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淪陷般的閱讀是在高考結束之後。我沒考好,沮喪至極,卻又不能放棄,隻好像所有高考失敗的學生一樣,在極度倦怠中為複讀做好心理準備。我不願見人,不願出門。媽媽見我這樣于心不忍,将我送到一位阿姨家玩兒了兩天,阿姨家有個工作的大哥哥,臨走那天我看見他桌上堆着一摞書,就問他那些書能不能借我看看,他想都沒想就說行啊。
我把那些書抱回了家,它們是17套武俠小說,有《鹿鼎記》《白發魔女傳》《神雕俠侶》《陸小鳳傳奇》等等。回到家後,我便開始閉門不出,從早看到晚,隻在該吃飯的時候,揉揉酸脹的眼睛出來轉一圈兒,吃完飯繼續回屋看。我有一間自己的屋子,距離我家後窗50米遠,是媽媽為了我學習清靜專門向單位借的一間舊倉庫,孤立在一排平房的盡頭。一些夜晚,我常聽見窗外有腳步聲,但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隐約中,我感到一些事情是我與世界之間單獨發生的,它秘密地生,秘密地死,說出來,意味着我獨自承擔的恐懼、羞愧、困惑都将被打破,都将因為外部世界的介入變得讓我無法控制。
這種有意識地封鎖内心的心緒與舉止,或許正是生命的孤獨感最初成形的時期。現在來看,我應該感謝當時的自己——一個情緒消沉的高中女生,在受挫的郁郁寡歡中,并沒有主動去尋找一個外人進入自身的孤獨,而是選擇了17部與現實差之千裡的武俠小說作為陪伴,從而将那隻叫作“孤獨”的細白瓷瓶保存完好,維持了它的純度。
17套書接近讀完時,小說裡的人物已經開始混亂。我隻記得一群人在書裡刀光劍影,行俠仗義,鬥得昏天黑地。假期臨近結束,我把這些書捆好,完完整整歸還給大哥哥,卻沒料到回來後就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
從此,我不再讀武俠小說,隻在心裡默默向它們緻謝。在我生命的第一個陷落期,它們以流暢的故事和身懷絕技的人物填平了我那段向下彎曲的人生空白。它們讓我喜歡上“江湖”這個詞,它意味着天地之大、之離奇,它快意恩仇,剛柔并濟,它正得光明,邪得磊落,連時間都像刀光一樣閃亮分明。另外,它最吸引我、最讓我向往并給我幻想的是武藝頂推着一個人的膽魄,即所謂“藝高人膽大”。是的,我需要勇氣,需要不再害怕,需要在考試失敗後不再退縮在一間緊閉門窗的小屋,需要大膽地接受今後的每一次失敗。
這之後的閱讀,越來越多,越來越鮮明地附着了諸般需要。我常懷戀18歲之前的那些閱讀,它們真像青春時光,因為不計前因與後果,所以清亮又純粹。它們與文學無關,隻因一種青春的興緻和沖動。它們不畏雅俗,不管正邪,拿起就沉湎,扔下就忘記。它們忽而着魔,忽而棄絕,沒有猶豫,沒有糾纏,利落幹淨就好像西門吹雪的劍術。也因此,它們隻是生命自然的靠近和親近,清新無邪,就好比一片雨後的嫩葉,挂在我記憶的樹梢,熠熠閃動,曆久彌新。
(林冬冬摘自《黃河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