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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一支松紅梅

時間:2024-11-05 05:01:17

●文/夏一茶

嘉琳推薦:我們的方式總是自己才懂,總是那麼别扭、那麼不被對方認可罷了。

告發

其實我不是主動上交,而是假裝掃除的時候“無意間”撿到一個本子,“出于好奇”看了兩眼,之後吓傻了一樣捂住了嘴。要知道周三放學後,準備集體備課的班主任總會回到教室來取教案,這樣,就被她撞了個正着。

她當然要詢問情況,接着便拿過那本子,翻看下去,越看臉色越差:“這是誰寫的?”

我搖頭,“猶豫着”指了指紅梅的座位,本子上的字迹印證了我的話,一天之後,紅梅的父母全被叫到了辦公室,班主任歎了口氣,将本子遞了過去:“我不是反對學生寫小說,可這武俠小說裡面居然有如此殘暴、血腥的情節……”

“武俠小說怎麼了?”紅梅非但拒不認錯,還說那兩頁暴力情節不是自己所寫,班主任要她交出合作者,她又拼命搖頭,就這樣全體出動追問了一個下午,最後事情隻能不了了之。

那天的晚飯誰也沒吃好,媽媽一個勁兒歎氣,爸爸想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安慰的話:“幸好你有兩個女兒,松梅還是聽話的。”

那是第一次,他們主動提起了我,看着滿臉赤紅、埋頭苦吃的妹妹紅梅,以及焦頭爛額的父母,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尤其想到李冽得知真相後也許會生氣,我的心就更難過了,甚至比我發現他看紅梅寫的小說時更難受。

“你不是拜我為師,一起學習寫作文嗎?”那個自習課上,我拿着那個從李冽座位裡搜出的手抄本,怒氣沖沖地質問他,“現在為什麼那麼在意别人的故事?”

他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生氣,他搶過本子,看得意猶未盡:“我們同桌,學習有的是時間啊,看小說又不耽誤事。再說,紅梅這故事編得真有趣,不過就是小女生氣息太濃,打鬥場面不夠激烈,讓人冷眼一瞧,都看不出是武俠小說,我文筆差,又沒法補充……”

話雖如此,他的手卻沒閑着,提筆翻頁,在空白處寫了兩句,擦掉再寫,最後幹脆沮喪地将紙撕下來偷偷丢掉,下課後更是撇下我,越過幾排桌椅,拿着本子去向紅梅道歉,紅梅嘴巴一撇,他又鞠了兩躬。

我心裡暗笑,可沒過幾分鐘,紅梅就擺擺手:“算了,誰讓你是我唯一的讀者呢!”

說着,他兩人同時笑起來,就像一對志同道合的青梅竹馬。

可是李冽的青梅竹馬是我,從幼兒園到初中,給他講《三國演義》、陪他角色扮演《西遊記》、聊心事講道理的人都是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什麼事讓他慢慢地忽略我,在乎起聒噪的紅梅了?

似乎就是因為那本武俠小說。他有天來家裡找我,無意發現紅梅在悄悄寫作,看了兩眼便欲罷不能,起初我以為隻是無聊的小玩意,直到我問起裡面内容,他支支吾吾地答:“紅梅說這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我以為這句話隻會被用在我與他以外的第三個人身上。

“所以你就用他扯下來的那兩頁紙,寫了格外‘勁爆’的内容,夾在了我的小說裡面,故意給班主任發現,讓她聯合父母來罵我!”

紅梅不愧和我是雙胞胎姐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伎倆,回到房間後,她又氣又恨地瞪着我,在等一個說法,可我有什麼好說的?比這過分的事,她對我又不是沒做過。

意外

學校裡總是藏不住新聞的,小說事件瞬間傳遍了整個年級。

大家對紅梅議論紛紛:“那就是那個女生,表面文文靜靜,寫起武俠打鬥卻殘忍得很……”

“不是殘忍!是酷!”

奇怪,不僅沒人被她吓到,就連李冽也認為她更酷了。外班的同學更像終于見光的小鳥一樣飛到我班門前,叽叽喳喳地想找她聊天,連帶着也說起了我:“那就是她的雙胞胎姐姐。”

“一點不酷,沒什麼出奇的……”

總是這樣。我的能量似乎在出生之前就被紅梅吸走了。

我姓宋,本該有個同姓氏一樣文藝的名字,可因為同胞妹妹的緣故,做植物研究的爸爸給我們起了這樣土氣奇葩、與時代不符的稱呼。

他說松紅梅是一種美好的植物,怎奈,我卻一次也沒體會到它的美好。

紅梅倒是從小就懂得利用諧音,奶聲奶氣地和初見面的人逗趣:“我叫‘孫紅雷’。”

對方哈哈一笑,記住了她的名字和诙諧的樣子,可到我這裡,人家就不禁皺眉,以為我說不好疊音,是個結巴。

久而久之,我變得愈加沉默、木讷,紅梅卻更加活潑、可人,大家都喜歡她,向着她,她也仗着這份喜歡,肆意做着壞事。

她不喜歡看書,每次買了一堆回來就放在那招灰,甚至有的随手一丢,不知去了哪裡,爸媽因此說她,她就往我身上一推:“《基督山伯爵》嗎?我借給姐姐了,她說要先看……”

跟着,父母就不分青紅皂白地埋怨起我來,我哭号沒用,辯解更沒用。

上學之後,她的作文水平不高,爸媽特地養了小豚鼠,希望她能悉心觀察,做好日記,可她連食物和水都不喂,半月下來竟活活将其餓死了。爸爸從外地出差回來後問起,她居然說是“被姐姐喂多了撐死的”,還邊說邊哭,大家忙着安慰她,誰也沒注意到我的手指向未開封的鼠糧袋子。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更可惡的是,我所在的“校寫作興趣聯盟”居然因此邀請紅梅加入活動,當天李冽還以“紅梅剛加入、不熟悉”為由,轉去了她的座位,“聯盟”裡的成員也在看過她的武俠小說後交口稱贊,而他們贊頌的,竟大多是我所寫的那兩頁!

“雖然看上去有些可怖,但那段描寫真是動人極了,句子也相當有哲理!”

李冽誇起人真是不遺餘力,望着紅梅飄飄然的樣子,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終于,機會來了,李冽誇着誇着,竟引用起裡面的句子:“‘世界上并無所謂的快樂,也無所謂的痛苦……’”

“這是《基督山伯爵》裡的名句。”我清了下嗓子,“據我所知,紅梅根本沒看過那本書,怎麼可能引用裡面的句子呢?”

屋子靜下來,都等待着下文。可還沒等我兜底,紅梅卻在衆目睽睽之下,朗聲背誦了那整段的經典片段,末了還饒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姐就這樣,你們别介意。”

是在說我嫉妒心強嗎,“我隻是奇怪你作文功底那麼差,怎麼那兩頁描寫會那麼好。”

“你說的是當年啊!”她似早有準備,不看我,隻看大家,“我之前作文寫得特别爛,家裡總讓我下功夫,可能是上初中忽然開了竅吧,這說明隻要肯努力,一切都有可能——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竟有人為這話鼓起掌來。回頭間,我看到李冽冷漠的眼神,好像我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那讓我很是悲傷。

可更悲哀的是,事後我說出那兩頁紙的來龍去脈,李冽卻隻是淡淡搖搖頭:“你是怕我今後不認你這師父吧?放心,你永遠是我師父!說不定還能教教紅梅呢。”

“這是她教你說的吧?”我終于明白紅梅背着我對和他講過什麼了。

現在,連他也不相信、不幫着我,連他也完全站到她那邊——我該怎麼辦?

證明

我問紅梅到底怎樣才能說出真相,她隻冷笑:“别害人不成又想占便宜!這麼希望被認可,就也去編一個好了。反正我的故事好看,全是你的功勞。”

她的話有道理,我可以寫出讓同學們驚訝的情節,為什麼不能寫出比紅梅那本武俠好一萬倍的小說?

想到便做。從那天起我開始構思自己的故事,課上也想課下也寫,覺得不好就推翻了重做,如此連續被任課老師們逮到好幾次,也訓了好幾次。

即便如此,故事拿到李冽手裡,隻看兩眼就被擱置了,我追問之下,他無奈地攤手:“故事倒比紅梅的狗血殘暴,可就是不好看,連模仿她的幽默段子都顯得很拙劣。好好聽課不行嗎,幹嗎非要學紅梅寫小說呢?”

我不知如何對他講,可小說寫糟了就不能示人,隻好将底稿們默默藏到了書包夾層裡,忽然,我在那裡摸到了幾張薄紙,心中不免一動。

下午“寫作聯盟”活動課上,又有同學談起紅梅的武俠小說,那是個做事認真的家夥,似乎回去後想了很多,因此也就看出了些問題:“主角在不久前已折了腿、不能用輕功,可接下來那兩頁精彩的搏鬥中,輕功使得卻十分了得,這是不是bug?”

紅梅被問得啞口無言,這真是爆出真相的好機會。我裝作漫不經心地接茬道:“我沒仔細閱讀此前的内容就續寫了那部分情節,因此搞出了幾處岔子,真難為情。”

“那兩頁是你寫的?”有人肯問,我立刻随水推舟,亮出了在書包夾層裡找到的底稿作證據:“可不是。我寫東西慢,那兩頁看似尋常的情節,可是費了好大周章才成功的呢!”

“那紅梅是冒名頂替咯?”

所有人都在等紅梅做解釋,她卻忽地一下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教室外跑去,隻留下一團尴尬的場景。我以為會有人站出來指責她、安慰我,可他們卻又同時想起了書稿被班主任發現的因果,看我的眼神也古怪起來:“這兩姐妹怎麼跟宮心計似的。”

“多虧我是獨生子女,這樣更不敢讓我媽幫我生小弟弟了!”“哪有這麼當姐姐的,妹妹怎麼得罪她了?”……

指責如劍,讓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尤其當我看到李冽追着紅梅跑了出去,也忍不住奔出教室,我看見他們在教學樓外的石階上,李冽似乎在勸她,見我走過去,兩人都不再說話。

那感覺别提有多差。可錯隻在我一個人身上嗎?紅梅轉身又要走,我急着把事說清楚,想上前拉她,隻是,手指沒等觸到她的胳膊,她就一個趔趄,從石階上摔了下去,重重地坐到了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你到底想幹嗎?”李冽一邊去扶紅梅,一邊氣得沖我大吼,我怔怔地望着他們,心一下子全涼了:“我明明沒有碰到……紅梅,你心裡有數吧?”

可那有什麼用?她裝作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根本不理我,被李冽送去醫務室後大哭,讓班主任來“教育”我,回到家後又把事情添油加醋講給了父母,并且堅決不肯和我再住一個屋子:“我怕被姐姐害死!”

爸媽不分青紅皂白地訓斥了我,我百口莫辯,一氣之下指着紅梅問:“你們明明知道她在撒嬌,知道她究竟做過什麼,為什麼從小到大你們就隻向着她,難道隻有她是親生的嗎?”

誰知,換來的卻是:“你回屋去反省!”

我還要反省什麼?唯一欣賞自己的朋友沒了,爸媽的關愛也從沒體會過,連好聽的名字都沒有……這難道僅僅因為我是姐姐?我們是雙胞胎家庭?

正想着,隔着門,我竟聽到媽媽在勸慰紅梅:“你一直很努力,凡事也想着姐姐,隻是表達方式有問題……”

好吧,她永遠是你們的乖女兒,你們有她一個就夠了,至于我……還是趁早離開吧。

雙生

我拿出了自己的零用錢,又翻找出換洗的衣服和要讀的書,就在我抽書的同時,一張夾在紅梅的《基督山伯爵》裡的照片掉了出來,那是一支盛放春雪當中的松紅梅。

一支枝條,兩朵花,上面的深紫,下面的豔紅。我想起爸爸的話:“這植物很神奇,一棵樹上會開出幾種不同的花色,甚至一枝上面的花朵也不盡相同。”

這就是我們名字的來曆,我當時聽後嗤之以鼻,紅梅卻因此鄭重其事地上網找來同枝不同色的花朵圖片,還将它打印出來做成了書簽。

她就是這麼會讨父母喜歡。可不知為什麼,想起這件事,我竟感到心頭一暖,那時她似乎說過一句話:“我和姐姐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就算性格和外表都不一樣。”

可現在,我們卻成了注定的冤家。我不敢多想下去,聽屋外聲音漸消,父母和她都睡下來,趕忙收拾好東西,偷偷摸摸離開了家,我一個人在黑暗和寒風中哆哆嗦嗦地前行,又煩惱又害怕,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店,人家看了身份證後,直問我父母的電話:“小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這樣多危險啊!”

誰能想到是他們不要我了呢?我忍不住委屈,痛哭起來,那人見我可憐,找來經理,決定将我留下,天快蒙蒙亮的時候我終于有了一絲睡意,一覺醒來後,卻發現父母和李冽站在我的床前:“松梅,你怎麼這麼傻!”

原來半夜時睡在客廳的紅梅上完廁所後,習慣性地走回到我和她的小房間,爬床時忽然意識到睡在下鋪的我消失了,她趕緊告訴父母,大家都吓壞了,紅梅以為我會跑去李冽家發牢騷,可通電李家後所有人都傻了,一刻不停地報案、尋找,李冽及其家長和我的爸媽幾乎整宿都沒合眼……

“你還真小氣!”李冽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隻是他總覺得事情還有回還餘地,到如今才明白不能,“以前你說什麼都不讓紅梅和我們玩,最近她找我商量,想加入我們,我想你作文寫得那麼好,就讓她也寫點兒什麼,引起你的興趣,結果事情卻變成了這樣……都怪我。”

什麼?我驚訝之際,媽媽走過來,拉住了我的手:“我和你爸隻記得小時候你乖巧懂事,會保護自己,紅梅總是生病,做事迷糊,讓人擔心,就把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我們想讓‘天秤平衡’,家人都好,可是卻忽略了你、傷害了你。”

做父母的當然知道誰更優秀、更明理,可家本就不是比誰優秀、誰明理的地方。

我再也無法責怪爸媽偏心、好友背棄,想到此前的種種,真是難為情,我埋下臉去,忽然想起了什麼:“紅梅呢?”

“她……”爸媽不知如何解釋,李冽也有些猶豫:“今天周末,她和盟友們去郊遊了。”

我真是個傻子,竟和這樣不在意自己的人動氣。想着,我感到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砸碎了一樣的疼,我決定從今以後做好父母的女兒、李冽的朋友,不再理會與己無關的人,于是回到家後我隻是和紅梅禮貌性地打了招呼,什麼深入的話都沒說。

許是不願再面對得知真相的盟友,周一之後紅梅自動退出了“寫作聯盟”,轉而經由李冽推薦到了業餘女子籃球隊,望着空出的那張桌子,我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李冽看着我,想了半天,說:“其實她不去找你,跑去參加活動,是想和盟友們說清楚,她怕他們誤會你……是個壞女生。”

我知道。“寫作聯盟”上也有人提起此事,他們說紅梅羨慕我會寫故事,敏感多思:“她說姐姐是有誤會,不是完全錯,倒是她一時被豔羨的目光迷了眼,謊稱那段情節是自己編的,讓姐姐很難過,後來又因為怕姐姐追究,假意摔傷了腿,沒想到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真是這麼說的?她也太傻了!我跑去問紅梅,她卻紅着臉不回答,直到我再次提起松紅梅的意義,爸爸對我們給予的希望,她才怔怔地擡起臉:“有這事兒?我早忘了!”

她就是這樣糊塗,從不會長久記得複雜的事,可就算如此,當我去看她們的籃球訓練,坐在場外百無聊賴時,她依舊跑過來,從訓練背包裡掏出了一本書:“《基督山伯爵》!是你最喜歡的吧!”

那一瞬,我終于敢肯定:她也許是很關心我的,就像我在心底也有那麼一點在乎她一樣。

隻是,我們的方式總是自己才懂,總是那麼别扭、那麼不被對方認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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