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習慣,每天放學後都要到學校對面一條街的小酒吧裡買一杯果啤,純飲料的那種。這家店的老闆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生,她左手紋着大片美麗的荊棘刺青,穿一身紅裙,看人時眼睛裡帶着桀骜。她會根據自己的心情調味,而我每天喝的味道都不一樣,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怎麼會如此變幻莫測……但我知道,她對我的故事很感興趣。
文/粥可溫
有些人不打不長記性
從小我就知道,我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但好聽的同時,也時常讓人誤會。
比如說此時此刻,我的新後桌拿着圓珠筆一點兒都不客氣地戳我的後背,慵懶地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過頭,看見一個長相端正的大男生像隻樹懶似的趴在桌上,半眯着的眼睛透出一絲精明的光。我怔了一會兒,“趙婉安。”
男生詫異了一下,然後笑了,“晚安?”對于這個理解,我表示已經習以為常了,“不是那個晚安。是溫婉的婉,安靜的安。”好吧,我不得不承認,我自己對這個解釋也很心虛。
他果然“噗”的一聲,臉埋在手臂裡,肩膀一聳一聳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嘴角留有笑意,慢悠悠地點評:“人不如其名。”
我是體育特長生,長得高,有一米七幾,坐下來倒沒覺得,站起來瞬間秒殺全班女生。
我翻了個白眼,低頭時剛好看見他攤在桌上的課本,上面的字迹潦草,我皺眉看清楚了,兩個字,很好聽的名字。
司晨。
司晨?我想了想,他不會就是傳說中次次考試都年級前三大名鼎鼎的學霸吧?
司晨被我的眼神盯得發毛,“幹……幹嗎?”
我回過神兒來,緩緩笑了,學着他剛才的語氣,“你也是,人不如其名。”
一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每年開學前都要進行一次分班考。然後我就一不小心被分到這個學霸雲集的班上來了,我也不知道年級長是怎麼想的——學霸太多了,所以派我這隻學渣來平均一下分數?
直到兩個星期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件更悲催的事,坐在我後頭的這個男生啊,好像對我抱有特别濃厚的敵意。
他經常有事沒事就拿圓珠筆戳我的背,特别是挑我穿淺色衣服的時候戳得特别狠。
順手扯掉我的馬尾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在各科老師的注目禮下,我的頭發經常莫名其妙地散下來。這直接導緻了我對綁馬尾這件事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抵觸。
我在寫作業,好不容易快寫完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呢,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了過來,我握筆的手一扯,作業……毀了。
我幾乎氣急敗壞,“你有毛病啊?”“不好意思嘛,我也不是故意的,”說完慢悠悠地補上一句,“反正你也做不對是不是?”
“我……”
他眼珠子一轉,“我記得你這張數學卷子隻考了三十幾分。”
“……”
好吧,我不跟學霸一般見識。
其實這都是一些小事,我無比心大地安慰自己。然而日長月久,再寬容的人也要精神衰弱了。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自習上,我終于爆發。起源是他在和同桌讨論侏羅紀,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聽到我的名字。
我一頭霧水地聽了一會兒,翻了個白眼,猙獰地轉過頭去。面前這厮笑得吊兒郎當,“不好意思啊,我說話就是這麼直,你多擔待。”
我深吸一口氣,真想罵人。可你知道,我是一個助人為樂拾金不昧見義勇為善良又好脾氣的孩子。
我當然不會罵人,我隻是擡起腳,腳底闆往他的桌底下狠狠地、特别狠地踹了過去。
咔。
他的臉頃刻變色,捂着膝蓋跳了起來,哀嚎聲響徹整個教學樓,“趙婉安!”
我笑了,“不好意思啊,我打人就是這麼疼,你忍着點兒。”
班上的爆笑響徹了整棟教學樓。不是我暴力,是有些人不打不長記性。
“對不起。”
司晨好像真的傷着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以為這樣一來,我和司晨肯定就結仇了,日後相見之處,必然會變成風起雲湧殺人不見血的戰場……
所以一連幾天下來,我都是一下課就往外跑,生怕被追殺,看見司晨有一點點靠近的迹象,就立馬拔腿直沖女廁所,簡直拿出了當年考八百米的架勢。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六,最後一節課的鈴聲無比悅耳地響了起來,我抓起背包就往外跑,真的一秒都沒耽擱浪費,出了教室,下了樓梯,跑過校道,直奔體育館……我是風一樣的女子!
真的,在跑路(跑路?)的過程中,我是真的想過,等熬過最後一天的訓練,我就可以解放了。然而這一切的美好期待都毀在了我沖進門看到一字排開的整齊的隊伍上。
司晨赫然在隊!
我頃刻僵住。
司晨穿着運動服,垂手而立,沖着我不懷好意地笑,還裝模作樣地活動了一下膝蓋。
我險些腳下一軟跪在地上。
前幾天他請了假,我就完全忘記了他也在校隊……
晴天霹靂。我那天純屬是僥幸啊,司晨要是想整我,我肯定怎麼死的不知道!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非常痛苦,不知道的絕對以為我要去的地方是地獄。
可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訓練,司晨壓根就沒有參與太大強度的訓練,請假的理由是,膝蓋受傷。
我挺直了背脊,卻還是忍不住望向他的方向,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了?
訓練完,也沒見他刁難或者冷嘲熱諷。我懸在空中的心放下了一半,正想着要不要過去和他道聲歉,就見他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我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司晨=逃跑!
我立馬慌不擇路地抓起包準備再一次地奔跑,然而這次,衣領被人緊緊地抓住了。
我的内心有點兒崩潰,心想完了完了,真完了。
我在心裡給自己點了根蠟燭,然後甩開那隻萬惡之手,視死如歸地回過頭,果不其然看見了司晨那張欠揍的臉。
他非常大爺地站着,居高臨下地瞅着我,嘴角還有一抹得逞的笑……總之怎麼看怎麼像尋仇的。“你幹幹幹……幹嗎?”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四下環顧了會兒,果斷抱住了旁邊的一根柱子,死死的。那一刻,我從沒有像那一刻活得有底氣過!
司晨當場就傻眼了。我估計他可能是想放個大招,結果對方的節操太低,他一下子就瞠目結舌了,“你……”
和我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然後他一個沒忍住,笑了。
我有一個習慣,每天放學後都要到學校對面一條街的小酒吧裡買一杯果啤,純飲料的那種。這家店的老闆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生,她左手紋着大片美麗的荊棘刺青,穿一身紅裙,看人時眼睛裡帶着桀骜。她會根據自己的心情調味,而我每天喝的味道都不一樣,我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怎麼會如此變幻莫測……
每天訓練完,回家的路上,喝一杯涼涼的飲料,多舒服啊,所以我決定無視身邊人的一臉鄙視。
可司晨跳腳了,“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我白了他一眼,咬着吸管繼續啜着,一邊往前走,一邊在腦子裡回想他剛剛說的話。
“雖然我依然很介意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踹我,但是我還是很自覺反省了一下自己,”他頓了頓,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呐……我跟你道歉,我不應該做小動作欺負你,這樣很不光明磊落,不是君子所為。”
君子?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君子?!我在心裡腹诽。
末了他還很不情願,非常不情願地湊過來,在我頭頂上很模糊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有一瞬間的蒙。低低的聲音,他臉上迅速掠上的紅痕,我甚至很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好像煙花,“砰”的一聲,炸了開來。
我強忍住嘴角的笑意,“太小聲。”
“……對不起。”
依然悶悶的。
“聽不見。”
“……對不起!”
“什麼态度啊。”
“趙……”
我飛快地甩了一記眼刀過去。
司晨立馬把話咽了下去,眨了眨眼,平複情緒,然後超級響亮,超級大聲地喊了一句,“對不起!”
路人紛紛側目。
司晨很酷很拽地甩了甩背包,暴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種欺負小動物的即視感。想了想,快步追了上去,“喂,我也要跟你道歉,我不該踹得太狠,對不起啊。”
顯然我就真誠多了,顯然司晨就比我大度多了,低頭瞥了我一眼,要笑不笑的,然後無比自來熟地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本大爺原諒你了!”
我覺得司晨光芒萬丈
我和司晨就這樣和解了。
我莫名不安,一直覺得這和解是個陰謀,每天都繃緊了神經,可怎麼也沒等到他的報複。我實在受不了了,隻好惴惴不安地不恥下問。
司晨當時正在刷題,聞言擡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利落地拾起一本書往我頭上砸,“你受虐狂啊?”
好吧,看他這樣子,危機大概真的解除了。
于是,我卸下了顧慮,在他身上發現了越來越多的共同點,有了越來越多的話講。無論我說什麼,司晨總有話接上。那種默契,就好像,在缺失的地圖上找到了契合的另一半。
某一個中午,我們在食堂一起吃飯,我問他,“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問題。”
司晨大手一揮,“愛卿請講。”
“對待新同學難道不是應該友好一點兒嗎?”
他往嘴裡扒飯,欲言又止了半天,我耐心地等待着,可結果到最後他一個字都沒有憋出來。
我的同桌似乎發現了什麼,抓着我煞有介事地說,“我覺得司晨好像變了欸,你看,他也不扯你頭發,不拿筆戳你,不欺負你了。”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你好像很失望?”
完了下意識地看向後桌,司晨一個人霸占了大半張桌,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嘴巴張得很大。
他其實……非常孩子氣。怎麼說呢,我覺得他一開始之所以欺負我,就是因為孩子氣。
可在其他人的眼裡,司晨對我的态度确實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彎,他甚至還會在看到我慘不忍睹的數學試卷時,先狠狠地嘲笑一聲,然後抽搐着嘴角把自己的試卷扔過來,“抄會不會?訂正會不會?”
“講真,趙婉安。你這樣下去高考怎麼辦啊。”司晨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漫不經心地拍着一個籃球,黃昏時間,天邊彌漫着大片大片的紅霞。
我啜着手裡的果啤,今天的味道是芒果味的。顯然我比他更漫不經心,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特長生加分啊,不擔心。”
我腦子一轉,忽然想到他也是特長生,“我還沒問你呢,你學習不是特别特别好麼,怎麼還有那麼多的時間參加訓練……”
“哦,我又……”話還沒說完,他就忽然停住了腳步,目光看着前面的方向不動了。
“幹什麼?”我疑惑,見他皺眉認真地看,便也投過去目光,前面是個公交車站,好多人在等公交車,可我還沒仔細地看清楚呢,司晨就把籃球往我手裡一扔,拔腿就追了上去,一邊大喊,“抓小偷!”
我吓了一跳,看見前面果然有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人鬼鬼祟祟的,他看見司晨立馬拔腿就跑。我反應過來後,隻覺胸中一股熱血沸騰,抱着他的籃球拼命地跟了上去。
鑒于我的反應較慢,等我追上去的時候,司晨已經追上了小偷,正和他進行最後的肉搏。我眼睛一轉,沖司晨使了個眼色,他立馬會意,身子往後一躲,我手疾眼快地把籃球往小偷的腦袋上一砸,不重的力道,卻也足夠使他恍惚一陣,被司晨制服。
我高興地跳起來,撿起籃球,沖司晨揚了揚下巴,得意得不要不要的。
司晨也在笑,嘴角的笑意在夕陽的餘晖中特别耀眼,“小樣兒,跟體育特長生比賽跑?找死啊!”
我“噗嗤”一笑,看着被反剪住雙手的小偷,在心裡幸災樂禍地歎了口氣,這下夠他郁悶了。
等警察來了,把錢包交還給失主,正盤話呢,我和司晨對視一眼,趁着混亂,深藏功與名地偷偷溜了。
我把籃球扔給他,從口袋裡掏出紙巾,給他一張,“您還真是勇敢,不怕小偷手裡有刀啊?”
某人特别高興地叉腰,隻差沒仰天大笑了,他瞥我一眼,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好怕的?将來我可是為人民服務的!”
我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裡的意思,愣了一下,然後忽然明白了,“你以後是想當警察啊?”
“你居然現在才發現!”司晨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不……不,我現在才發現有什麼好奇怪的嗎!”我眨眨眼,有點兒反應無能,“那就是說,你要考警校?”
司晨直接伸手給我一個爆栗,“不然呢?”
“可是……可是……”該怎麼說呢,你成績這麼好,不出意外的話,上一本是完全沒問題的,考警校的話,會不會有點兒……
司晨了然地看着我糾結的樣子,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趙婉安,你總不能這樣輕視我的夢想吧?”
夢想。
我覺得仿佛被什麼震懾住了,然後慢慢地扭頭看向他,他和我對視一眼,然後湊過來,看向我手裡的果啤,“來,來,給大爺喝口!”
我條件反射地伸腿就踹。
司晨嬉笑着躲開。
我有些恍惚。那天天氣不錯,路邊有棵大樟樹,黃昏時分,金黃色的夕陽溫柔地投在我們的臉上,把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某一個瞬間,我覺得司晨光芒萬丈。
當初遇你現在與你
臨近畢業,班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每個人的桌上都堆着半人高的書本習題,埋頭奮筆疾書,要用一支筆,和無數的習題給自己拼出一個未來。就連司晨也看不慣我懶散的樣子,一有空兒就給我講題,我們被一股莫名的動力推着向前走,緊張又期待,每每看到黑闆上逐漸減少的天數,都會被驚出一身冷汗。
某天我又錯了一道題,看到正确的答案恨不得一頭栽死,“世上本沒有髒話,數學題做多了,就有了……”
司晨湊過來看了一眼,不忍直視地也沖我罵了句髒話,然後說:“你看這題,A不對B也不對C明顯不對,當然是選D了!趙婉安……”
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數學老師的神采,欲哭無淚地挨訓,隻聽他繼續說,“你選文理的時候是怎麼想的,你學理科根本就是個災難!”
我要哭了,“我也不想啊,可是文科要背好累啊。”司晨嘴角一抽,閉嘴了。手腕一轉,将籃球往前一送,正中黑闆上的天數。
與緊張為伴的,是離别的情緒,許多人都開始買同學錄,時不時蹦出一句“怎麼還沒畢業就開始想你了”,在學校各處拍照,就連老師也對許多同學公然用手機拍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被這種氣氛感染,跟風去買了同學錄,随手扔了一張給司晨,他居然一臉莫名,“幹什麼?”
“寫留言啊!”
他立即嗤笑了一聲,拿筆戳了我的腦袋一下,“寫了就不用畢業了?是不是傻!”見我要打人了,他悠悠地繼續說,“還不如趁這功夫好好學習,考到一起才是正道。”
我愣住。
體育考的那天,我無緣無故非常緊張,滿手心的汗,臨上場了還沒調整過來,如坐針氈,坐立不安,簡直要哭了。司晨站在我身邊,拿起一瓶水擰開瓶蓋遞給我,“你到底在怕什麼?”
我怕發揮失常,我怕出了臨時狀況應付不及,我怕……不能和你考到一個地方……
可是我要如何說出口。
司晨懶懶地把手搭在我頭上,慢條斯理地問:“想不想知道我剛分班時為什麼欺負你啊?”
我立馬眼睛發亮,“想!”
他看着遠方想了一會兒,然後忽然笑了,“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隊裡測驗,男女一起跑,你居然跑了第一,我不服啊,偷偷去看了點名冊,誰知道後來你成了我前桌……然後……”
我頓時明白了過來,看着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那天是我被老師訓了,化悲憤為動力才……不,不是,你要不要這麼小肚雞腸啊?!”
番外
這是這個女孩第一次和我講這麼多的話,我一邊給她調飲料一邊想。
她坐在吧台前的高椅上,手托着腮,毫不在意我有沒有理她,“我決定在文化課上好好努力,和他考到一起去,實在不行,也總該試試。”
最後這個女孩告訴我一個數據,她指了指在外面等她的男生,“他陪我來買過你52杯果啤。”
我擡眼看過去,男生的背影修長筆直,背着背包低頭踢着什麼,渾身都散發着青春氣息。
我忽然心情大好,把剛剛調好的果啤遞給她,她正要掏錢,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不用,免單。”
她“啊”了一聲。我收拾好酒杯,轉身走進内間。眼睛的餘光看見這個小女孩很雀躍的一蹦一跳地跑出去。我心情大好。故事很簡單,剛好我喜歡。
耳邊忽然響起小飛馬景濤似的咆哮:“蘇意!你又給人家免單!要不要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