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迪拉德安妮.迪拉德(AnnieDillard)，美國當代女作家，1945年生于賓夕法尼亞州的匹茲堡，1968年畢業于霍林斯學院英文系。迪拉德的創作文類多樣，作品包括詩集《轉經輪的票》(TicketsforaPrayerWheel,1974)、《如此這般的早晨》(MorningslikeThis,1995)，兩部小說《活着》(TheLiving,1992)、《梅特裡一家》(TheMaytrees,2007)，散文《聽客溪的朝聖》(PilgrimatTinkerCreek,1974)、《神聖的堅實》(HolytheFirm,1977)、《與中國作家相會》(EncounterswithChineseWriters,1984)、《寫作生涯》(TheWritingLife,1989)、《現世》(FortheTimeBeing,1999)以及回憶錄《美國童年》(AnAmericanChildhood,1987)等。其中《聽客溪的朝聖》是迪拉德最重要的作品，榮獲1975年的普利策獎。迪拉德深受梭羅、愛默生等影響，其作品關注人的心靈和自然世界，語言詩意優美。目前迪拉德居住在紐約，專心于閱讀和寫作。
Excerpts1)ThomasMerton2)wrote,“Thereisalwaysatemptationtodiddle3)aroundinthecontemplative4)life,makingitsy-bitsy5)statues.”Thereisalwaysanenormoustemptationinalloflifetodiddlearoundmakingitsy-bitsyfriendsandmealsandjourneysforitsy-bitsyyearsonend.Itissoself-conscious,soapparentlymoral,simplytostepasidefromthegapswherethecreeksandwindspourdown,saying,Inevermerited6)thisgrace,quiterightly,andthentosulk7)alongtherestofyourdaysontheedgeofrage.Iwon’thaveit.Theworldiswilderthanthatinalldirections,moredangerousandbitter,moreextravagantandbright.Wearemakinghaywhenweshouldbemakingwhoopee8);weareraisingtomatoeswhenweshouldberaisingCain9),orLazarus10).
Ezekiel11)excoriates12)falseprophetsasthosewhohave“notgoneupintothegaps.”Thegapsarethething.Thegapsarethespirit’sonehome,thealtitudesandlatitudessodazzlinglyspareandcleanthatthespiritcandiscoveritselfforthefirsttimelikeaonce-blindmanunbound.Thegapsarethecliffsintherockwhereyoucower13)toseethebackpartsofGod;theyarethefissures14)betweenmountainsandcellsthewindlancesthrough,theicynarrowingfiords15)splittingthecliffsofmystery.Goupintothegaps.Ifyoucanfindthem;theyshiftandvanishtoo.Stalk16)thegaps.Squeakintoagapinthesoil,turn,andunlock—morethanamaple—auniverse.Thisishowyouspendthisafternoon,andtomorrowmorning,andtomorrowafternoon.Spendtheafternoon.Youcan’ttakeitwithyou.
Iliveintranquillityandtrembling.SometimesIdream.IaminterestedinAlice17)mainlywhensheeatsthecookythatmakeshersmaller.Iwouldpare18)myselforbeparedthatItoomightpassthroughthemerestcrack,agapIknowisthereinthesky.Iamlookingjustnowforthecooky.SometimesIopen,pried19)likeafruit.OrIamporous20)asoldbone,ortranslucent21),atinted22)condensationoftheairlikeawatercolorwash,andIgazearoundmeinbewilderment,fancyingIcastnoshadow.SometimesIrideabuckingfaithwhileonehandgripsandtheotherflails23)theair,andlikeanydaredevilIgouge24)withmyheelsforblood,forawilderride,formore.
Thereisnotaguaranteeintheworld.Ohyourneedsareguaranteed,yourneedsareabsolutelyguaranteedbythemoststringentofwarranties,intheplainest,truestwords:knock;seek;ask.Butyoumustreadthefineprint.“Notastheworldgiveth,giveIuntoyou.”That’sthecatch.Ifyoucancatchitwillcatchyouup,aloft,uptoanygapatall,andyou’llcomeback,foryouwillcomeback,transformedinawayyoumaynothavebargainedfor—dribbling25)andcrazed26).Thewatersofseparation,howeverlightlysprinkled,leaveindelible27)stains.Didyouthink,beforeyouwerecaught,thatyouneeded,say,life?Doyouthinkyouwillkeepyourlife,oranythingelseyoulove?Butno.Yourneedsareallmet.Butnotastheworldgiveth.Youseetheneedsofyourownspiritmetwheneveryouhaveasked,andyouhavelearnedthattheoutrageousguaranteeholds.Youseethecreaturesdie,andyouknowyouwilldie.Andonedayitoccurstoyouthatyoumustnotneedlife.Obviously.Andthenyou’regone.Youhavefinallyunderstoodthatyou’redealingwithamaniac28).
Ithinkthatthedyingprayatthelastnot“please,”but“thankyou,”asaguestthankshishostatthedoor.Fallingfromairplanesthepeoplearecryingthankyou,thankyou,alldowntheair;andthecoldcarriages29)drawupforthemontherocks.Divinityisnotplayful.Theuniversewasnotmadeinjest30)butinsolemnincomprehensibleearnest.Byapowerthatisunfathomably31)secret,andholy,andfleet.Thereisnothingtobedoneaboutit,butignoreit,orsee.Andthenyouwalkfearlessly,eatingwhatyoumust,growingwhereveryoucan,likethemonkontheroadwhoknowspreciselyhowvulnerableheis,whotakesnocomfortamongdeath-forgettingmen,andwhocarrieshisvisionofvastnessandmightaroundinhistuniclikealivecoalwhichneitherburnsnorwarmshim,butwithwhichhewillnotpart.
1.英文節選自本書最後一章，主要講述人應該拒絕在沉思中混日子過的誘惑，應該更加狂野與骁勇地探索世界的未知。
2.ThomasMerton：托馬斯·默頓(1915~1968)，美國作家，20世紀最著名的基督教神秘論者之一
3.diddle[ˈdɪd(ə)l]vi.〈美〉浪費時間，閑混
4.contemplative[kənˈtemplətɪv]adj.沉思的；好沉思的
5.itsy-bitsy[ˈɪtsiˈbɪtsi]adj.極小的，纖小的
6.merit[ˈmerɪt]vt.值得；應受到……
7.sulk[sʌlk]vi.生氣而不說話，愠怒
8.whoopee[wʊˈpiː]n.狂歡作樂
9.Cain：該隐，《聖經》裡的人物，因嫉妒和憎恨殺死自己的弟弟。
10.Lazarus：拉撒路，《聖經》裡的人物，病亡後又被耶稣救活。
11.Ezekiel：以西結，公元前六世紀以色列的先知
12.excoriate[ɪkˈskɔːrɪˌeɪt]vt.嚴厲指責，痛斥
13.cower[ˈkaʊə(r)]vi.蜷縮，蹲
14.fissure[ˈfɪʃə(r)]n.(狹而深長的)裂縫，裂隙
15.fiord[ˈfiːɔː(r)d]n.峽灣
16.stalk[stɔːk]vt.悄悄地追蹤，潛近
17.Alice：指小說《愛麗絲夢遊仙境》(Alice’sAdventuresinWonderland)裡的女主人公愛麗絲。故事叙述了愛麗絲從兔子洞進入一個神奇的地下世界，她在那裡喝一口水就能縮得如同老鼠大小，吃一口蛋糕又能變成巨人。
18.pare[peə(r)]vt.(逐步)削減，縮減
19.pry[praɪ]vt.(用杠杆等)撬動，撬開，撬起
20.porous[ˈpɔːrəs]adj.有孔的，多孔的
21.translucent[trænsˈluːs(ə)nt]adj.〈古〉透明的；清澈的
22.tinted[ˈtɪntɪd]adj.帶色的
23.flail[fleɪl]vt.鞭打；抽打
24.gouge[ɡaʊdʒ]vi.鑿，挖
25.dribble[ˈdrɪb(ə)l]vi.流口水；垂涎
26.craze[kreɪz]vt.使發狂
27.indelible[ɪnˈdeləb(ə)l]adj.難以去除的；洗不掉的；擦不掉的
28.maniac[ˈmeɪniæk]n.瘋子，狂人
29.carriage[ˈkærɪdʒ]n.運輸工作，車輛；(載客的)馬車
30.jest[dʒest]n.打趣，嘲笑
31.unfathomably[ʌnˈfæðəməb(ə)li]adv.深不可測地
作品賞析
英國詩人蘭德在75歲時曾這樣談論生命及自然：“我和誰都不争，/和誰争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該走了。”在弗吉尼亞州藍嶺的聽客溪邊，有一位年輕人，也選擇與自然為伴，專注于觀察、思考、閱讀和寫作，她在樹蔭裡觀看陽光下的松鼠，聽山谷中鳥兒的鳴啼從一個山頭傳到另一個山頭，俯頭觀察溪水中遊動的鲈魚，與一隻捕食獵物的蒼鹭對視，抑或坐在橫于水上的桐葉楓樹上看書，在夜裡仰望200萬光年外的仙女座星系，看四季在生靈萬物中流轉。
冬天，在陰天時去看人們臉上蕩漾的可愛和溫柔，雪天時凝視每一朵雪花的飄落。傍晚看成群的燕八哥蜿蜒飛向落日，夜晚則在櫻桃木爐火旁閱讀，想象愛斯基摩人如何造冰屋、縫合衣物，抑或神遊至外海，垂線釣一條北極斑鲑。金魚和蜘蛛在屋中遊走，萬物各安其所。
春天，林子裡開滿了花，鵝掌楸發出的新芽優雅地端坐于葉中央，反舌鳥在雲杉上唱歌，水蜥在溪中遊動。也是在這個充滿生機的春天裡，迪拉德質疑那造物主以揮金如土的禀賦和充滿奢華的關愛創造出的繁複世界，而最終明白美本身就是創造者豐茂的果實，那繁複的、奇異的、糾纏的、抑或恐怖的，最終都在善意的恩寵下自由成長，活潑奢華，恰如其分。而“我”要做的則是在明媚的春光中感受自然的豐茂，從鴨池塘的一滴水中窺探聽客溪的整個春天，在森林裡的破水族箱上撿起已經蛻落的蛇皮，看落日霞光奔跑着掠過群山，在一年中最富有生命力的季節過純淨的生活。
夏天，蚱蜢在草原上集結軍隊，溪水上漲，洪水泛濫。夏夜天空的藍色穹頂猶如馬戲團的帳篷，迪拉德蕩入這個神秘的世界，想一窺究竟，于是那為世人所贊美的自然的容顔逐漸被揭開面紗，殘酷、愚蠢抑或荒謬一一呈現。寄生蟲貪婪地毀滅一切，各物種相互殘殺甚至自我啃噬，溪中的青蛙被巨型田鼈瞬間吸幹，草蜻蜓會食自己剛産的卵，雄螳螂在交配中被雌螳螂一點點吃掉。造物主在造出豐盈萬物的同時也在吞噬這個世界，自然的身上滿是疤痕，面對大自然未戴冠冕的樣子，迪拉德産生了無數的疑問：這個世界如此豐沃又如此殘酷，它到底是在做生的買賣，還是死的交易？究竟是我們為死亡哀悼的情感出了錯，還是世界的運行機制荒唐之至？她繼續潛行在聽客溪邊，在安靜等待麝香鼠的時刻，明白自然界的萬物自顧自死亡又生長，卻始終保有美好的尊嚴，人類的悲哀與觀看無法介入，“不管我們要不要，或知不知道，美和天道兀自展現，我們隻能盡量在場。”于是“我”變成花瓣、石頭、羽毛，潛行于聽客溪邊，學會與大自然真正相處，靜候它發光的榮耀。
秋天來了，它讓石榴變甜，讓蟋蟀和大黃蜂失去知覺，在紅楓上燃起火焰，讓已結籽的青草彎下腰，再把蚯蚓和甲蟲們全部推入了泥土深處，醞釀着下一場四季輪回。
時間周而複始，那些發出的疑問又散入了空氣中。在為父複仇、重整乾坤的重任面前，哈姆雷特也曾發出生與死的天問：“誰願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淩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官吏的橫暴和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小人的鄙視，要是他隻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哈姆雷特最終倒在大殿之上，卻用疑問和生命為我們上演了一場絕美的命運悲劇。造物主不回答任何人，我們看見、發問，然後繼續生長，“年輕人自豪地以戀人為其傷疤命名；老人獨自在鏡前，用眼睛拭去其傷疤，見到完整的自我”。于是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我們怒吼着，等待着，盼望着，然而最終贊頌那曾所見的世間萬物為美。
保持純真和忘我是迪拉德選擇與自然相處的方式，或許也是與世間萬物相處的最高法則。宋人張拟在《棋經》中将下圍棋的境界分為九品，其中二品為坐照，一品則為入神。在寫作《包法利夫人》期間，福樓拜曾在給朋友的信中談道：“我感到男人與女人、情人與情婦在自己身上融為一體，在這個秋天的午後，在金黃色的樹林裡，我騎馬漫步，我就是馬、樹葉、風以及它們傾談的話語，我就是那使它們沐浴着愛意的眼睑半開半阖的紅色的陽光。”那全身心的投入與忘我，是讓神入駐自己的心靈，屏息靜候美降臨的時刻，是想将自己變成世界忠實的觀察者和記錄員，做造物主的朝聖者。
《聽客溪的朝聖》并不是一部十分成熟的作品，偶爾像是生物學考察日志，偶爾又像是浪漫派的詩歌。它呈現的是安妮·迪拉德對大自然的細緻觀察和詩意感受，但更多時候我們看到的是一些美的時刻，是許多形而上的大膽發問，是一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睥睨一切的目光和天馬行空的思考。一切美的事物、新鮮的知識，我們稱之為奢華的、豐盈的、殘暴的、危險的、繁複的，還有那勇敢無畏的好奇心，在年輕的頭顱中馳騁沖撞，火花四濺。這是屬于年輕人的時刻，充盈的生命與這世界交鋒的每個時刻都大聲诘問，它被撕裂、被馴服，并最終毫無保留地将心靈獻祭于自然和美。迪拉德在等待那道光，它來時，山嶽大開，萬物轟隆。
25年後迪拉德再次談起年輕時與自然為伴的那些日子：“我毫不畏懼上帝而沖了進去；27歲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擁有一切該有的放逸，來與世間最偉大的主題交鋒。我毫不畏懼人而沖了進去。”那些困惑、诘問終将都成為歌頌。迪拉德說“你看到什麼就得到什麼”。那些行于大路上的年輕人，請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