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琳推薦:這個世界充滿謎語,揭開面具,會看到令人驚訝的真相。
奇怪的少年
我注意到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正蹲在學校假山後面,遠遠看去,像是一顆巨大的蘑菇。大花傘靠着假山蓋住了他大半個身體,餘下的間隙裡露出一雙黑色雨靴。此刻,我站在距離那個人不到十米的地方瑟瑟發抖,腦海裡劃過無數關于這個人的流言。
聽說那個人不管天晴還是下雨都是一身黑衣黑褲,黑雨靴從來沒脫過……
聽說那個人會魔法,如果被他碰到,就會變成石頭……
聽說那個人是怪物,會在發狂時攻擊人……
……
他從來不跟任何人接觸,也沒有人見過他原本的樣子,謠言太多,又沒有解釋,久而久之,他便成了學校的一個恐怖傳說。
而這個傳說,此刻就在我面前。
是膽怯認輸?還是勇敢面對?我深吸口氣,緩緩蹲下身,抖着手摸到了一塊尖銳的石頭。
盛夏的陽光毒辣,後山樹林裡蟬鳴陣陣。我盯着那個少年,不敢輕舉妄動。腕表指針滴答滴答,一下下敲擊着我的心髒,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我們就這樣僵持了整整三個小時。
汗,沿着我的額角滑落。酥麻的感覺像蛇,一點點從我的腳底纏上我的腿,我的腰,我的胸腔,我的腦袋。攥在手心裡的石頭不知什麼時候掉到了地上,整個世界都在我眼前搖晃,呼吸聲浮在耳邊,眼皮越來越沉……就連那個少年,都變成了奇怪的模樣。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似乎看到那個少年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朝我飛撲而來。
我會死嗎?
通關秘笈
事實是,我并沒有死,還毫發無傷地躺在學校醫務室裡。
怔愣間,石爾金氣勢洶洶地推門而入,我飛快地躺下,閉眼,将頭埋進被子裡。耳邊,石爾金的聲音氣貫山河,小啞巴,讓你去後山拿個通關秘笈,你怎麼拿到醫務室了?
通關秘笈,據說隻要有了它,考試就可以一路開挂到大學,而這本秘笈的主人,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少年。那秘笈就像是人人趨之若鹜的寶物,而那少年,就像是遊戲裡鎮守寶物的怪物。
事情的起因,就是石爾金用卑劣手段逼迫我去幫他找通關秘笈。
說到石爾金,這個人從小就跟我不對盤,别人說我們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卻隻覺得我上輩子欠了他,所以這輩子來還他。求神拜佛都沒用,躲都躲不過。
喂,我跟你說話呢,小啞巴,嗓子啞了,難道耳朵也聾了嗎?石爾金說着,就伸手過來揪我耳朵。
我憤怒地打開他的手,從書包裡拿出紙筆,寫到,對不起,沒有拿到哦,不過我真誠地建議你,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别老想些旁門左道。
石爾金一看,樂了,抽過我手中的紙擺了擺,小啞巴,你這寫字的速度又見長了,低頭又朝我湊近幾分,促狹道,你是真的不會說話,還是裝的?
我搶回紙,快速地寫,我裝你大爺。
石爾金看完,笑了笑,沒繼續說啥,話鋒一轉,又說道,既然這次沒拿到通關秘笈,那下次接着替我去拿吧。說完,手一揮,背對着我揚長而去。
我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手邊的點滴,欲哭無淚。
星光花園
本以為會相安無事,沒想到等我回到教室,卻再次不小心着了石爾金的道。我被老師以作弊為由,趕出了教室,石爾金就在老師身後沖着我龇牙咧嘴,好不得意。臨出門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在說,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如果我能開口說話,我真想問候他祖宗十八代,然後告訴他,哪涼快哪玩去。但是我沒辦法說話,隻能靠着牆,假裝欣賞學校的夜景。
就在這時,一把熟悉的大花傘從附近的樓道裡一閃而過。我愣了三秒,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晚上的校園異常安靜,我跟在蘑菇少年身後,一邊腹诽他大半夜還打傘。一邊感慨,幸好他大半夜打傘。也不知那傘是什麼材質,在夜裡會發光,我的夜盲症因此得到緩解。
夜裡有風拂過,不知名的花香夾雜在風裡,偶爾幾聲蟲鳴,襯得夜色格外輕柔。彎彎繞繞地走了許久,蘑菇少年終于停下了腳步。
我摸索着躲在了一棵樹後,看着他收起了那把大花傘,緊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少年似乎隻是擡了擡手臂,便有星辰自天際遺落。一顆一顆井然有序地排列,連綿成線,勾勒出一個巨大的花園,玻璃做的牆面,綠葉堆砌的門窗,各種顔色的花交替生長。不知從哪裡飛來了一隻螢火蟲,停在我的身旁,又飛到了前方,接着第二隻,第三隻……當成千上萬的螢火蟲飛舞在這個落滿星光的花園裡時,我幾乎要疑心,這是不是愛麗絲的夢境?
我想起了那個關于少年會使用魔法的傳言。正思量着,“啪嗒”,腳下一聲脆響,瞬間将我的意識拉回,是剛剛不小心往前走了一步,踩斷了樹枝發出的聲音。我咬咬牙,背轉身,在少年發現我之前,飛快地沿着來路往回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
阮涼晨
我後來總是不斷地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場景,連同對少年的好奇,全都被我描在了畫裡。
當石爾金再次出現在我面前,要我去拿通關秘笈時,我沒有絲毫猶豫地點頭同意了。
再次找到少年,是在一個剛下過雨的午後。
假山旁,大花傘,我悄悄走過去,小心地蹲在傘邊,又忍不住朝裡湊近了一點,少年假寐的眼陡然睜開,直接得讓人無所遁形。
我吓得往後一退,跌坐到地上,連借口都沒有想好。他單手撐着頭,笑得單純無害,頰邊挂着兩枚酒窩,眼睛彎彎的,那模樣與我記憶裡的某個人重疊在一起。
我匆匆忙忙地拿過紙筆,手抖了幾次,才寫下幾個字,我是莫小語,是來找你借通關秘笈的。筆尖停頓了一下,我接着寫到,還有,上次謝謝你了。
他接過我的交流冊,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說道,我沒想到你也來找我要通關秘笈,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麼秘笈哦。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全校人都在謠傳的絕世寶貝,怎麼到他這裡就變成了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呢?我拿過交流冊,接着寫到,這個秘笈對我很重要,請你幫幫我。
他還是那樣笑容滿面,禮貌地拒絕,收起傘起身準備離開。
我一把拽住他,又急急地在紙上寫到,我跟你做個交易,我替你保守秘密,你把秘笈給我?
那少年饒有興味地看着我,重新坐下來,什麼秘密?
我猶豫了一會,下定決心,寫到,我看見你的魔法了,你的星光花園,還有那些螢火蟲。
少年看着我的字迹,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然後他就真的哈哈大笑起來。他說,原來那天晚上跟着我的人是你!魔法?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魔法啊,那隻是我用電線串起的彩燈而已,那花園,也隻是專門培養螢火蟲的基地而已。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中的交流冊,忽然就覺得委屈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這感覺就像是自己視若珍寶的水晶球,被人一把戳破,說是假貨一樣。
他摸了摸我的頭,聲音很溫柔,好了,你别哭了,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通關秘笈,他們說的,隻不過是我做的那些考試筆記,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給你。
那一刻,我心如擂鼓,為什麼大家會說他可怕呢?他明明一點都不可怕。我捧着他給的筆記,卻一點都不想交給石爾金。
他離開的時候,對我說道,莫小語,記住了,我叫阮涼晨。
原來,他叫阮涼晨。
原來,他就是阮涼晨。
永不畢業的少年
關于阮涼晨,學校裡有另外一個傳說。
傳說阮涼晨是一個天才少年,12歲修完初中課程,15歲修完高中課程,參加過很多知識競賽,拿過很多獎項。高考的時候,他卻放棄了升學考試,還拒絕了衆多大學的邀請函。如今他已經18歲,成了這裡一個不願意畢業的少年。
天才少年的考試筆記,自然珍貴無比。
石爾金一頁頁翻着我拿回來的考試筆記時,表情很奇怪,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别的什麼,他将筆記卷成卷,用力敲了敲我的頭,小啞巴,這就是你拿回來的通關秘笈?
我一把搶過筆記,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眼神堅定地沖着他點了點頭。
他看着我的樣子,不知怎麼地就發怒了,伸手搶我懷中的筆記,搶了幾次都被我躲了過去,最後他一腳将我的課桌踹翻。
課桌裡的東西嘩啦啦地灑了一地,整個教室随着這巨大的聲響,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同一個地方——雜亂的書本上,畫冊攤開的那頁,蘑菇少年在傘下安靜地沉睡,色調鮮明,宛若真實。
石爾金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飛快地将那本畫冊拾起。他将畫冊舉過頭頂,以大家都能清楚看見的角度,一頁頁翻看,一邊看一邊放聲大笑,那些笑聲像兇猛的洪水,一波一波朝我湧來,讓我幾乎窒息。
那些畫裡藏着我所有的秘密,大火,失聲,黑暗,恐懼,以及對蘑菇少年的小心思。我第一次感到了絕望,也是第一次後悔将自己那些隐秘的,不能見光的心事畫在了畫冊裡。
我憤怒地沖向了石爾金,巨大的慣性讓我順利地将石爾金撲倒在地。我抽過他手中的畫冊,開始瘋狂地往外跑去,那個時候,我隻想帶着我的小秘密逃離,逃得越遠越好。
我根本來不及回頭,所以,也就沒有看到石爾金驚詫的眼神,以及他身後淋漓的鮮血。我似乎聽到他的聲音,虛弱無力,他說,小啞巴,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我抱着筆記本和畫冊藏到了一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我雙手環着膝蓋,緊緊地抱住自己,當黑暗完全侵占我的感官時,我仿佛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我坐在黑暗裡瑟瑟發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這樣無助地,坐在某個地方。
那還是三年前。
不願回想的往事
三年前,我15歲,還是一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媽媽在客廳裡給我慶生。我閉上眼許願,一切完美得像是一個夢境,根本沒有人察覺到外面的異樣。門外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雜亂的,擁擠的,很多人在喊,卻根本聽不清楚。
當我爸媽意識到不對勁打開門時,樓道裡滾滾濃煙撲面而來。爸媽找了床單,淋濕後緊緊地将我裹住,然後媽媽抱着我,爸爸護着媽媽,我們三個人一同往外跑去。濃煙裡,有人在大哭,有人在大喊,還有人跌倒,然而每個人都自顧不暇。我能感受到的,隻有媽媽的心跳聲,以及爸爸沉重的呼吸聲。
我已經記不清我們跑了多久才跑出去,那是一條漫長,黑暗,讓人如墜地獄的路。我蜷縮在一個角落裡,因為夜盲,隻能緊緊地抱着媽媽。我很害怕,害怕到忘記了要去拉爸爸的手。
那場大火,整整燒了大半個晚上,到處都是人們的哭喊聲,消防隊們滅火的水流聲,以及警笛聲。
也就是那一天晚上,我丢失了我的聲音,一同丢失的,還有我最親愛的爸爸。他本來可以活下來的,但是,他在确定我們安全後,又返身沖進了火海,他用他的生命,換回了另外一個人的生命。
後來,報道說,大火是人為的,那是一個極端危險的反社會青年,因為長期抑郁,選擇自殺。為了報複社會,自殺前,點燃了堆放在他自己房間裡的各種易燃物品,最後燃氣管道爆炸,引發了整棟樓的大火。
我在醫院的電視上看到那個人的照片,忍不住痛哭失聲。我的缺陷,成了我自卑的根源。我不願意面對過去,拒絕與别人交流,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畫畫,沒日沒夜地畫,有時候畫那場大火,有時候畫死去的爸爸。
如果不是石爾金,我想我會一直困在自己的世界裡。
石爾金的秘密
“原來你躲在這裡。”黑暗中,有人在說話。我茫然地擡起頭,看到一片瑩瑩軟光,有人朝我伸出手,“快出來吧,你知道嗎,石爾金腦袋撞到桌角,流了很多血,已經陷入昏迷,被送入醫院了。”
這聲音,分明是阮涼晨。我小心翼翼地将筆記本和畫冊遞向他,他快速地接過後很快反手牽住了我,似是知道我的夜盲症般,帶着我慢慢往外走。
阮涼晨将我帶到了老師辦公室後,就離開了。我揉了揉被燈光刺痛的眼睛,眯着眼才漸漸看清面前的人。有警察,有學校主任,有石爾金的家人,還有我媽。我媽上來就給了我一巴掌,然後抱着我大哭起來。
我抱着我媽,站到了我媽身前,随手拿過一個空白的本子,我在上面寫到,人是我推的,我會承認錯誤,負責到底。
我們都在醫院裡等結果,檢查報告第二天才出來,石爾金也是那個時候醒的。也不知道他怎麼說服他爸媽的,總之,他們沒有追究我的責任。
幸運的是,石爾金的傷隻是些皮外傷,否則,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接着,石爾金喊我進病房,明明頭上還纏着厚厚的紗布,卻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兒,我忍不住,掐了他一把。
石爾金怪叫一聲,變臉似的抓住我的手,表情瞬間嚴肅下來,他沉着聲音說道,莫小語,對不起。
我笑了笑,在紙上寫到,是我該跟你說對不起,我不該那麼沖動。
石爾金沉默了半晌,慢慢說道,莫小語,我說的不是畫冊的事,而是,三年前那場大火……
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麼石爾金總是陰魂不散地跟着我,為什麼他總是一遍遍地追問我同一個問題。少年解決問題的方法,永遠都是那麼天真,幼稚,不切實際。他那麼喜歡招惹我,壓榨我,欺負我,不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讓我開口說話,哪怕是與他争吵。
因為他知道當初縱火自殺的那個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而他,想要用他的方式,對我做出補償。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被濃煙灼傷的喉嚨,是永遠也發不出聲音的。
走的時候,石爾金不死心地問我,你知道阮涼晨是誰嗎?
我沖着他笑了笑,點頭,嗯,我知道。
他坐在病床上,臉色很蒼白,他的眼神裡卻是釋然,原來你知道……
所謂謠言,不過人言可畏
再次回到學校,是在一個星期後。
那場風波幾乎讓我一夜成名,在大家傳言中,我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女孩,沉默,惡毒,會兇猛地襲擊别人。
我聽到這些謠言的時候,隻覺得似曾相識,忽然有些明白了阮涼晨的處境。特殊的人,總是容易被人視為異類,因為人言可畏。如果不是石爾金,我大概早被人孤立起來。
石爾金的爸媽來找過我一次,告訴我,石爾金馬上要轉學了。我給石爾金寫了一封信,拜托他們轉交給他。大意是,鼓勵他好好學習,别老想着歪門邪道,順便謝謝他,這麼多年來,以他的方式給我以庇護。
阮涼晨自那次之後,不再穿得像個蘑菇了,一身白衣白褲,像是踏着清風而行。他将畫冊還給我,眼神閃爍,他說,莫小語,我也有個秘密告訴你。
我拉過他的手,在他手上慢慢寫,有些秘密,适合放在心裡。
他看着我,笑得開懷又明媚。
他說,莫小語,我陪你一起上大學吧。
關于秘密
阮涼晨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誰。
那場大火裡,我爸爸舍身救回來的人,就是當初家喻戶曉的天才少年阮涼晨。得知爸爸死訊的那一秒,我明明很恨,可是當我看到那個與我年歲相仿,眼神驚恐的男孩時,我忽然就原諒他了。
他曾是我們那棟大樓裡的傳奇,也是别人家口口相傳的榜樣。不管多麼驕傲,多麼不可一世,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如果說那場大火留給我的,是受傷的喉嚨,那麼,留給他的,就是一生不可磨滅的陰影。黑衣黑褲黑雨靴,也不過是他的僞裝。
阮涼晨說,我們要學會放下,隻有忘得幹淨,才能擁有将來。
我拉着阮涼晨的手,終于不再懼怕黑暗,因為,我知道,他會一直帶着我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