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麗失蹤了。
她抛下葉子遙,抛下那個曾經和葉慕群的家,拿着大筆賠償金失蹤了。
葉子遙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宿舍裡,整整一天裡不哭也不說話。
彼時,她們已經搬回了重新裝修好的宿舍。姜楚和林沐顔已經來了不下十次,卻也隻能在樓下幹瞪眼,害得女生宿舍樓下已被圍得水洩不通。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當你傷心難過痛到無法呼吸時,外面照樣車水馬龍,歌舞升平。
李悅婷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要不,我去樓下讓他們走?
葉子遙不說話,隻是盯着手上的CT片子出神。自從葉慕群走後,葉子遙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看手上的CT片子。
所謂的傷心過度,睹物思人就是這樣吧。李悅婷下樓,從一群花癡女生中掙紮地穿過去,擺擺手,說你們就不要再來添亂了!
姜楚倒是配合,林沐顔一聽炸毛了。
添亂?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添亂了!倒是你,為什麼都這麼多天了,她還是不肯見任何人!你這頭号閨蜜是怎麼當的!
因為好幾天見不到葉子遙,林沐顔已經很不爽,又被這群胸大無腦的女生圍觀了這麼久,火氣早就升到了腦門兒,活該李悅婷倒黴。
你這是在說我?!李悅婷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意思是有種你再說一次。
李沐顔也不甘示弱,沒錯,我說的就是你!
都說輸人不輸陣。一向吵架無人能敵,不用給蹿天猴都能上天的李悅婷,竟然幽怨地看了李沐顔一眼後,轉身上樓了。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轉眼離葉慕群去世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裡,李悅婷她們努力做到在宿舍裡連走路都不發出任何聲響。如果葉子遙哭一場鬧一場,或者病一場,她們都會不那麼擔心。
關鍵是,她就那麼坐着,像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可好在,一切都會過去。
葉子遙開始上課,下課,去食堂。
就算她心裡還是千瘡百孔,可至少表面上看,似乎已經複原了。
也許,她也有她的苦衷吧。李悅婷說的是艾美麗,她總覺得艾美麗的失蹤比葉慕群去世還要讓葉子遙無法接受。
葉子遙似乎沒聽到。她站在五樓的窗口,下面有曬被子、打羽毛球、打飯的女生不斷經過。
她們是不是也有不為人知的心事?葉子遙輕聲說道。
你說什麼?李悅婷沒有聽清。
沒什麼。葉子遙努力地呼一口氣,轉過身,拍拍手,我說趁我不在,二食堂的胖大叔有沒有移情别戀啊?
啊?你剛才說……
葉子遙重新歎一口氣,換上悲傷的表情,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那胖大叔真的移情别戀了!
沒有沒有!!李悅婷不停地擺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葉子遙,然後又拿手在她額頭摸了摸,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兒吧?
其實她想說的是,葉子遙,你真的又回來了嗎?
那個得知李悅婷偷摸将教導主任反鎖在教室裡,遞過來一隻雞腿,說幹得漂亮賞你的,葉子遙,你終于又回來了。
她不但用一周時間将所有落下的課程全部補完,還自學了犯罪心理學,酒的分類和各種急救小知識。
李悅婷驚詫地看着她,葉子遙,你這是要把自己活成一所藍翔技校啊!
葉子遙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答對!
姜楚和林沐顔也一起伸出兩根手指,在李悅婷的面前晃了晃,答對!
李悅婷沒好氣地白他們一眼,你們是複讀機嗎!是不是葉子遙說中午去吃屎你們也說好啊!
姜楚和林沐顔互相看了一眼後,一起指向對方,你去!
為什麼我去?林沐顔皺着他那好看的眉毛不服氣地嚷嚷。
你不去難道我去?姜楚晃晃他手裡的飯卡和洗澡卡,意思是你别忘了你現在可是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
你!林沐顔揮拳去打,姜楚趁機躲到葉子遙背後,結果一追一躲,葉子遙站不穩眼看着就朝前倒去。兩個人争着去扶,又都怕對方占了先機,拉扯間,葉子遙很配合地直接摔了個狗啃屎。
然後——
那個讓她一想起就會想到葉慕群,就會痛不欲生的夏沫,從她旁邊徑直走了過去。
那個黑夜漫過天空盡頭的角落,夏沫那不容拒絕的聲音,真的成了葉子遙永遠的傷夢。他說,就當我們從來都不曾遇到過。
是的,就當從來不曾遇到過。
哪怕擦肩,哪怕相遇,哪怕咫尺,也要當從來不曾遇到過。
你仍是我的軟肋,卻再也不是我的铠甲。
等到林沐顔扶起擦破胳膊的葉子遙,姜楚已經一把推開走過來的安洛洛,大聲責怪,你還愣着幹嗎,快去拿紗布啊!
保險公司的調查人員出現在學校時,葉子遙剛把林沐顔那尊佛請走。
姜楚雖然是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可跟林沐顔比起來,那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連拉條幅這麼LOW的招數,林沐顔都能想得出來。
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學校雖然沒有直接處理林沐顔,但還是間接警告了當事人——葉子遙。
說什麼女生要學會自尊自愛自重。
她也想啊。也想在心裡拍拍自己的肩膀,做得好!可前提是誰能把林沐顔的手和腳給捆起來。
剛從教導處出來,就被保險公司的人又“請”了回去。明擺着各種就診記錄、保險條款和律師拟好的起訴書,上面寫着顯眼的兩個大字——
騙保。
沒錯,竟然是騙保!
葉慕群以欺詐手段騙取保險公司大額賠償金。
雖然保險的受益人寫着艾美麗,可作為艾美麗的親生女兒,在艾美麗拿了大額保險賠償金失蹤後,很自然地就找到了她。
在對方同一個問題問了至少三遍後,葉子遙才扶着桌角讓自己努力不倒下去。
她早就看出艾美麗有問題,可她一直還天真地以為真的隻是一個誤會,一個讓她不那麼替葉慕群感到不值的誤會。
艾美麗一早就想好了吧,也一早就知道葉慕群得的不是什麼炎症!所以葉慕群才會忍着痛也不去醫院,才會騙她說什麼腸痙攣,才會……
他到底是有多愛她,愛到替她想好了将來的一切!哪怕他也一早就發現了她的端倪。隻是,他一定沒想到,她會連自己的女兒都抛下。
葉子遙?葉子遙!
律師又将起訴内容念了一遍,提醒她,要麼返還騙取的賠償金,要麼就等着法院見!而法院見的後果,是不但要返還賠償金,還會坐牢!
在對方又叫了兩遍名字後,葉子遙才終于清醒過來,她緩緩地吐出兩個字。
我賠。
Chapter18
葉子遙回到宿舍時,李悅婷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她一面喝,一面醉眼迷蒙地望着葉子遙,說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你知道青天怎麼說的嗎?
葉子遙伸手去扶她,她一把推開,開始咯咯傻笑,青天它說,滾你媽的!我這麼忙,哪有時間理你,自己看天氣預報去!
哈哈……哈哈哈……李悅婷又抓住安洛洛,問:是不是很好笑啊!
安洛洛把她扶到床上,李悅婷你醉了。我哪有醉?李驚婷又東倒西歪地起來,來,讓我們幹杯!初戀無限好,隻是挂得早!
等到李悅婷終于不鬧了,在床上沉沉睡去時,安洛洛才猶豫地開口,那個今天陳明廣又跑去向林藍表白了,還有……
為了能盡早地還清保險公司的賠償金,葉子遙不但找中介賣掉了家裡的房子,又另打了兩份工。
果然生活對于葉子遙來說,就是生下來,活下去。她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去聽任何的八卦消息,哪怕是和李悅婷有關的。
安洛洛有些為難地重複,還有,我之前看到夏沫坐在保險公司的調查車裡……
本來已經脫了鞋倒在床上的葉子遙,一下子跳起來。
安洛洛剛才說,夏沫,坐在保險公司的調查車裡。
果然。
如果說喜歡一個人是沒有原因的,那麼恨一個人,肯定是有他一千個一萬個理由。
隻是,他又何必要讓她以為他真的是喜歡她。何必。
在包廂裡再一次見到林藍時,葉子遙一點兒都不奇怪。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隻是一個宿醉幫手,所以就算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是會來。
她點了點滿屋子的人,一共二百四十塊,請直接付現金。
林藍很痛快地付了錢,這一次她沒有故意往地上倒酒,也沒有人跑出來為難葉子遙,這世界平靜得好像她們從來就不曾相識。
聽說你最近很缺錢?等到葉子遙收拾完最後一個空瓶子準備走時,林藍終于說話了。
需要多少才能離開夏沫。
葉子遙愣住。林藍問的根本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果然這世界上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她已經忍不住要點頭了。
林藍冷笑起來,我忘了你是不會答應的,不會被金錢所侮辱,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不錯的提議……
那個晚上,葉子遙已經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她隻知道她每喝下去一瓶,就離還清保險公司的賠償金又近了一步。
她一瓶接一瓶地灌下去,喝到連林藍身邊的人都問,她不會出事兒吧!
她當然不會出事兒,她還要替艾美麗還清那些錢。她隻是喝到整個人醉倒在地,手裡還握着喝到一半的啤酒。
她的眼前開始有各種人影出現。
葉慕群的。艾美麗的。那個男人的。夏沫的。林藍的。
在她最後閉上眼睛的瞬間,終于知道了夏沫為什麼要恨她。
怪不得他說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怪不得他要讨厭她。
怪不得他會和姜楚大打出手。
怪不得他會突然人間蒸發。
怪不得姜楚會說不要去!我是為了你好!
所以,他才會讓她永遠都記住那一天,才會在跆拳道課上劈下來,才會一次次羞辱她……
才會說,就當我們從來都不曾遇到過。
李悅婷突然變得文藝起來。
她常常45度仰望天空,感歎道:自找的痛,又何必喊疼。要怪就怪自己!有本事喜歡上别人,沒本事讓别人喜歡自己。然後在後面加一句:破罐子破摔的感覺,簡直太美好了!
是的,最近李悅婷變多了。她不再瞪着葉子遙,說你腦子什麼時候安裝了自燃系統,而且還全自動的!砰一聲就燒壞了!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思考人生。
她說這世界上有兩個我,一個假裝快樂,一個真心難過。
李悅婷難不難過葉子遙不知道,她隻知道林藍破天荒地找她不是為了夏沫。
你根本不喜歡林沐顔!
是嗎?葉子遙反問,并沒有興趣和她就這個問題讨論下去。誰知剛走兩步,胳膊就被林藍從後面拽住,葉子遙,我警告你!不要糾纏林沐顔!
誰?林沐顔?葉子遙一把掙脫了林藍的控制,不屑地說:這句話你應該和你哥說吧!
彼時,葉子遙已經成了林沐顔的女朋友,在他單方宣布下。
他說他三歲時就會唐詩三百首,八歲時《出師表》倒背如流,十三歲時掐指一算四年後會有一個坎兒……
原來你還會未蔔先知!葉子遙已經聽他長篇大論了快一個小時,差一點兒就睡着了。
林沐顔一看葉子遙接話,更來勁了。他用力清清嗓子,我有超能力這事兒吧,也是這幾年才确診的。
葉子遙被噎得一口氣半天才上來,那你能占蔔一下你爸什麼時候能拿下珠三角那塊地嗎?
是的,在林沐顔痛哭流涕再三保證以後一定回去接管集團,而不是去搞什麼賽車的情況下,他爸又開通了他的信用卡。前提是每周都要去集團旁聽一次例會。
我跟你說,那簡直就是滿清十大酷刑啊!一提到每周那生不如死的半天例會,簡直比讓林沐顔去吃屎還難受。
他搖搖頭,一張生無可戀臉。葉子遙,你一定不知道例會上那些老頭子到底是有多讨厭,他們就像是一千隻蒼蠅一樣在你面前嗡嗡嗡,不停地說,說到你真想伸手掐死他們!不過,我還得感謝他們。要不是他們,我哪有骨氣和姜楚那家夥分道揚镳!
說到姜楚,葉子遙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他,隻有一次在去打水的路上,見他和安洛洛在激動地說着什麼,看起來像在争執。不等她走近,安洛洛瞥見她直接掉頭走掉了。
回到宿舍本想問安洛洛,又覺得算了。艾美麗的失蹤,讓她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得多。
不過,讓大家不解的是,聽說姜教授離正式任命副院長隻差一個月時,竟然提前申請退休了。Chapter19
葉子遙想要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明知道有玄機,明知道林藍不會那麼好心幫她介紹宿醉幫手的工作,可一想到保險公司最後的還款期限,她還是去了。
葉子遙按照短信裡的地址,一路找來發現竟是個舊工廠,剛一邁進來,大門就直接從外面鎖住了。
這次沒有不懷好意的醉酒男人,沒有讓她喝到差點兒胃出血的人群,隻有幾個臂上紋着紋身手上拿着木棒的小太妹。
她們一步步逼過來,不等葉子遙發問,一棒子就結結實實地招呼上了她的後背,接着是雙腿和前胸……
她想,大概這一次沒有那麼好命,不會有人破門而入,不會再聽到夏沫那麼堅忍地說,不要再讓我痛苦到無法自拔。
可她錯了。
當葉子遙用胳膊擋開落向頭上的一棒時,大門“哐當”一聲從外面打開了,接着是林沐顔沖了進來,後面跟着夏沫和林藍。
不同的是,林沐顔揪着沖在最前面的小太妹的頭發,直接就掼到牆上,剩下的人看了林藍一眼後也紛紛退了出去。
林沐顔一把扶住已經搖搖欲墜的葉子遙,指着眼前的林藍,咬牙切齒地說:不要再有下一次!不然别怪我不客氣!哪怕是你!
林藍臉上浮着輕蔑的笑,說好啊,不會有下一次。
而夏沫,那個曾經抱着葉子遙,說不要再受傷害不要再讓我擔心的夏沫,此刻正用嘲諷的表情看着她。
他說葉子遙,我還真是小瞧了你!我不要你,你就立馬換人,不過你到底是怕寂寞還是為了錢?
早已滿眼殺氣,在聽了夏沫的話後已經握緊拳頭的林沐顔,被葉子遙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抱住。
葉子遙死死咬着嘴唇,像個明明已經痛到沒有力氣卻倔強到不肯認輸的小孩子,強撐着讓自己不倒下。
她說夏沫謝謝你,這麼忙還有空來親自傷害我。
原來成長不是你走過多少路看過多少風景愛過多少人,而是你連哭聲都要調成靜音的過程。
在這過程中,夏沫突然拉住林藍,吻了上去……
她說林藍請你記住你對我的承諾。
她說葉子遙從此我們之間再無幹系。
秋天走到盡頭的時候,樹上的葉子突然間一夜凋敝。仿佛一場盛大的悲傷,鋪天蓋地。
林藍竟然來求葉子遙。
她沒有了以往盛氣淩人的姿态,強忍着心中的怒火,說怎樣才能把林氏集團非法拿到珠三角那塊地的證據交出來。
證據?葉子遙冷笑,你在醫院裡威脅我爸讓我離夏沫遠點兒,不然就去告發他騙保時,你有沒有想過讓我交出證據?當你雪上加霜說起艾美麗,讓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時,有沒有想過我會交出證據?
呵呵,證據!
葉子遙笑得眼淚都要溢出來,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爸騙保這件事?
林藍似乎很意外葉子遙會知道她去過醫院,愣了半天,仰起頭好漢做事好漢當地承認。
沒錯,我是去過醫院。最初,我隻是想找人查你,誰知道不小心知道了你爸為了騙保竟然用假的CT片子蒙混過關,還不小心知道被換了片子的竟是夏沫的爸爸夏之航,更不小心知道了你媽……
林藍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着葉子遙的反應。
葉子遙伸手擦了擦眼睛,她突然不知道要去怪誰?是怪葉慕群太愛艾美麗?還是怪姜教授沒有發現片子拿錯?又或者是怪夏之航承受力太差,沒去醫院做進一步檢查,就以為自己得了癌症而消失?
所以,夏沫才會恨她,才會以為是姜教授和葉慕群為了騙保,間接害了他爸!才會和姜楚在籃球場大打出手。
葉子遙上次醉到不醒人事前,聽到林藍和那群人說起夏沫,說起夏之航,說起自己去過醫院,她一下子就原諒了夏沫所做的所有。
她唯一不能原諒的人,是她自己。
她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兒發現葉慕群的異樣,為什麼要去喜歡上夏沫,為什麼要因為夏沫連葉慕群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為什麼到現在,她還是沒有辦法忘記他。無論他對她做過什麼。
夏沫。
林沐顔出現時,李悅婷正瞪大了眼睛問葉子遙,Excuseme?
葉子遙背對着教室,沒有為什麼,我已經從他手中拿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不想再繼續利用他了就這麼簡單!
葉子遙!
李悅婷驚呼,她不光是對葉子遙的做法感到吃驚,更是為了站在葉子遙背後的林沐顔感到悲傷。
那個吊兒郎當,打架抽煙喝酒,本可以愉快地當他花花公子二世祖的林沐顔,此刻正憂傷地站在那裡,眼睛裡鋪滿了鑽石般的碎淚。
他問:葉子遙,是真的嗎?我對你來說,真的就隻剩下利用的價值?
那個李悅婷恨恨地看她一眼,跺腳追出去的傍晚,葉子遙始終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她是故意的,故意讓林沐顔聽到。
如果她的世界已注定殘缺到無法圓滿,那麼就讓他恨她,也許是對他最後殘忍的仁慈。
林沐顔出事的前一天,保險公司已經下了最後通牒。一周内再不返還剩餘賠償金,就等着法院見。
李悅婷已經哭得快要斷氣,葉子遙根本無法從她嘴裡問出什麼。她隻剩下号啕大哭。
林藍的一巴掌,葉子遙連躲都沒有躲。
那是她應得的。
那是她為林沐顔能做的所有。
那個一臉玩味地重複,原來她叫葉子遙的林沐顔。那個說我的确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可很快就是了的林沐顔。那個一本正經地要求葉子遙給他再講一遍函數求法的林沐顔——
此刻正安詳地躺在那裡,手裡還緊緊攥着賣血賺來的兩千塊錢。他已經把能透支的信用卡全部透支光,可離還上保險公司的錢還差那麼一大截。
所以,在他爸再一次停了他的信用卡,扣了他的跑車後,他跑去賣血。
哪怕他知道葉子遙隻是利用他。
他為了多賣點兒血,喝了好多好多瓶啤酒。為了能早點兒把錢給葉子遙,他搖搖晃晃地騎上了摩托車……
如果不是李悅婷哭到昏天暗地,葉子遙還一直以為她喜歡的人是陳明廣。那一刻,她才知道為什麼有段時間李悅婷每晚都會喝很多酒,為什麼胳膊上會有很多細細的針孔。
那是在明知道林沐顔喜歡的不是自己,還是忍不住要喜歡他時,就用針紮自己。
她以為疼了就忘了他了。
原來,每個人都會情深。隻是情深不壽而已。
而葉子遙欠林沐顔的,此生将永難還上。
Chapter20
葉子遙知道,那個曾經當宋甯問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她面無表情說求死的李悅婷,那個在葉慕群去世哭得比她還大聲的李悅婷,因為林沐顔,和她永遠地被隔在了兩端。
她一看到她,便會想起林沐顔的死。就像她看到夏沫,就會想起葉慕群。
她沒有資格怪李悅婷。
隻是她不知道李悅婷為什麼要将她騙到學校的廢棄倉庫。
等她醒來時,竟發現和她同樣一臉丈二和尚的姜楚。他揉着有些疼的腦袋,一臉意外地看着葉子遙,你怎麼在這裡?這是哪兒?
葉子遙回憶了一下,剛才李悅婷讓她去學校倉庫那兒拿個快遞,剛到倉庫就被打暈了……
而姜楚的情況似乎和她差不多。
等到發覺問題不對時,安洛洛已經神情崩潰地站在了倉庫門口。她看葉子遙,再看姜楚,突然神經質般大笑起來。
她說葉子遙,你知道宿舍鎖好的門為什麼會打開嗎?知道林藍為什麼會沖進宿舍給你一巴掌嗎?知道是誰告訴姜楚你去火車站找夏沫的嗎?!還有,你一定以為是夏沫向保險公司告發你的吧!
哈哈,哈哈哈……這一切,都是我!是我啊!!我從林藍那裡知道你爸竟然騙保!
如果說人生本是一場夢的話,那麼葉子遙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夢。
夢裡那個性格乖巧的安洛洛突然發瘋般沖過來,她說我三歲時我爸就死了,九歲時夜裡繼父跑來我的房間,我媽就在隔壁,任由我哭啞了嗓子喊破了喉嚨……從那以後我的人生就偏離了正常軌道,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害怕任何異性。結果姜楚出現了,他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那早已破敗不堪的心。是你!是你将我又徹底打回了原型!所以!
所以,在安洛洛紮向葉子遙胸口的刀被姜楚死死握住後,反手朝自己紮了過去……
她已經痛苦生活得太久。
安洛洛被警察擡上120時,嘴裡還在喃喃地重複,葉子遙我恨你,可我更羨慕你,羨慕有那麼多人喜歡你。
冬雪隆隆。
李悅婷把臉貼在窗玻璃上,聲音空寂地說,你可以不原諒我。林藍說有關林沐顔最後說的話要轉告我,條件是你去廢棄倉庫。
彼時,收音機裡在反複播放長江流域大面積突降暴雪,已導緻多處火車停運,請大家注意出行安全……
葉子遙拿起手機跑出去,在門口遇到一臉錯愕的宋甯,這個大雪天她是要去哪裡?
李悅婷沒有說話,如果換成是她,她會和葉子遙一樣,也會去。
所以,葉子遙已經用行動讓李悅婷知道,她從來沒有怪過她,又談何原諒。
葉子遙到的時候,林藍已經站在風雪中。
雪花覆滿了她纖長而濃密的睫毛,她的腳踝深深地陷在積雪裡,打着漩兒的寒風從她的身邊吹過。
她過了足足有十秒鐘才開口。
我知道你會來。
是的,她會來。就算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她也會來。
這是葉慕群欠夏家的,她來替他還。
她跟着林藍走了很遠的路,有好幾次都差點兒栽進雪裡,冰冷的雪花順着脖頸瞬間涼透了身體。等到再也無路可走時,林藍才停下了腳步。
她呵着白色的氣,眯起已結起冰碴兒的眼睛,葉子遙,你要的答案就在前面。
一個小時前,林藍隻是發了一條短信,說有夏之航的下落,她便連外套都沒穿就跑了出來。
如果她不出來,如果她猶豫,如果她……那麼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痛。
她覺得痛極了!那種侵入四肢百骸的痛,一點點,一寸寸,最後無孔不入。
她已經忘了怎麼哭,隻是用力死死捂住胸口的地方,呆呆地坐在雪地上,看着無數的雪花靜靜地落下,一層又一層,像要下到荒蕪。
而林藍卻瘋了般地搖晃着葉子遙,說掉下去的人為什麼不是你啊!為什麼!!死的是你!是你才對啊!!
是啊,是她才對啊。
葉子遙從來不知道林藍的力氣會那麼大,大到輕易可以将她拖起。林藍拖着葉子遙重新來到山崖的邊緣,隻要輕輕一搖晃,她就可以掉下去。
她已經不想反抗了。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下面沒有盡頭的地方,竟有種安詳的感覺。
她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等到李悅婷脫掉外套将她緊緊抱在懷裡,葉子遙像小獸般從喉嚨裡發出兩聲悲怆的嗚咽聲後,昏了過去。
她醒來已是兩天後。
李悅婷剛從警局做了筆錄回來。她驚喜地去喊宋甯,說醒了醒了終于醒了!
此時大雪已經停了,窗外的風也靜谧下來,隻有耀眼的光線折了進來。
葉子遙眯了眯眼睛,最後又痛苦地閉上。汩汩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滑下來。
她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林藍說有夏之航的下落,她跟去了,然後林藍在背後想把她推下去時,是夏沫——
那個最後一點點摳開她的手指,帶着解脫而不舍的笑掉下去的夏沫,救了她。
他終于不再那麼清寂,不再那麼冰冷,也終于,說了歡喜。
他說葉子遙,真高興能遇見你。
他說葉子遙,我太蠢竟浪費掉那麼多時間。
他說葉子遙,你快放手,要不然你也會掉下來!
最後他說葉子遙,我愛你。
葉子遙用力打着李悅婷。
李悅婷一下也不還手,任由葉子遙打着。直到葉子遙打累了,又昏睡過去。
昏睡前,她一直在重複着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要讓夏沫去!為什麼掉下去的人不是我!
大概這世上最難回答的,就是為什麼。
為什麼時光不可以倒流,為什麼花會開天會亮,為什麼心會痛我要遇到你,又為什麼你塞滿我的整個過去,卻在未來永遠地缺席。
Chapter21
冬去春來,花又開。
葉子遙還是會上課,下課。隻是她發呆的時間更長了。
她已經辭去了宿醉幫手的工作,跆拳道館陪練也不去了。唯一一次去拿落下的衣服時,教練竟惋惜地感慨,那幾個交了三年學費的學員不來了,連你也要走了。
葉子遙笑了笑,沒說話。
她怕一開口,就會有眼淚流出來。
她慢慢地一個人往回走,路邊的野花開得正好,身旁的楊柳早已按捺不住地迎風飄舞,擁擠的人群中有身影一晃而過。
她連猶豫都沒有,撥開人群追了好遠,最後跑掉了鞋子,摔破膝蓋跪倒在地,才發現那不是他。
那男生也有單薄的眉目,清寂的面孔,一笑也感覺整個春天都來了。
可他不是他。
男生探出手,關心地問:你沒事兒吧?
在逆光裡,葉子遙揆攏了雙眼。
她好想去抓住他的手,抓住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她夢裡的手,再也不放開。可她最後竟然放開了他的手,眼睜睜看着他用另一隻手一點點摳開她的手指,掉了下去……
電話撥通的時候,姜楚正在醫院。
那是整個D市最好的神經專科醫院,聽說院子裡有成片的桂花樹,八月的時候整個醫院裡都有桂花的香氣。
她本來是要感謝姜教授的,竟然拿出所有退休金替她先還清了保險公司的餘下賠償金,可話到嘴邊卻變成,安洛洛她好吧。
嗯,她好。電話裡傳來護士詢問病人有沒有按時吃藥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姜楚有些猶豫地開口,你難道不想知道夏沫……當初為什麼會和林藍在一起。
哦,夏沫。
你看,在過了一百二十三天零四時八分後,又有人提到了你。
提到那個無須記起,便永難忘卻的你。
提到那個因為林氏握有夏之航受賄把柄,不得不與林藍在一起的你。
提到那個注定出現,又轉眼消失的你。
以及你的一切。
葉子遙挂掉電話時,窗外的喜鵲已經撲棱棱飛走,她朝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望去,像夏沫曾經所做的那樣。
她終于知道他在看什麼。
那裡面有曾經,有過往,和那再也不會到來的将來。
曾經,林藍跪在她爸面前求情,林氏才沒有把夏之航受賄的證據抖出去,沒有拔除他這個對林氏不利的眼中釘。
也正因為這樣,夏沫才會和林藍在一起,才會在八百米測驗林藍摔倒時,連看都沒看葉子遙一眼,才會語氣冰冷地說希望你不是故意的,你記住永遠都不要傷害她。
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害死夏之航。
林藍為夏沫吃安眠藥那次,夏之航就被法院傳喚過。如果林藍因為他再有任何意外,夏之航将會在監獄裡過完下半輩子。
所以,在那個葉子遙連襪子都來不及穿的夜裡,他說,我們再不要見面了。
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葉慕群騙保,還沒有厭惡葉子遙。
就算後來他知道葉慕群騙保,可在林藍去跆拳道館時,還是去替葉子遙挨了一腳。
再後來,哪怕他在籃球場頭也不回地走掉說衣服你扔了吧,哪怕在跆拳道館一腳劈下去,哪怕一次次地羞辱她……
可他還是騙不了自己的心。
他明知道是葉慕群害得他爸爸以為自己得了絕症,明知道他的目的是和她在一起後再狠狠地抛棄她。
可他發現,他再恨她,還是不知不覺地愛上她。
他卻不能愛她。
葉子遙被襲胸那次,隻是個警告,隻是沒想到林藍後來會下那麼重的手。
他不能讓葉子遙因為他,再受到任何傷害。
他冒不起這個險。
他害怕再失去。
比任何時候都怕。
哪怕她會恨他。
他能做的就是讓她死心,徹徹底底。
他突然拉住林藍,吻了上去……他說林藍請你記住你對我的承諾。可他太低估了喜歡一個人的力量。
喜歡一個人就是失去理智,玉石俱焚。
可喜歡一個人,也可以是不計結果,不計同行,不計得失,亦不計生死。
轉眼秋涼。
那個哭着說,我愛的哪是什麼陳明廣而是林沐顔的李悅婷,真的和陳明廣在一起了。
她站在熙攘的人群裡,突然就哭了。
我太想忘了他了。
太想把心掏出來給一點點縫上。
你知道每天晚上閉上眼睛,就看到對方的那種感覺嗎?那種任你怎麼努力都抓不住的感覺。那種他隻要好好活着,和你在不在一起都沒關系的感覺。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孤獨感,就像他站在你對面,拿刀一刀一刀淩遲你。
太痛了。
我撐不住了。
對不起。
也許兩個傷心的人在一起,就不會那麼傷心吧。
葉子遙很想說她懂,她都懂。可她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她一個人從隆冬走到了春始,又到秋末。
樹上葉子陪着她,從光秃、抽芽、嫩綠、再到枯榮。
她站在日光傾城的街頭,仰起頭就有星星點點的光亮,穿過稀薄的枝桠蹦着跳着躍進她心底。
她慢慢閉上眼,彎起嘴角。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哪怕青春不在。
哪怕世界荒蕪。
她都會永遠記得他,以及和他有關的那場盛大的青春。
在那場青春裡,有李悅婷,有姜楚,有林沐顔。有她的夢,她的心痛和歡笑。更有她做過最靠近愛情的事,就是喜歡一個人。
喜歡一個眉目單薄,眼神清寂,穿過寒霜露暑便會遇到的少年。
隻是那個少年和那件她洗幹淨不舍得扔掉的衣服,最後都成了一個夢,一個畢生放逐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