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打聽到Y家住勞動村,而我家住在東七裡站,一北一東的兩個地點,根本沒機會坐同一輛公交車。于是,每天都會繞遠路,提前在電力公司站下車,假裝無意地等Y出現,再偷偷尾随他走進校園。
【1】是誰耽溺在回憶裡不肯擡頭
合肥的四月被大雨困住,我撐着傘打車到萬達廣場,等着和老友會面,吃完她離開這個城市前的最後一餐飯。
因為非周末的緣故,三層美食街的店鋪大多食客寥寥,我們圍繞着她被分手這件事聊開了,她一直眼泛淚光,我想開口安慰,又覺慘痛的結局已定,說再多也是無用。
回過頭,看見托卡斯餐廳的招牌被暖黃的燈光包裹着,一瞬間腳步像是被粘住,無法向前挪動一步。
“我跟Y來過這裡吃飯,前年六月吧,他還在pull&bear給我買了一件開衫外套。”
話脫口而出,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和往事隔開那麼遠的距離了,我竟然記得所有細枝末節。
朋友看着一臉怅然的我,追問:“那你跟Y還聯系嗎?”
我搖搖頭,手指着萬達廣場西北方向的包河公園,淡淡地回答:“最後一次見面,大概是10個月前,我們在公園找到一張座椅,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然後背着一包啤酒,邊走邊喝,走到六安路和蒙城路交叉口,就揮手再見啦!”
“所以,你不喜歡Y了吧,從16歲開始做的夢徹底破滅了吧?”
朋友咄咄逼人的架勢,讓我手心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上來。
【2】如果你沒有從窗外走過
2008年的夏天,合肥新橋機場尚未破土動工,主幹道也隻有長江路一條,高架橋和地鐵仍停留在圖紙上。
我和Y都16歲,因為中考不算理想的成績,隻能選擇在二中就讀,他在我隔壁的二班,兩人之間零交點。
直至那個惹人沉醉的午後到來,一波女生聚衆讨論八卦,我坐在她們身後看書,心底偷偷驚歎着開學不過一周的時間,她們怎麼就掌握了這麼多秘密。
特别是提到Y這個名字時,那幾個女生簡直要跳起來,滿臉通紅興奮不已。我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大聲地問:“Y是誰呀,長得好看嗎?”
Y的身影不早不遲地出現,所有人都噤聲,手指着窗外,用唇語說着就是他。
“喂,你敢不敢追他?”
Y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後,女生們又恢複先前的肆無忌憚,向我扔來一個炸彈。
大概年輕,就是有一顆不肯媚俗的心吧,我表面上說着誰稀罕那種類型哦,背地裡卻開始搜羅好看的信紙,一筆一劃地描摹着少女心事,等待着合适的時機出現,遞到他手中。
我甚至打聽到Y家住勞動村,而我家住在東七裡站,一北一東的兩個地點,根本沒機會坐同一輛公交車。于是,每天都會繞遠路,提前在電力公司站下車,假裝無意地等Y出現,再偷偷尾随他走進校園。
16歲的喜歡,清淺得像天邊的一顆星,即使跳起來也無法觸碰,但隻要你一直停在那裡,我擡頭看得見你,就足以溫暖整顆心。
【3】那條路想和你走上一萬遍
第19封信送出後,Y終于來找我了,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我揉揉疲倦的眼,看到身穿藍色條紋襯衫的少年,背對着我趴在欄杆上,我心如擂鼓地走過去,猶疑地輕拍他的肩膀,他轉過頭來,嘴角綻放出笑容。
我的心情霎時像容祖兒歌裡唱到的那樣,那十秒,靈魂大概已賣掉。
兩個人誰都沒有主動提寫信的事,反而熟稔得像老友,他開門見山地問我:“明天陪我去邵氏電腦城吧?”
從小被教育女孩子應該矜持,但一句“好啊”已經先于我的理智說出來了,他轉身折返回教室,像是不放心似地又重複道:“吃完午飯後,我就來找你,等我,哪兒都别去!”
滿腔少女心的我,被這樣的口吻牢牢吸引住,醉卧他這溫柔鄉裡。
那一年的曙光路,還是一條藏在深巷無人知的破敗小道,除了路兩旁栽滿高大的泡桐,其他的一切都讓人不願多看一眼。城中村般的民房,油膩膩的早餐鋪,修車鋪前亂放的舊輪胎,我每從這裡走一遍,都覺得危機四伏,腳步匆匆。
Y卻對這裡情有獨鐘,他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四周,說喜歡這樣不被人打擾的安靜閉塞。我們之間的情誼,也是在這條路上一點點加深的,
印象中有一個下着瓢潑大雨的3月14号,我陪Y去理發,半途中兩個人嬉笑打鬧,他故意把雨傘撐得老高,我隻能把頭埋進他的外套躲雨。一路未碰見其他人,兩個人的笑聲,灑滿了整條曙光路。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2014年這條小路不再安靜如初,政府大刀闊斧地将其改建,立志要打造一個合肥版的田子坊。從前有礙觀瞻的小店全部拆除,換為清一色的西餐廳、手作坊和小書店,曙光路陡然間成為文青們聚集的場所。
我後知後覺地到了2015年末才前去探訪,在巷尾的一間小酒吧喝得爛醉,同行的男友問我為何暢飲後心情仍不痛快。我紅着眼睛蹲在泡桐樹下嘔吐,他一下一下地輕拍着我的背,我決定把心咳碎了,也要守住我們隐秘的往日時光。
【4】可否再攙扶我一段
回到高中階段,回到Y動身前往意大利的秋天,我們所有共同認識的人都知道我喜歡他,但所有人都勸我要放棄。執拗的我不肯聽,總覺得霎時花火比不上站在身後的溫情陪伴,萬一有一天,他被我感動了呢。
我們活動的範圍不斷擴大,Y偏愛去女人街買流行歌手的唱片,我則喜歡街對面的二手書店,兩個人一拍即合地頻繁前來,逛了一大圈後心滿意足地回學校。彼時,三孝口的那座天橋還在,每一回我都耍賴閉上眼,鬧着自己是盲人,非要Y攙扶着我走完長長的樓梯。
用盡了一切小伎倆,和心儀的少年慢慢靠近,聞着他衣領發梢的味道,感受他的體溫,即使眼前一片黑暗仍無懼無畏。
那天像往常一樣,我們嘻嘻哈哈回到學校,走進教室前,Y忽然拉住我,一臉嚴肅地說:“我要去意大利做10個月的交換生了,手續辦好了,下個月走。”
一瞬間我怔在原地,覺得他在開玩笑,于是推了一下他的肩頭。Y反手把我拉得更緊,他的表情,讓我一下子笑不出來。
“那你一開始申請的時候,怎麼不問問我的意見?”
氣急敗壞的我,在話音落地後,就覺得冒失,說了聲“對不起”,便紅了眼眶。
“不過,也就10個月而已,一眨眼就過去了,等你回來還可以繼續愉快地玩耍嘛。”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10個月裡,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5】想起你來,就願意忍受這世間的一切
2010年的十一黃金周,我哪裡也沒去,在家哭了整整七天,因為媽媽被确診直腸癌晚期,在省立醫院接受治療。
醫生遺憾地告訴我們,因為錯過了最佳治療期,所以不建議放化療,隻能打些營養液,來維持生命,保證基本的生活質量。
我想把這一切告訴Y,但我們之間隔着7個小時的時差,他的頭像一直黑着,我發出的郵件在半個月後,才得到回複。
那段日子,我幾乎要踏平了宿州路,因為每天去醫院看媽媽,都要穿過一整條熙熙攘攘的步行街,沿着宿州路走到盡頭,就是省立醫院高高的病房樓。
生活裡像埋了一顆定時炸彈,你知道它會炸,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所以日夜心都提防着,生怕接到那通電話。
有一晚我從醫院回家,從長江中路走到長江東路,街道兩旁熟悉的樓群,讓我想起初次抵達合肥的2004年,那麼多的眼淚和歡笑都沒有登場,我還可以沒心沒肺地做個任性的姑娘。
而如今,一切都變了,命運的這雙大手翻雲覆雨,而我隻能被動地承受這一切。
所有的擔心恐懼,最終都成了現實,媽媽在翌年5月離世,Y7月回國,重逢的第一面,我哽咽着握着他的手,覺得心中雷霆萬鈞,到了嘴邊,卻是雲淡風輕的一句好久不見。
不可避免地有了隔閡差異,像是頭發長到一定程度就會開叉,我們做不回從前那樣的朋友,于是日漸疏離。
【6】世間始終你最好
我成了Y的學姐,他坐在樓下一層的教室,我早一年高考,進入到一所差強人意的學校,爾後早早出來工作,開始了漂泊的生活。
午夜夢回,也常常奢望有時光機器,能讓我穿梭回去,見見媽媽或者做回孩子,哪怕隻有片刻,讓我暫時甩掉身上沉重的包袱。
2016年5月,媽媽去世6周年,我們一家人搬到合肥的第12年,我的第二個本命年。某一個尋常的中午,我和爸爸坐着吃午飯,聊起這些年我們生活裡的變化,忍不住重重地歎口氣。我轉身抹淚,又看見照片裡的媽媽,一臉笑容地站在燦爛的陽光裡。
見過上海的繁華美麗,也在義烏的擁擠裡嘗過孤獨,繞了一大圈後回到合肥,發現隻有這裡才讓我心安。因為哭過笑過失去過,也曾見過神迹降臨,下一個12年開始了,我要把根深深紮進這片曾經渴望逃離,如今卻想緊緊相依的土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