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希望的堅守者。在電話的一頭，我代替着希望而存在，撥打電話的人依靠這個聲音的力量，等候着真正援手的到來。
I’velistenedtoalotofpeopledie,andtakeitfromme1),peopledon’tslipawayquietlyliketheydoonscreen,withonelastlonginglookandasoftsighofdisappointedresignation2).Thereare,ofcourse,somequietdeaths—dyinginone’ssleepissomethingmanyofushopefor.Butthebodyisbuilttofight,andeveninthemostexhaustedofframes,itcankickuparacket3)onitswayout.It’snotpolite.Itdoesn’taskpermission.Itrattlesandgaspsandwheezeslikeanaccordionbeingrunoverbyatractor-trailer4).Itfightswiththebouncer5)andhurls6)epithets7)overitsshoulderasit’scarriedout.
I’veworked911forseventeenyearsasthefirstofthefirstresponders.I’mthepersonwhotellsyouhowtodoCPR8)whenyouseeaguydropinfrontofStarbucks,whennooneelsewantstohelp,whenyoucan’trememberonesinglethingyoulearnedinthatclassyoutookbeforeyouhadyourfirstkid.
I’veheardsomanypeoplediethatsometimesIcantellthepersonisdyingbeforethecallerdoes.
Thatfish-gasp-snoresound(calledagonalbreathing)isthereasonCPRissometimesstartedtoolatetohelp.
“Ma’am,”Isay,“He’snotgettingenoughoxygen.I’mgoingtotellyouhowtodoCPR.”
“Oh,Ican’tdothat.He’sstillbreathing.Can’tyouhearthatsnoring?Justgethere!”
ButIcantellbythesoundthathe’snotsnoring,he’sactuallydying,andwithoutimmediateinterventionhewon’tmakeit.It’suptomeandonlymetoconvincetheeightyyear-oldwomanthatshe’sstrongenoughtopullherhusbandoffthebedinordertogethimonaflatsurface(Youcan’tdocompressionsonabed.Pullthesheethe’slyingon.Don’tworryaboutthefalliswhatIsay.Youcan’thurtadeadmaniswhatIdon’tsay).It’suptometoconvincetheseventeen-year-oldgirltogivemouth-to-mouthtoafriendwho’soverdosed,evenwhenthecallerishighashellanddoesn’twanttogetanywherenearthestuffcomingoutofherfriend’smouth.It’suptometotellthemotherhowtocutdownhersonwho’shunghimselfwitharopemadefromhisstepfather’stiesincasethere’sstilloxygenlingeringinhisblood.Speed.Now.Thefaster,thebetter.ThemoreconvincingIcanbe,thebetterchancethepersonhasofbeingrevived.
Youanswerthephone.YoutalktwohikersthroughgivingCPRtoastrangeronahillside.TellonehowtopullthelatitudeandlongitudeofftheiriPhonebecausethecallcameinonthewronglinewhilecoachingtheotherhikernottostopcompressions.Getthehelicopterordered,helpitlandsafelyintherightplace.
Finishyoursliceofpizzalonggonecold.Fiddle9)withthecrosswordpuzzlefromthedaybefore.Answerthenextphonecall.Don’taskabouttheendings.HIPAA10)lawsmakeitclearthatunlessyouhaveaneedtoknow,youhavenorighttoknowanyoneelse’smedicalinformation.Itcanbefrustratingtoneverknowtheendings.Unlessyoumaketheendingsupyourself.
Istartedwritingthemdown,fictionalplotsbasedonnothingbuttheconglomerate11)ofgriefIstoredinthebackofmymind—theendingsIwrotetoallmynovelswerehopeful,becausehopewaswhatIheardeverydayonthephones.ThehopethatI—thatsomeone—couldhelpbeforeitwastoolate.
Thenovel,TheOnesWhoMatterMost,wastheresultoflisteningtohundredsofwomenovertheyearsenteringmiscarriage12).“No,no,no,no.Notthis,no.”Theliturgy13)thesewomenchantismillenniaold.Don’tsitonthetoilet,Itellthem.Don’tcrossyourlegs.Theyclingtomywords,hopingthatiftheydowhatIsay,theycanchangetheending.
Hope.Iholdout14)hope.
Becausewithouthope,wedon’tgoon.Hopeistheonlythingthatletsussaygoodbyetoourlovedonesinthemornings—thehopewe’llcomebacktogetherlater,safely.
Hopeisthethingourbrainsholdwithoutushavingtotry.Ourbodies,evenattheedgeofdeath,stillhopeforoxygen,stilltrytograbatit.Hopeisextravagant15)andsenselessandoftenjustplainridiculous,andyetstillitrises.
OnceItookacallfora103-year-oldwomanwhostoppedbreathingwhileatafamilybirthdayparty.Hergreat-grandsondidperfectCPR—Icouldhearthesoundherchestmadeashedidcompressionsinexactlytherightrhythm.Allthewhile,hepantedandmuttered,“Comeon,Grandma,youcanmakeit.Comeon,Grandma.Youcandothis.”Behindhim,thewholefamilycheeredthembothon.Iwaslisteningtoahousefullofhope.Ahomefulloflove.
I’vejustleftthedayjob.It’snotlikeit’saspur-ofthe-momentthing.I’vebeenworkingboth911andwriting,ninetyhoursaweek,fortenyears.I’vepublishedthreeliterarynovels,tenfeministromances,andonememoir,andthisiswhatI’vebeenworkingtoward.I’masreadyforthisleapasI’lleverbe.
It’sbeenalmosttwomonthsofcompleteselfemploymentandI’mstilltwitchingfromadrenaline16)withdrawal,butnothavingtowearapager17)togotothebathroomisgreat.Actuallysleepingatnight—everynight—isevenbetter.Soeventhoughmyhopefuldispatch18)managerhasputmeonthepart-timeroster19)justincaseIfeellikepickingupsomeshifts,IthinkI’vemadetherightchoiceintakingoffmyheadsetforgood20).
Ispentseventeenyearslisteningtowhatcangowrong,hearingstoriesofpredictablelossesandfreakaccidents.Ihadthetwobestjobsintheworld:givingimmediate,lifesavingassistance,andthenmakingupstoriesaboutwhathappenednext.Iknewthatsometimes,whileon911,Ihelpedsomeonesavealife.
Andthenacoupleofreaderswrotetome,sayingI’dsavedtheirlives.That’sexactlyasuntrueasitwouldbeifItookcreditforactuallyrestartingsomeone’sheartoverthephone.InnotonesinglecasedidIputmyhandsonachestandpush.Therewasalwayssomeoneelsefollowingmydirections—theydidthelife-saving.Inthesameway,Idon’tbelievemywritingcanactuallysavesomeone.
Butinboththosejobs,Iplayedthesamerole:tobetheholderofhope.Onthephone,Iwastheplaceholder,thevoicethecallerclutched21)whilewaitingforanactualhand.Inmybooks,I’malsojustavoice,somethingtoclingtowhileareader’sworldslipssideways.AndI’mhopinglikehellIgetitright.FromnowonI’mwearingnoheadsetandleavingbehindonlyblackmarksonawhitepage,holdingthespaceforhopeandtheshakybreaththatfollowsit.
我在急救電話裡聽過很多人死去，所以相信我，人們并不會像屏幕上演的那樣安靜地離開，帶着最後一個渴望的神情，再輕歎一口氣，滿是失望的無奈。當然，有些死亡确實發生得悄無聲息——在睡夢中死去是我們許多人都希望獲得的一種解脫。但人的身體天生就是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即便是最疲憊不堪的身軀，也能在離世之際弄出好大動靜。它毫不客氣。它也不會經誰允許。它喉嚨裡咯咯作響，張大嘴呼吸急促，胸部發出喘鳴聲，像是個重載拖車碾過的手風琴。它敢于與彪悍的保安幹仗，而當它被帶走時，還會一路扭頭叫罵。
我已經在急救電話中心工作17年了，是最早的一批接線員之一。當你看到有人倒在星巴克門口，卻沒人願意伸出援手，而你雖然在第一個孩子出生前上過一些有關急救的課，但課上教的内容已完全記不起來的時候，我就是那個會告訴你怎麼給旁人做心肺複蘇術的人。
我聽過人死去的次數太多了，有時候打電話過來的人還沒意識到那個人正在死去，而我已經意識到了。那種像魚離開水大口喘氣又像是打鼾的聲音(這就是所謂的瀕死呼吸)正是心肺複蘇術用得太遲而回天無力的原因。
“女士，”我會說，“他現在供氧不足。我現在要教你如何做心肺複蘇術。”
“噢，我不會做那個。他還有呼吸啊，你聽不見他發出的呼噜聲嗎？趕緊派人來！”
但是我憑聲音就聽得出他不是在打呼噜，而是在死去，如果不立刻采取措施，他一定活不下來。這個時候，就要靠我，而且隻能靠我，來說服那個80歲的老太太，讓她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力氣把她丈夫從床上拖下來，好讓他躺在平地上(在床上不能做胸部按壓。用力拽他身子下的床單。我會告訴對方，别擔心從床上摔下來那一下。我不會告訴對方的是，摔一下也比死了強。)我還要去說服那個17歲的小姑娘，去給她毒品吸食過量的朋友做人工呼吸，雖然這個姑娘自己也處于吸食毒品後極度興奮的狀态，而且完全不想靠近她朋友嘴裡流出的污穢物。我還要去告訴那個媽媽，如何把她兒子從用他繼父的領帶做成的繩結中給解救下來，因為他的血液中說不定還有些氧氣。趕緊。現在就做，越快越好。我的說服力越強，那個人被救活的可能性就越大。
你接起電話。你向兩個徒步旅行的人講解如何在山坡上給陌生人做心肺複蘇術。你告訴其中一人怎樣從他們的iPhone裡獲取經緯度，因為他打我這個急救電話是查不到地理方位的，同時還要教另外一個人不要停止胸部按壓。然後聯系直升機，幫助它在正确的地點安全降落。
然後你吃完那塊早就放冷了的比薩。做了做前一天的填字遊戲。接起下一個電話。不要問事情有了什麼樣的結局。《健康保險攜帶和責任法案》有明确規定，除非你有知悉結果的需要，否則你無權過問其他任何人的醫療信息。從來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情。除非你自己編寫出一個結局來。
我開始把它們都寫下來，那些虛構的情節全都來自于我腦海深處聚集的悲傷——我為我的小說所寫的結局都充滿了希望，因為我每天在電話裡聽到的都是希望。每個打電話的人都希望我——或是其他人——能夠在事情變得無可挽回之前施以援手。
《最要緊的那些人》這部小說就源自于我多年來所聽到的數以百計的正經曆流産的女性們。“不，不，不，不。不要發生這種事，不要。”這些女性們反複呻吟的祈禱詞千百年來都一樣。不要坐在馬桶上，我告訴她們。雙腿不要交疊。她們對我的話言聽計從，希望着如果按照我的話做了，她們能夠讓結局變得不一樣。
希望。我在電話裡送出的是希望。
因為如果沒有希望，我們就不會再堅持下去。希望是唯一能夠讓我們在早晨的時候和我們所愛的人說再見的原因——因為我們希望不久之後就能再回來團聚，平安無恙。
希望是無需我們刻意努力，我們的頭腦就能夠保有的東西。我們的身體，即便是在死亡的邊緣，依然希望獲得氧氣，依然竭力拼命呼吸。希望是需索過度的，不講道理的，而且經常顯得荒唐無比，然而它從不息止。
有一次我接了一個電話，一位103歲的老太太在家庭生日宴會上停止了呼吸。她的曾孫做了無可挑剔的心肺複蘇術——我能夠聽見她的胸腔随着他節奏完全正确的按壓而發出的聲響。在整個過程中，他一邊喘着粗氣，一邊低聲念叨：“堅持住啊，太奶奶，你一定可以。堅持住啊，太奶奶，你一定能做到。”在他身後，全家人都為兩個人加油鼓勁兒。我聽到的是充滿希望的屋子。一個充滿愛的家。
我剛剛把白天的工作辭掉。這并非是我一時沖動所做的決定。我一直一邊在急救電話中心工作，一邊寫作，每周工作90個小時，連續幹了十年。我出版了三本文學類小說、十本女性浪漫小說和一本回憶錄，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做出這個決定。對于這個生活中的大跨步，我現在已經做好了最充分的準備了。
作者的書《最要緊的那些人》封面
本文作者作為一個完全的自由職業者已經快兩個月了，雖然腎上腺素分泌的減少還讓我有些不适應，但是不用帶着傳呼機去上廁所真是棒極了。事實上，晚上能好好睡覺——每天晚上都能好好睡覺——這感覺更棒。因此，雖然我那還有所幻想的派遣經理把我放進了兼職的執勤人員表裡，以防我想要回來值些班，但我想我永久性地摘下耳機是個正确的決定。
我花了17年的時間接聽那些情況可能會變糟的電話，聽那些能夠預見到傷亡和千奇百怪意外情況的故事。我曾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兩份工作：給予即刻的、事關生死的協助，以及為後續的發展撰寫出一個結局。我知道有時候，在急救電話中，我曾幫人救回一條命。
後來有一些讀者會寫信給我，說我曾救了他們的命。這其實不能算是事實，就像我覺得幫電話那頭的人複蘇了心跳的功勞不應該算在我頭上一樣。我從未在任何一個情況中将自己的手放在病患的胸口上做按壓。總會有其他的人聽從我的指導——是這些人救了别人一命。同樣的道理，我也不認為我寫的東西能夠真的拯救别人。
但是在這兩份工作中，我扮演的角色是一樣的：我是希望的堅守者。在電話的一頭，我代替着希望而存在，撥打電話的人依靠這個聲音的力量，等候着真正援手的到來。而在我的書中，我同樣也僅僅是一個聲音，當讀者的世界發生變故時，這種聲音是他們緊緊依賴的東西。而我滿心希望自己發出的是正确的聲音。從今往後，我不再頭戴耳機，而隻是把黑色的符号留在白色的紙上，替希望，還有追随希望而來的顫抖的呼吸聲，占個位置。
1.takeitfromme：請相信我，我向你保證
2.resignation[ˌrezɪɡˈneɪʃ(ə)n]n.屈從；順從；逆來順受
3.kickuparacket：制造喧鬧，惹出亂子
4.tractor-trailer：重載拖車，牽引式挂車
5.bouncer[ˈbaʊnsə(r)]n.(夜總會、舞會等雇用的)保镖
6.hurl[hɜː(r)l]vt.謾罵，辱罵，責罵
7.epithet[ˈepɪθet]n.綽号；帶侮辱性的稱謂
8.CPR：心肺複蘇術(cardiopulmonaryresuscitation)
9.fiddle[ˈfɪd(ə)l]vi.擺弄
10.HIPAA：《健康保險攜帶和責任法案》(HealthInsurancePortabilityandAccountabilityAct)，美國于1996年通過的一項法案，内容主要包含兩方面：一是保障失業人員和重新擇業人員享受醫療保險；二是簡化管理條款，建立醫療電子數據交換、安全以及所有醫療保健相關數據保密性的标準化機制。
11.conglomerate[kənˈɡlɒmərət]n.聚集物，混合體
12.miscarriage[ˈmɪskærɪdʒ]n.[醫]流産
13.liturgy[ˈlɪtə(r)dʒi]n.祈禱
14.holdout：提供，提出
15.extravagant[ɪkˈstrævəɡənt]adj.過度的，過高的
16.adrenaline[əˈdrenəlɪn]n.腎上腺素
17.pager[ˈpeɪdʒə(r)]n.傳呼機
18.dispatch[dɪˈspætʃ]n.派遣；調遣
19.roster[ˈrɒstə(r)]n.值勤人員表
20.forgood：永久地
21.clutch[klʌtʃ]vt.緊握，緊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