總,待遇翻倍!”

這條件太誘人了,衆人頓時都來勁了。但接下來王老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王老闆拿出一堆資料來說:“這是你們入職時填寫的家庭資料,我都已經核查過了,沒問題。接下來,我要求你們在網上發帖,污蔑你們的家人。”

衆人面面相觑,王老闆舉例說:“比如劉樹文,你剛結婚,我要你在網上說你媳婦不孝順老人,虐待公婆。”劉樹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王老闆不以為意,回過頭對陳平說:“你還沒結婚,但父母雙全,我要你在網上說你父母嫌貧愛富,人品低下,導緻你無法戀愛。”他拿着員工資料,一個個如數家珍,讓這個污蔑父母,那個污蔑媳婦,還有污蔑兄弟姐妹的。

張峰分得的是自己的哥哥,王老闆讓他污蔑哥哥好吃懶做,花光父母遺産,導緻自己窮苦潦倒。張峰心裡發顫,他父母早亡,是哥哥一手把他養大,省吃儉用供他上學。他現在雖然混得不好,但哥哥沒有一點責任啊,讓他到網上指名道姓地污蔑哥哥,他實在做不到。

三天後,考核結果出來了,劉樹文以明顯優勢獲勝。他在網上以匿名鄰居的身份,把媳婦罵得狗血淋頭,怎麼虐待老人,怎麼打罵老人,全都活靈活現。聽說他媳婦對老人其實不錯,被污蔑後有口難言,氣病了。劉樹文想盡辦法哄着他媳婦,才總算沒出大事。陳平倒是也寫了父母如何嫌貧愛富,趕走了準兒媳婦,但看起來還是比較心虛,不像以往的文章那麼出彩,也沒有圖文并茂,最後敗給了劉樹文。其他人有寫的,也有沒寫的,基本都是敷衍了事。王老闆開除了三個沒寫的,像張峰這樣雖然寫了,但十分含糊其詞的,沒辭退,但當然也沒啥好成績。

5.最後一單

最終,劉樹文成了副總,待遇翻了一番,幹勁更足了。王老闆通過這次考驗,保留了最骨幹的團隊,他放手一搏,接了個真正的大活。

這個大活之所以大,是因為要對付的人非同一般。這是一個女老闆,四十多歲,經營一家酒店和一個工程建築公司。家裡有錢自不必說,關鍵是這女老闆的丈夫是本市住建局的副局長。這可是實權人物,那些房地産企業都得求着副局長辦事呢。女老闆的工程建築公司自然不愁活幹,那家酒店自然也是房地産企業定點消費的地方。

王老闆給大家開動員會,正因為這次的對手如此強悍,委托人也是下了血本,如果能成功搞臭女老闆,就支付五百萬酬金!王老闆決定奮力一搏,反正是水軍嘛,淹誰都是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以劉樹文和陳平為首的船長們都有點心虛,他們從沒對付過這樣的人。不過王老闆說,隻要這個項目順利完成,他會拿出一半酬金來分給大家,表現突出的額外重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大家很快鼓起了幹勁。

這種戰役不能像之前的小項目那樣快速動手,光是搜集資料就要很長時間。陳平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找了一個曾經一塊兒當狗仔的同伴,互相配合,二十四小時盯着女老闆。劉樹文曾經提過要不要同時盯着副局長,否則到時他出手保護媳婦,可能會不好辦。王老闆說:“他應該不敢那麼明目張膽,隻要坐實女老闆的醜聞,他可能第一時間就會離婚撇清關系。”

女老闆的生意已成規模,親自出門辦事的機會并不多。隻不過,在陳平極其敬業的蹲守下,還是有所收獲。她和一個房地産老總談工程生意,那老闆本來有一個熟悉的工程隊,十分猶豫,女老闆不冷不熱地說:“你别以為拿到地了,這房子就一定是你的了。我老公說過,很多違規開發的項目,最後還是可以收回來重拍的。你敢保證你的開發規劃完全不違規嗎?如果完全不違規,恐怕這個項目你掙不到什麼錢吧?”那老總當時就軟了,馬上表态,這個工程其他人誰也不用,就用女老闆的建築公司。這一切,都被陳平偷偷安放在餐桌下的竊聽器錄下來了。

拿到這個證據,王老闆很興奮,但他冷靜地告訴陳平:“光有這個還不夠,這最多算是她口頭恐吓,還得有更詳實的材料。不管哪方面的,隻要是負面材料,多多搜集!”說完他一甩手,給了陳平十萬塊活動經費。

劉樹文這邊也沒閑着,這種大戰役,不能像之前那樣臨時發動,一招制敵。他先寫一些無關痛癢的文章,大意就是女老闆的酒店有些色情活動,或是工程隊施工質量不佳之類的,寫得很含糊,也不用大量水軍去推,看起來就像是普通小網民寫的牢騷帖或是獵奇帖。這類帖子在網上多得是,因為影響力小,根本沒人關注,被罵的人本身更不會在意。但這些小帖子積少成多,會在網上逐漸影響人們的感覺。到最後,人們會産生一種條件反射,一提起女老闆,就會自然産生負面印象。這是水軍行業裡的最高境界,隻有劉樹文這樣的高手才能做到。

劉樹文在蓄勢,陳平在搜集資料,張峰等人則在積極地聯絡各路水軍,準備發動總攻。按王老闆的意思,這次不但要聯絡以前熟悉的水軍,還要讓他們再擴散找人,要準備足夠數量的軍隊。因為王老闆認為,以女老闆的實力和人脈,她一旦被正式攻擊,一定會瘋狂反擊。她一定也認識網推公司,也會委托其他網推公司雇用水軍進行反擊,因此必須先下手為強。在水軍行業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不管誰出的錢多誰出的錢少,先到先得,你接了一個活,就不能接委托人對手的委托了。哪怕對方想花錢報複,也得等這個活結束之後,再新開一個戰場。這并不代表水軍們品德高尚,而是因為如果水軍在項目中間随意反水,那麼原本雇用他們的網推公司就再也不敢用他們了,連帶着這家網推公司也就從此沒有生意了。

這段時間,王老闆花錢如流水,眼看他花出去的預支款都有二百萬左右了。劉樹文忍不住問:“老闆,這單子做下來,五百萬都不一定能賺多少錢啊!”王老闆得意地說:“委托方對我們的前期工作很滿意,

已經把委托款提高到一千萬了。大家好好幹,隻要這單成了,掙多少錢,我都分給大家,公司就要個品牌效應!”一時間歡聲雷動。

總攻的号角終于在一個月後吹響了!多個網站忽然同時出現了女老闆的負面消息,包括她包養做頭發的小白臉,兩人在酒店門口的照片;她威脅房地産公司老總的錄音,以及最終她拿到那個工程的公告;她酒店涉黃,陳平入住酒店,半夜接到小姐電話的錄音,小姐在電話裡和陳平讨價還價時,明确地說她們收入的一半要被酒店拿走,要求陳平多付點小費;她工程隊施工涉嫌偷工減料,以次充好,有入住她施工的保障房小區居民的聯名上訪信為證……

準備了一個多月的部隊,一進攻就如排山倒海之勢。女老闆的反應不出所料,她迅速動用了多方人脈:一面是報了警,讓警方調查發帖人;另一面也找了網推公司,在網上發動反擊。由于王老闆的網帖都是通過國外服務器轉了好幾次的,警方在短時間内也找不到發帖人和地址。女老闆倉促間找的網推公司,由于準備不足,水軍數量有限,也隻能狼狽防守,節節敗退。

最關鍵的是,之前劉樹文埋藏下的那些不起眼但數量巨大的帖子,忽然都被水軍們翻了出來,帶動了整個網民的情緒。本來女老闆和住建局長的家庭組合就是很敏感的,網絡上仇富的網民多得是,人肉搜索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每天網上都有新的負面證據出現,狂奔的列車已經不需要王老闆再推動了,根本就停不下來。那些上訪多年,但一直沒有得到重視的保障房小區居民,趁機再次掀起攻勢,跑到市政府門口拉橫幅。那個副局長還沒等組織找他談話,就火速和女老闆離婚了,理由是感情不和,而且女方有婚外情。

水軍再一次掀起了輿論的狂潮,女老闆因為商業犯罪、涉黃、非法施工等多項罪名被調查抓捕,副局長雖然表态及時,但因為被網民扒出名下有别墅,也被暫時停職,交代财産來源。他陷入一個尴尬的局面,如果說财産是妻子的,那麼就等于承認,之前默許妻子利用他的名義謀财;如果說财産是自己的,又無法交代靠自己的收入如何買得起别墅。

王老闆可謂是大獲全勝,不過也有不利的地方,那就是警方的調查越來越逼近了。這次的動靜鬧得太大,警方注意到了最初的輿論來源,他們懷疑有水軍參與,網警們正在全力調查。劉樹文認為,最多再過一星期,警方就有可能找到公司。

6.死亡慶功

王老闆在公司裡召開了第三次慶功會,給大家吃了定心丸:“大家放心,這家公司的法人是我,實際主持的人也是我,就算出了什麼事,也與大家無關。大家放心,咱們的事業才剛剛起步。今天慶功會後,我會把獎金發給大家,然後大家可以躲起來,警方不會找到你們,他們即使找到我,沒什麼證據,最多也就拘留半個月。一個月之後,我會關閉這家公司,然後新開一家,大家重新聚在一起,一起發展,一起發财!”大家紛紛歡呼起來。

王老闆讓大家站成一排,拿出用報紙包好的一摞摞現金,又開了一瓶紅酒,開始挨個敬酒:第一個當然是劉樹文,厚厚的一摞錢放在劉樹文面前,劉樹文激動得眼眶發紅,端起酒杯跟王老闆一飲而盡;第二個當然是陳平,他的錢比劉樹文少,但也很可觀,陳平也一飲而盡;接下來是第三号人物……不用王老闆吩咐,大家很清楚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從高到低排好了隊。大家發現王老闆敬酒也很有意思,劉樹文是滿滿一杯,陳平是一杯略少點,第三位更少點,一個比一個少,當然,相應的錢也一個比一個薄。排在最後的是張峰,王老闆給他的杯子裡倒了淺淺一杯底,給了他薄薄的一個紙包,看了看他。張峰歎了口氣,喝了酒,心想,算了吧,這碗飯不好吃,等解散後,去找個正經的活吧,再苦再累,也好過這種昧着良心又提心吊膽的日子。

此時氣氛達到了最高潮,大家歡呼雀躍,王老闆坐在老闆椅上,微笑着看着大家,不知在想什麼。這時,陳平終于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偷偷撕開了自己的紙包。突然他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又撕開了一點,頓時驚叫起來:“是冥币!”

公司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愣愣地看着陳平手裡的紙包,确實,那裡面整齊包裹着的居然是一沓冥币!面額倒是巨大,好幾億啊。大家顧不上問王老闆,紛紛撕開自己的紙包,連張峰也撕開了自己薄得可憐的紙包,果然,大家清一色的都是冥币!

劉樹文拼命壓着怒火,問:“老闆是和我們開玩笑吧?哈哈哈。”大家也跟着笑了兩聲,但很快就不笑了,因為所有人都看到,王老闆臉上帶着明顯的冷笑:“開玩笑?不,不是玩笑。幹咱們這行的,一句話就能殺死人,怎麼能随便開玩笑呢?這錢是送給你們路上花的。”

劉樹文把冥币摔在地上:“你給老子說清楚,你掙了那麼多錢,現在想獨吞是不是?”王老闆搖搖頭說:“我沒掙到錢,這三個單子,都是我委托你們幹的。花的所有錢,都是我的。我的積蓄已經花完了,隻能買點冥币送給你們了。”

劉樹文沖上去抓住王老闆的襯衫領子,咬牙切齒道:“你耍我,圖什麼?”

王老闆冷笑着看着他,劉樹文忽然神情古怪地慢慢倒在地上,然後捂住肚子,喘着粗氣說:“酒裡……有毒……”

大家很快都感到腹内劇痛,個個全身無力地癱在地上。

王老闆站起來淡淡地說:“給你們敬的酒,确實有毒,而且是劇毒。”劉樹文掙紮着問:“你,你究竟為了什麼?”

王老闆說:“這得從招聘說起。我招聘員工時,看似有很多考核條件,其實最終錄取的條件隻有一個,那就是參與過同一個水軍項目。”

大家面面相觑,拼命回憶自己參與過的項目,但這些人基本都是老船長了,參與過的項目不計其數,隻有張峰腦子裡靈光一閃:“校園打人的!三個打一個,領頭的叫劉莉莉,被打的叫張小月!”

他這一喊,所有人都想起來了,自己确實參與過這個項目。不過這個項目很普通,不過是替被網絡攻擊的劉莉莉擺平輿論,說成是張小月勾引劉莉莉男朋友,還暗算劉莉莉,劉莉莉純屬自衛而已。從規模上來看,連中型單子都算不上,隻是因為大反轉而被圈内當作經典案例而已,這和王老闆又有什麼關系呢?

7.驚人真相

王老闆淡淡地說:“張小月是我的女兒,但她随的是她媽媽的姓。我出國留學,不願意回國,當時又沒辦法給她們倆辦移民,她媽覺得我變心了,就跟我離婚了。”所有人都愣了,捂着肚子看着王老闆。王老闆接着說:“其實她沒有冤枉我,我當時很自私,想盡辦法留在美國,和别人結婚獲得綠卡。但我一直愛着她們,我在美國站穩腳跟後,離了婚,想把她們接到美國去。可我好不容易聯絡上我妻子時,她已經在精神病院了。女兒自殺後,她就瘋了。”

張峰不明所以,劉樹文忽然慘叫起來:“快叫救護車!那跟我們沒關系啊,我們不知道!”王老闆搖搖頭說:“不用費勁了,等救護車到時,你也不行了。我已經報警了,在警察來抓我之前,還是讓我把事說完吧。”衆人不聽他的,紛紛拿起電話,報警的報警,叫救護車的叫救護車。

王老闆鄙視地看着他們說:“你們操縱輿論,用水軍颠倒黑白,明明是我女兒被劉莉莉的男朋友騷擾,她報告教導主任,卻被主任壓了下來。因為主任害怕劉莉莉的媽媽,那是個有錢有勢的女老闆。劉莉莉打了我女兒,主任也當作沒看見,還在後來記者采訪時說是我女兒主動挑釁。那女老闆最終回報了他,把他調去另一所學校當了副校長。”

劉樹文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其他人也滿地打滾。

張峰喝的酒最少,中毒最輕,他掙紮着問:“那田鳳呢?她是誰?”王老闆說:“她是個趨炎附勢的女孩,本來是我女兒的小學同學,但上初中後就貼上了有錢有勢的劉莉莉,劉莉莉打我女兒時,她竟然抓住我女兒的手,你說,這還是人嗎?”王老闆的聲音發顫,帶着哭腔,好像看見了當時的情景。

張峰看過那段錄像,那是别人錄的,最終被劉莉莉家花錢買了下來,沒有發布。

兩個女孩抓着張小月的手,劉莉莉扒了張小月的上衣,一下下地打着耳光。張小月掙紮不動,隻能低着頭,淚水和血水順着嘴角滑落……

張峰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那⋯⋯劉莉莉會怎樣?還有一個女孩呢?這件事情裡,還有一個女孩,她怎麼樣了?”王老闆說:“劉莉莉失去了當老闆的媽媽,當副局長的爹也被停職了,你覺得她那樣的人,在這樣的變故下會變成什麼樣?另一個女孩,後來轉學了,就是控告副校長的兩個女孩中的一個。昨天,我把陳平賄賂她父母,以及教她誣陷副校長的證據都發給警方了。她是個幫兇,也不是我女兒的朋友,我放她一馬,希望她能吸取教訓。”

張峰号叫着說:“你連她都能原諒,就放過我吧,我沒有參與過那個項目……”

王老闆喘着氣說:“我知道,我給過你們機會。每一次慶功會,我都會挑選出良心發現的人放走。哪怕在這最後一次行動前,我安排那樣一次沒有人性的考核,也是要放走那些雖然參與害死我女兒,但可能并不知道事情真相、良心未泯的人。”

張峰哭了,他想起了自己寫的那篇帖子,雖然他知道沒人會注意,也知道哥哥根本就看不見,但他畢竟還是寫了,他丢掉了做人的良心。

王老闆的額頭已經滿是冷汗,但他努力維持着平靜:“我按照你們的罪惡程度,給你們倒了不同分量的毒酒。這是你們的應得之罪。這毒雖劇烈,但因為量有不同,我想,也許有的能活過來,有的會死,看天意吧。”

張峰還想說點什麼,但他隻覺得頭暈目眩,其他人也早已發不出聲音了,窗外傳來了警車的呼嘯聲和救護車的聲音。

張峰最後的意識裡,隻有王老闆痛苦的聲音:“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留了錄像給警方。這毒是我在美國研究的,發作時确實很疼啊。陪着你們喝酒,也是我的應得之罪。我的罪,是我丢下了小月。如果她有爸爸,也許就不會那麼受欺負。你們所受的痛苦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那天晚上的小月,我不知道她當時有多痛苦,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十天後,張峰經過搶救出院了。公司十幾個人裡,除了王老闆,隻死了一個,那就是劉樹文,其他人都活過來了。警方說,這種毒很特殊,發作過程極其痛苦,但如果不是大量服用,一般不會危及生命,但可能對腦子有一定的傷害,也就是說,會影響智力。劉樹文和王老闆喝的量大,所以沒能搶救過來。

打那以後,張峰找了份修電腦的工作,他覺得自己确實比以前笨了點,但他從頭做起,勤勤懇懇,生活得倒也不錯。王老闆雖教訓了他,但也給了他從頭再來的機會。每個周末,他都會抽空去市精神病院,帶點水果給張小月的媽媽,還有隔壁病房的田鳳。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什麼,大概算贖罪吧。

(發稿編輯:朱虹)

(題圖、插圖:楊宏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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