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智庫講述之二十九”)
明清“幕府制度”成為古代智庫發展模式的終點
明清時期,中國傳統的中央集權制度發展到登峰造極的境地。皇帝總攬軍政大權,乾綱獨斷。中央政權得到空前鞏固,職官制度也更加完備,官僚均由朝廷任命,都是朝廷命官,從官制而言已經沒有幕職的性質。
傳統的幕府制度已經不複存在,但由于明清獨特的政治社會環境,幕主私人設置的幕府成為地方不可或缺的輔佐機構。明清時期,選拔官吏沿用科舉制度,八股取士削弱了官員對國計民生的了解,治國理政能力明顯不足。由于地方官僚制度不完善,編制稀少,各級長官難以事事躬親。“夫督撫司道郡縣,即有傑出之材,不能不待助于襄贊之人,故幕賓之不可無者,勢也。”(《澄懷園文存》)因此,設置幕府、延請幕友(俗稱“師爺”),是必不可少的,也是迫在眉睫的。随着明朝督撫發展成為地方長官,明清幕府興起,直至辟幕成風。“上自督撫,下至州縣,凡官署皆有此席”,以至當時有“無幕不成衙”的說法。由此可見清朝幕府的規模之龐大、發展之鼎盛。
與傳統幕府制度相比,明清幕府制度有屬于自身的特點,在清朝恢複了隋唐之遠的辟幕之風,完成了幕僚制與正官制的分離,實現了幕僚的專業化,“開始走向職業化”。入幕者不拘于功名德行出身,非官非吏,協助幕主處理具體瑣碎的政務公事。幕友與幕主是平等的私人雇傭關系,“常處于師友之間,合則留,不合則去”。
正如學者張純明所言:“元明以後幕職和以前迥然不同。法定的佐治人員形同虛設,位卑祿微,不足輕重,人以雜流目之。地方官吏辦事不能無人,法定的人員既然不中用,隻好在法定以外謀補救的辦法。”值得注意的是,“晚清幕府也超越了傳統幕府”,随着清王朝内憂外患的不斷加劇,尤其是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晚清幕府實現了對傳統幕府的回歸,幕府規模大,幕僚擁有正式職銜,地位高,權力大。同時,晚清幕府呈現出許多獨特特點:史無前例的事權擴張,前所未有的洋務外交運動,以及無法想象的以幕主為中心的派系割據之禍。
此外,民國時期,幕府制度“非但沒有遭到根除,反而與時俱進,仍然活躍在民國政壇上”,不過是以現代行政機構的面孔出現,但仍然沒有改變為一人(幕主)效勞的本質。孫中山為保護革命果實,無奈采用幕府制度;袁世凱為實現個人獨裁統治,實施霸府政治,“當選”中華帝國皇帝;蔣介石充實完善侍從室,獨攬黨政軍大權,建立了專制獨裁的蔣家王朝。随着新中國的成立,民國幕府制度迅速消亡,從此退出了政治舞台。
現代智庫與古代智囊的比較
現代智庫起源于古代智囊,卻與古代智囊有最大的區别。
古代智囊是依附帝王、重臣,具有強烈的“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的傳統觀念。雖然那代表着某個時代士大夫、讀書人的功名進取之心,算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某種力量,但古代“智囊”們是否成功完全牽系于君王的興敗。中國古代有記載的皇帝數量400多位,但真正被決策者招攬賬中名垂青史的智囊人物隻有幾十位,根本原因在于英明聖主并不多。
《史記》中曾以“喪家之狗”“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來形容魯國智囊孔子、越國智囊範蠡後期的凄涼狀态或心境,可見古代智囊的不易與艱辛。
相比之下,現代“智庫”更具有獨立性和職業性,通過其專業性、科學性來影響現代政府決策者。一般來講,現代智庫是需要由來自不同學科背景的專家學者組成,為政府或企業等組織和決策者處理經濟、社會、軍事、外交等公共事務和應對突發事件出謀劃策,提供處理事務和解決問題的方法方案、戰略策略、理論思想等智力産品的公共研究機構。
另一方面,古代“智囊”所參與決策分析的範圍通常集中于社會科學領域,尤其是美國政治學家摩根索所說的政治、軍事等“高政治”領域,而現代“智庫”所涉及的領域則更為廣泛。
雖然在清末的智囊或者幕僚中,已經出現了許多外文、科技等以往不太關注的領域的專家,例如辜鴻銘、李善蘭等等。但那主要還是由于自太平天國起義和洋務運動興起以來,地方大吏的權力逐漸膨脹,為了鎮壓農民起義和辦洋務外交的需要,地方督撫紛紛新設各種非官僚系統的幕府機構所緻,并非把這些專業性的智囊視為社會治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現代智庫從功能分化論來看,是現代社會功能分化的産物;從理性選擇角度來看,智庫正是為了滿足社會組織實現内部“帕累托最優”理性選擇的需要而産生的;從文化資本理論來看,智庫作為文化資本的重要載體,其對社會組織或國家的發展所起的作用變得越來越不可或缺。
已故著名學者成思危曾強調,智庫的責任一是要支持決策,具體體現為探讨理論基礎、評鑒國外經驗、完善政策框架、分析實施難點;二是要對決策可行性進行評估。而智庫需要具備的素質有四方面,分别是實事求是的态度、科學合理的方法、兼容并蓄的精神、人才合理的結構。這些都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進程中必不可少的。
現代智庫建設不能忘“根”
雖然古代智庫的獨立性與專業化程度與當代智庫不可同日而語,但這并不是說,探讨古代智囊變得沒有意義,相反,防範古代智囊的這兩點不足之處,本身就是對現代智庫的最好借鑒。畢竟,獨立性與專業化,是現代智庫的必要條件,而這恰恰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中所述“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建立健全決策咨詢制度”的所指之意。
除了杜絕古代智囊限于時代的缺陷,古代智囊并非沒有可取之處。在筆者看來,在浩如煙海的《四庫全書》中,很容易發現古代輔佐君王、抗禦外敵、治國理政的偉大智慧。現代智庫學者很容易在《戰國策》《呂氏春秋》《過秦論》《隆中對》《推背圖》等古代政論經典中,得到破解目前國内社會症結與中外關系博弈的方法依據與思想啟發。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6年5月17日在哲學與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指出的:“中華民族有着深厚文化傳統,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體現了中國幾千年來積累的知識智慧和理性思辨。這是我國的獨特優勢。”所以,現代智庫的發展切不可忘“根”,必須挖掘和闡發古代智囊留下來的思想财富,把中華民族最優秀的基因與現代社會治理結合起來,進而發揮出跨越時空、超越國界的永恒魅力。
除此之外,古代士大夫的家國情懷也應值得現代智庫學者借鑒。《論語·子路》說:“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對古代智囊提出了“嚴于律己、忠君愛國”的至上要求。古代智囊有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豪邁氣概,有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使命感,有如“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高潔品格,有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名,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憂患意識,這些都不得不令今人肅然起敬、高山仰止。
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的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如火如荼,幾乎所有人都在強調制度完善和機制改善的重要性。這自然是沒有錯的。但與此同時,我們仍然要強調文人的“氣”、智囊的“義”與士大夫的“情懷”等文化層面的重建。隻有将傳統文化的優點與現代制度的實踐結合起來,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才能真正取得實質性的進步。
(本文系2016年度中國外文局全國對外傳播理論研究課題“智庫與話語體系建設研究”的階段性成果,課題編号:15WWJB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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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