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雪芳
她坐在我的對面,微低着頭,右手笨拙地握着鉛筆。她握筆的姿勢讓人看着别扭,可是,她莊重的神情卻讓人無法笑話她。她寫字的手相當用力,而且每下一筆頭就跟着往下重重地低一下,時間一長,我的面前便隻剩下了一個花白的腦袋一晃一晃。也許是勞累的緣故,近五十歲的她已經是三分之二白發了,皮膚枯燥而黝黑。她,實在是比實際年齡老了太多,唯有臉上謙虛而卑微的笑容讓人覺得其實應該沒那麼老。
她是一個月前我新收的“學生”。記得那天,她來我家敲門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裡打掃,打開門,隻見她雙手緊握着,羞澀地站在門口。
“你有事嗎?”我愣了愣。我與她并不熟,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她是我們小區的清潔工。她顯得有點局促不安,吞吞吐吐地說:“你是張老師吧?我,我想請你幫個忙呢。”
“幫忙?”我驚訝地問。
“是的,我,我……”她讷讷地,并向樓梯張望了一下,似乎很怕别人聽到她的話。
“進屋說吧。”我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連忙請她進來。她坐在我家客廳沙發的一角,很小心的樣子。“是這樣的,”她舔了舔幹枯的嘴唇,“我想請你教我認字和寫字,一些簡單的就可以了,難的我也學不會。”
“寫字?”我再次驚訝地望着她。
“小時候家裡孩子多,我是老大要帶弟妹的。”她漲紅了臉,垂下眼簾,輕輕地說,“不瞞你,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那怎麼現在想學了呢?”我問。“因為,因為……”她喃喃地猶豫着。“好吧。”既然她不想說,我也沒必要尋根問底,畢竟學習總是一件好事吧。于是,我說:“隻要你肯學,我當然願意教你。”
于是,每個周末她來我家學習一個半小時,其他時間都是她在自己家裡練習。我不得不承認,她确實是一個上進的學生,無論刮風下雨,她總會準時敲響我家的門。在她跟我學習的日子裡,我才漸漸知道,她是幾年前帶着兒子跟随老公來打工的,兒子很懂事很聰明,是她的驕傲。
有一次,我問她,你來跟我學寫字你的家人知不知道?她說,不知道,這把年紀了,告訴他們會笑話我的。兩個月後,她基本掌握了一些字的讀與寫。她的中指上長起了一層繭,我告訴她這個老繭越厚你的字就會寫得越好。她無比憐惜地撫摸着那個老繭,一個勁兒地點頭。在一次活動中,我有幸參觀了一個學校。關于如何教學,老師們作了詳細的介紹,并拿出了相關的資料給我們看,其中包括家長簽到表。我很随意地翻了翻那些表,突然,一個熟悉的名字出現在我的視線中,再仔細一看,不錯,就是這三個字,她曾滿滿地寫了許多張紙……
老師看我盯着那個名字,介紹說,這是他們班班長的媽媽,前幾年一直是他爸爸來的,聽說他生病了不能來,這次就由他媽媽來參加了。我輕輕“哦”了一聲,沒有言語。
(黃明平薦自《常德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