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尼泊爾旅行時,我還是一名大學一年級學生,少不經事,浪漫又固執,覺得人生啊一定要轟轟烈烈才對,要取得很大的成就,要成為某個行業的精英,當然能賺很多錢也行。
因為那時候的我,剛經曆了沒有家人支持的獨自賺旅費之路,寫稿、兼職、節衣縮食,活得像一個小财迷。那時候的我甚至覺得,賺錢和證明自己很重要,甚至比生活本身更重要。
而尼泊爾是一個很慢、很淡的國度,雖然大部分國民都很窮,但他們的幸福指數位居世界前列,尼泊爾人并不急着賺錢和成功,他們有新鮮的空氣、秀美的山川和無比高尚的宗教信仰,這些都使他們感到幸福。
我途經尼泊爾,像是火焰遇見了海水,我的小野心、我的大目标、我的固執可笑,全都被它的雲淡風輕給悄悄熄滅。
博卡拉是尼泊爾的第二大城市,不如首都加德滿都繁華和熱鬧,卻有它自己的溫婉韻味,“痛癢”樂隊也曾為這座城市創作了一首《博卡拉》的同名歌曲。整座城市的中心是一片湖,湖名叫“費瓦”,我第一眼見到費瓦湖時,感覺自己是迷失在夕陽海景的少年派,太美了,像闖進了一幅油畫。
在博卡拉的三天,我至少有一天半是在湖邊或湖面的小船上度過的,有時什麼也不幹,就是放空,我的腦袋瓜裡裝了太多的東西,這片湖好像在告訴我,它願意替我保管。
在湖邊,我認識了一位高高胖胖的攝影師,他是我的第一位尼泊爾朋友。尼泊爾不是英語語系,但他的英語卻出奇地好。我的英語雖不是很流利,但加上我生動的肢體語言,倒也能無障礙交流。
一開始,當他說他的職業是攝影師的時候,我是并不太相信的,因為他手裡的相機是入門級别的單反,簡單而且便宜,在我的印象中,攝影師是行頭非常專業非常昂貴的一群家夥。
我看看他周圍,想着或許會有另外一個大背包,裡面裝着三腳架、閃光燈和一堆鏡頭,然而并沒有,他全身隻有胸前的一個小挎包,小挎包剛好能裝下他的這個小相機。
所以,我把他當成了那種“我畫過幾張畫所以我是畫家,我發表過幾篇文章所以我是作家”的一類人,認為他給自己戴了高帽,但出于對國外友人的禮貌,我沒有對他的身份表現出正面的質疑,隻是委婉地問他:“在尼泊爾,攝影師出門隻帶這麼簡單的器材嗎?”
他笑了笑,“照片好不好,跟相機關系不大,心情好就行。”頗有隐士高人的感覺,讓我摸不到頭腦。
在接下來的交流中,我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懷疑是多麼的小人之心。在我的請求下,他給我看了他相機裡的照片。同樣的尼泊爾,同樣的費瓦湖,同樣的少女和小孩,他拍的和我拍的,就像是兩個不同的地方。
在他的鏡頭下,我看見魚尾峰被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鑲上金邊;我看見街市上穿沙麗的少女莞爾一笑;我看見廟宇前靜坐沉思的苦行僧眉間的慈善……我看見,我看見了明明我親身經曆卻不曾留意的種種美好瞬間。
更令我驚訝的是,他的相機裡居然有兩張抓拍我的照片——我站在船頭,船漂在費瓦湖上,我跟風景融為了一體,簡直覺得自己太美。
我跟他說:“我好喜歡你拍的照片,給你一個電子郵箱,你能把拍我的照片發給我嗎?”我想讓他順便幫我後期一下,畢竟他是專業的嘛,但後期的英文我不會說,就傻愣愣地說了一個後期軟件名稱photoshop。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并不同意給我後期。
他跟我說,除了商業活動,他基本不做後期,照片很真誠,後期太會撒謊,如果活在幾十年前,隻有拍照沒有後期,那時候的攝影師才是真正意義的攝影師,活得很純粹,因為現在社會的複雜,現在的攝影師都活得太辛苦了。
進一步的聊天,我才知道,他英語好的原因是他有過出國留學的經曆,專業學的還是攝影,在國外有工作,最近是回國小住。在聊天中,他多次提到,外面的世界太快了。是啊,在尼泊爾這樣閑适的國度長大,會不喜歡外面忙碌的環境吧。
“你不喜歡你工作的國家嗎?”我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或許說是太高深的問題,我用英語表達不出來。
他回答:“工作歸工作,生活歸生活。”“所以,是你不喜歡攝影師這份工作咯?”我追問。
他說:“喜歡啊,喜歡到瘋狂,可正是因為喜歡,才要保持好一個度。我工作時拍的照片要給客戶,可自己生活時候的照片,隻拍給自己,開心就行。入門機器沒有什麼不好,輕便随意,重要的是感覺,照片是給自己看的,不是給别人看的。”他講了很多,我記住的或者說我聽懂的大緻是這些。
“重要的是感覺”和“照片是給自己看的”,這兩句話,我咀嚼了很久,到現在依然覺得意味深長。
我想了一堆旅行的意義,想用旅行來證明自己,想拍很美的旅行照,寫很精彩的遊記,可重要的是旅途中的感覺,不是它的附加值啊,我有些本末倒置了。
我想滿足自己的小野心,想變得很厲害,想變得很優秀,可這些,好像都是做給别人看的,但我的生活明明是活給我自己看的啊。一件事情,如果單純為了做給别人看,那就不必去做了,不是嗎?
告别時,攝影師指了指天空,讓我擡頭看空中的滑翔傘,他說,博卡拉是全世界最适合滑翔的幾個城市之一,如果有時間,你可以去試試。
他說“當你飛在天上時,會發現你留戀的物品都無法帶上去,隻能帶着身軀,也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欣賞眼前的風景,做最真實的自己。”
不是很長的一段對話,發生在夕陽下的湖邊,對話很難忘,風景也很美,那樣的一個午後,會讓人記得很久。他隻是千千萬萬尼泊爾人的一個縮影,卻代表了大部分尼泊爾人的生活方式,在簡單的生活中發現最純粹的幸福,不好高骛遠,也不急于求成。
臨走前的一天,我登上山頂,體驗了一次滑翔傘。在教練的帶領下飛翔在天際時,我像鳥兒一般俯瞰着這座城市,山川、湖水盡收眼底,除了欣賞美,我什麼都不去想,那個瞬間的我,最純粹,最簡單。
從尼泊爾回來之後,我開始明白,幸福感可以來自很多比“成功”更有意義的溫暖瞬間。
大學這幾年,我去寺廟做義工,沒有一分錢報酬,也沒有任何證書,但我很享受那個過程;加入環保組織,徒步一百多公裡做宣傳,辛苦卻有意義;看書、旅行、寫作,不為了告訴任何人,隻為了充實自己。這個世界有很多的美好,但戴着功利眼鏡的時候很難找到。
遠離功利,才能更接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