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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莎的荨麻衣

時間:2024-11-05 06:28:11

事隔多年,重溫童話,我的身份從懵懂少女,變成了給女兒講故事的母親。多年前深愛得痛徹肺腑的《海的女兒》,此刻我講講停停:我女兒還太小,聽不懂,但,我希望她聽懂嗎?我願意看她如此之癡,自毀自殘,最後化為泡沫?

童話大抵黑暗,《白雪公主》太血腥,太妖魔化女人的嫉妒;《灰姑娘》中,王子隻記得這雙鞋,不認得這個人……挑挑揀揀間,打動我的,竟是從不曾注意過的《野天鵝》。

仍然是殘酷後母的故事,王後把十一個王子都變成天鵝,任他們飛走。小妹妹愛麗莎想救回哥哥,唯一的辦法是去教堂墓地摘回有毒的荨麻,織成背心給哥哥們穿上,他們才會變成人。“她用柔嫩的手拿着這些可怕的荨麻。這植物像火一樣的刺人。她的手上和臂上燒出了許多泡來。”更苛刻的是:“從你開始工作的那個時刻起,一直到你完成的時候止,即使這全部工作需要一年的光陰,你也不可以說一句話。”

同是啞女,人魚是用聲音換取了雙腿,永遠出不了聲,大概也就死了心。正如纏了足不能複原一樣。而愛麗莎,唇舌無缺,她能說,但必須用意志控制,“不說”。

她去教堂墓地摘荨麻,要經過吸血蛇妖,她會不會驚恐得想大叫;編織的分分秒秒,全是火燒火燎的痛,她有沒有停下來,向自己手心吹口氣,卻連一聲“哎呀”也不能出口。

忍住,好難。

“我沒有。”一張口烈焰就會噴射,卻隻能,像吞火藝人一樣,把滿腔怒火艱難咽下去。

形勢越來越嚴峻:大主教指證她是巫婆,國王親見她走過墓地,也決定燒死她。火刑柱上的火焰在等待她。在去往火刑架的遊街路上,她來不及擡頭,她充耳不聞,她起滿水泡的手還在編織荨麻衣,并且——緘口不言。

寒山問拾得:世人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我當如何處之?拾得曰:隻要忍他、避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這不是“不要理他”就能解決的問題。

在最後關頭,十一隻野天鵝來了,正如她拯救他們一樣,他們拯救了她。千鈞一發的時刻,她終于能夠開口:“我是無罪的。”——成年如我,看到這一行字,熱淚盈眶。

愛麗莎和她的哥哥們,被命運殘酷折磨而不退縮。她遍曆了流浪、富貴、疼痛、诋毀,“人們把她從那華麗的深宮大殿帶到陰濕的地窖裡去……孩子們唱着譏笑她的歌曲。沒有任何人說一句好話來安慰她”,她卻仍然工作不辍。這是最笨然而最有效的方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而斯人如何成全大任?不是被動承受,是主動地,迎接、面對與負擔這苦與勞,無論多麼冗長痛楚,要經曆怎樣的傷害與诽謗,有多少次心灰意懶,都務必堅持到底,而且在完成之前,隻字不提。

對于受苦、罪惡和人類其他一切患難的唯一藥物就是智慧,還有沉默,以及辛勤的勞作。

(木木摘自《汕頭特區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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