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顧裡安會擔心吧,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顧裡安手中的發卡掉在了地上,她清楚地聽見林嘉莫說,她不是。
春豔推薦:友誼是場素不相識的相逢,雖然不至于兵荒馬亂,但夾雜着青春期的煩惱,是有點小麻煩,所以,我們要相互扶持,畢竟,我們還要走完長長的一輩子啊。
一
燃氣竈上,正炖着咕咚咕咚的酸蘿蔔老鴨湯。
林嘉莫喝着滾燙的湯,媽媽挂了電話,“你爸今天晚上加班,不回來了。”
這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林嘉莫這次考試失利,媽媽反應不鹹不淡,可是媽媽越這樣,她越覺得不安。
林嘉莫家是在一個老式的筒子樓,鄰裡挨得近,隔音效果不太好,“閨女,這次上升了2名,不要驕傲啊。”
“媽,小聲點,前進2名,不也才35名嗎?”
“怕啥,成績差但是進步空間大啊!”
林嘉莫起身拉窗簾,對面女孩正笑容輕俏,她故作淡定地說,“睡覺啦,顧大頭。”
顧裡安吐了吐舌頭,大片燈光便暗了下來。
林嘉莫喜靜,顧裡安愛鬧,林嘉莫成績拔尖,顧裡安永遠在中下遊撲騰,不過,這并不影響她們之間的相處,反而有點相愛相殺的趣味。時光拉扯着兩個個性迥異的女孩,一同奔向第15個年頭。
林嘉莫路過顧裡安班上的時候,顧裡安正站在講台上,像曆史書上文革時期的進步女青年一樣,原本整齊的齊耳短發,變得張牙舞爪起來。
顧裡安班上每天早上要來個這樣的儀式,不知道怎麼的,林嘉莫覺得有點丢臉。
回到教室,林嘉莫看着滿屋黑壓壓的腦袋,也許,顧裡安的生活也沒有想象中的糟糕。
按理說,在林嘉莫這樣的優生班裡,繁重的學習任務,讓人根本擠不出時間瞎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林嘉莫有了異樣。
林嘉莫清楚地記得,連續三次考試退步,老師找她談話的情景,會傷心嗎?也不全是。
“什麼,你又被老師請去談話了?”顧裡安咬着冰棍,“喂,你再這樣,你媽肯定會說是我帶壞你了。”
林嘉莫有點生氣顧裡安的話,雖然顧裡安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這樣的人心底最是柔軟。
顧裡安以為林嘉莫還在為成績退步難過,“喏,周末,我請客,帶你去遊樂場,你不是一直想去嗎?”
二
遊樂場,顧裡安嚷着要吃冰激淩,還沒等林嘉莫拿出錢包,顧裡安已經把錢遞給了店員。顧裡安的錢包是個釉色半圓包,很精緻,林嘉莫伸進口袋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林嘉莫望了望不遠處的過山車,起伏、旋轉,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林嘉莫說有事要回去,顧裡安有點掃興,嘴上卻說着沒事,其實,顧裡安一眼便看出了林嘉莫在說謊。
放學後,顧裡安靠在走廊上等林嘉莫,林嘉莫正和沈申陽聊得開心,顧裡安記得以前很少看見他們倆在一起說話。
沈申陽不是好學生,長得痞帥痞帥的,上課就是個瞌睡蟲,顧裡安是個直腸子,心裡藏不住什麼小九九,便問起沈申陽。
不知是光線的原因,還是顧裡安眼花,林嘉莫臉上有一層紅暈。
沒錯,林嘉莫一緊張就會臉紅。
顧裡安瞬間笑開了花,“呦呦,哎呦,不要揍我。”
林嘉莫奮力直追,“叫你胡說。”
15歲的笑容,少經滄桑,一笑,就很甜,胡亂的玩笑話也能直擊心底,漾着淡淡薄荷香。
三
林嘉莫開始有意無意地躲着顧裡安,顧裡安看着林嘉莫為難的樣子,就生氣,她像一個會随便告密的人嗎?
“沈申陽,沈申陽,不就是長得帥點,林嘉莫至于這麼上心嗎?”
有人敲門,是林嘉莫的媽媽,“聽說嘉莫和一個男生走得近。”
顧裡安心裡咯噔一下。
顧裡安停在小巷的拐角處,對于林嘉莫,顧裡安是絕不會賣友求榮的,所以剛才在林媽媽面前的那番掙紮,簡直折壽三年。
夜色漸暗,“啪”,路燈轟然照亮,林嘉莫從沈申陽單車後座上跳下來,她很高興,走一路,笑容灑了一地,顧裡安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失落。
“我幫你隐瞞了。”
林嘉莫被突然出現的顧裡安吓了一跳。
“什麼?”
顧裡安生往前一指,“喏。”
那是沈申陽離開的地方。
林嘉莫張張口,“裡安,我……”
顧裡安擺擺手,“下次小心點,畢竟敵強我弱。”誰都會有秘密,她又不是小孩子,還像小時候那樣會死纏爛打。不過,這些略微糟糕的情緒已經積攢在女孩心中,離潰堤不遠。
明明沒有吵過架,但是顧裡安覺得她們之間卻變得生疏起來。逛飾品店的時候,她發現了一個水晶發卡,很适合林嘉莫。後知後覺,在友誼的維系裡,她好像一直做着讨好的角色。
顧裡安躊躇着怎麼故作灑脫地把發卡給她,擡頭看見沈申陽和林嘉莫正并肩走過來,她退到角落裡,她覺得自己插不進他們的隊伍。
他們聊得太投入,并沒有發現顧裡安,“你不打算給顧裡安說嗎?”
林嘉莫搖搖頭,越過顧裡安,徑直走向走廊深處。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顧裡安會擔心吧,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顧裡安手中的發卡掉在了地上,她清楚地聽見林嘉莫說,她不是。
四
林嘉莫坐在餐桌上,“媽,我不想學聲樂了。”
“如果有合适的理由,我會同意。”
林嘉莫坐直,“要升學考了,學習壓力大。”
“我不同意。”
“那我跟爸爸說。”
女人背影微微一怔,她是知道了?
學習聲樂,是因為顧裡安。
當時流行“中國好聲音”,顧裡安覺得唱歌也是一種才能,爸媽見她終于有上心的事情了,托關系找了一位名師。名師讓她亮亮嗓,顧裡安從小不怯場,“咿咿呀呀”就把嗓子亮了出來,順帶附送了五個側手翻。如果他教的是武術,還可以誇誇顧裡安骨骼清奇,是練武之才,如今他隻能摸摸胡楂,“這孩子,嗓門真大。”
自此之前,顧家不知道自家女兒五音不全,倒是陪顧裡安去的林嘉莫深得名師喜愛。
林爸爸十分高興,“想不到嘉莫還有這方面的才能。”
林爸爸對女兒是虧欠的,他覺得自己并沒有給嘉莫很好的生活,他盡力把女兒要走的路,鋪平些。
林嘉莫一直沒讓爸媽失望,聲樂和學業都兼顧得很好。
所以,上次顧裡安說,林嘉莫和沈申陽走得近,是因為在排練學校藝術節的節目,林媽媽這才打消了疑慮。
撒了謊,就必須用無數個謊去圓,林媽媽說會去學校為她的表演加油,林嘉莫隻得硬着頭皮報名了一個獨唱。
Chapter5
顧裡安走到綜合樓,她是被鋼琴聲吸引過來的,已經是第四次聽到這個聲音了。
這件事,顧裡安沒有跟林嘉莫說起過,她覺得這是自己的秘密。
顧裡安從來沒有看見過那個人。顧裡安停在五樓拐角處,通向五樓的大鐵門是鎖着的,一個超大号的鎖頭攀附在鐵門上。
究竟是誰,能弄到鑰匙進去?
琴聲消失了,顧裡安躲在一旁,還是沒有人出來。
一路上,顧裡安形單影隻,自從那件事之後,就變成了這樣,本來她想去找林嘉莫對質,後來想想,何必把結痂的傷口又扯得鮮血淋漓呢?重點是林嘉莫已經找到了新的朋友——沈申陽,即使顧裡安不喜歡他。
綜合樓,少年在鐵門處停留了一下,随即走到三樓舞蹈室,推開窗,搭上木闆,他膝蓋微微一屈,身手敏捷地跳到對面的防水台上。
少年眉心動了動,手上多了一張便利貼,他看向走在林蔭路上的女孩。
六
顧裡安窩在沙發裡看電視,顧媽媽頭一次掐斷了電源線。顧裡安覺得有詐,剛要跑,還是被顧媽媽拉住了衣領。
顧裡安心虛地說,“媽,我作業寫完了,不信,你去檢查。”
顧媽媽欣慰完,又開始歎氣,“舒蘭家裡出了事,她性子倔,誤把鄰裡的好意當施舍。”
舒蘭?顧裡安念了念,“蘭姨嗎?”
顧媽媽點了點頭。
蘭姨,林嘉莫的媽媽。
林嘉莫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林媽媽為了不影響林嘉莫即将面臨的升學考,一直瞞着她,一個人默默承受。
“舒蘭太要強了。”
林嘉莫也是。
林嘉莫家庭條件比不上自己,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顧裡安主動掏錢,她從來沒想過林嘉莫是否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意。
那上次遊樂場?顧裡安若有所思。
七
林嘉莫從小和顧裡安一起長大,小時候,她們兩家并沒有什麼不同,直到顧裡安爸爸投資成功,家裡便富裕了起來。
顧媽媽很疼林嘉莫,家裡吃醬螃蟹、炖牛腩的時候,顧媽媽總是叫上林嘉莫。小時候,林嘉莫不懂事,吃多了好吃的,嘴便變得刁了起來,林媽媽做的飯菜,她一口不吃,哭着嚷嚷着難吃。
那時剛從工地幹完活回來的林爸爸,推開門就看到這個場景,不免有些怒火中燒,一巴掌和着還沒來得及清洗的鐵鏽,打到了林嘉莫臉上。
不知道是鐵鏽還是爸爸手上的厚繭,刮得生疼。
“你幹什麼呢,孩子小,不懂事。”林嘉莫躲在媽媽身後,爸爸高舉着手,深凹的眼裡透着深深的落寞,這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林嘉莫漸漸變得聽話,她知道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比如,顧裡安要滑闆車,她沒要;顧裡安要學畫畫,她沒要……
隻有好好學習,才是她要得起的。
那次陪顧裡安去參加聲樂面試,也許是虛榮心吧,她故意哼了一段小調,讓名師聽到。
林嘉莫隻是想證明一下自己,并沒有想過真的要去學習,畢竟這種課程很貴,平常人家都負擔不起,何況她家。誰知爸爸知道後,二話不說,為她報了名。林媽媽很為難,林嘉莫晚上聽到了他們的交談,家裡積蓄并沒有多少富餘。
八
如今爸爸躺在醫院裡,醫療、日常開銷都是不小的數目,林媽媽越是不告訴林嘉莫,林嘉莫就越是擔心。
那天她回家,房門沒鎖,她聽見媽媽正在打電話借錢,卑微渺小,一句一句,重重地擊在她心上。她才知道媽媽謊稱爸爸加班是因為他受傷進了醫院。
媽媽從小告訴她走路要擡頭挺胸,做人要不卑不亢,可是昏黃燈光投射到牆壁上的背影,看起來分外的蒼老佝偻。
學習上,林嘉莫并不吃力,她留出時間在網上找兼職,雖然林嘉莫隻有十五歲,憑着身高比同齡人高了一頭,說是高中畢業,也會有人相信,很快,有人聯系了她。
林嘉莫按手機上的地址來到了一棟樓前,正當她擡腳走進去的時候,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林嘉莫坐在奶茶店裡,看起來有點驚魂未定,對面的男生遞來一杯奶茶,“很多女生都被這種小公司騙過,招聘時說的平模,實際上是另有所圖。”
一開始林嘉莫并不想和沈申陽有什麼交集,對于這種壞壞的男生,她一向是敬而遠之。後來,她發現沈申陽隻是學習不太好,社會能力倒是蠻強,無論是店鋪老闆還是小資白領,他都能唠上幾句,更重要的是,他有資源。通過沈申陽的介紹,林嘉莫在一家雜志社校對,雖然常常看得眼花缭亂,但是她覺得踏實。
每個人都值得被尊敬,無論他們身上貼着什麼樣的标簽,好學生,壞學生,他們都有不完美的地方,但同樣也有閃光的特質。
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雖然不多,但是自己終于能做點什麼的念頭,讓林嘉莫很高興。那天沈申陽充當紳士載了她回家。
林嘉莫怕媽媽擔心,盡量不會晚回家,不過,林媽媽還是有所察覺,幸虧顧裡安幫她掩蓋過去。林嘉莫骨子裡強烈的自尊心,讓她決定不能讓顧裡安知道太多,如果解釋沈申陽,必定會将事情全盤托出,所以她适時地沉默了。可是,顧裡安與她越來越生疏,也許自己的倔強真的傷到了她們之間的
林嘉莫坐在書桌旁,對面窗戶漆黑一片,換做以前,顧裡安一定會拿着電筒照過來,晃啊晃,晃到林嘉莫以為自己房間住進了月光。
坦誠一點不是更好嗎?她決定跟顧裡安說清楚。
其實,那次走廊上的談話,顧裡安并沒有聽到全部内容,林嘉莫接下來的話是,“我把她當成姐妹,所以我更怕她擔心。”
那時,林嘉莫并不知道顧裡安的存在,兩人抱着各自的遺憾,既不前進也不退讓,可能是害怕失去吧。
天剛亮,顧裡安從巷道裡推出自行車,隔着薄霧看見林嘉莫站在巷口,她一直以為自己總是過度付出,其實,林嘉莫比她更用心。
晨風把霧吹散了些,“顧裡安,我的車壞了,你載我吧。”
顧裡安拍了拍後座。
弄堂裡林嘉莫的自行車完好地倚在角落,既然當事人都不願戳破,那我們還是靜靜地當個觀衆吧。
就像村上春樹說過,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來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九
距離藝術節還有三天的時候,主持人突發闌尾被送去了醫院,藝術統籌愁得焦頭爛額,林嘉莫想了一下,“老師,有個人可以。”
“什麼?我?”顧裡安簡直要暈倒。
“這段時間你一直陪着我排練,所以整個藝術節的流程你已經很清楚了,隻需要把串詞背下來。”
“林嘉莫,你……”那個地方,是自己想去的嗎?
跟衆星捧月的林嘉莫相比,顧裡安好像從來沒有什麼值得說起的才能,除了嘴皮子溜點兒,顧裡安會過意,我能侃啊。經過一天的走台背詞,完成度竟能達到之前主持人的八成,藝術統籌一口氣也算順了下來。
彩排完,顧裡安坐在林嘉莫旁邊,“喂,你不是說,沈申陽和你之間的關系是中介與受雇者的關系嗎?”
“那可不?他有提成呢。”
“那他為什麼老往我們這裡看?”
林嘉莫笑,“他說你挺棒的,想跟你交朋友。”
咦,還挺有眼光的,顧裡安眉眼笑開,“那為什麼他天天在這裡?”
“哦,他是道具組的負責人。”
顧裡安被嗆了一口,“就是樓梯、扇子這一類?”
“嗯,勤工儉學。”
顧裡安看着滿頭大汗的沈申陽,這人沒有想象中的讨厭啊。
藝術節開幕前1個小時,顧裡安穿上了禮服,水晶肩帶輕巧地繞過右肩,不過,顧裡安在穿衣鏡面前變得龇牙咧嘴,最近吃多了?好緊啊?
“啪”,因為過度用力,水晶肩帶斷了。
“幫我找根針,縫縫。”顧裡安黑着臉。
一時間,後台手忙腳亂,林嘉莫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小禮盒,“喏,這個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
水晶發卡勾住斷掉的兩段,正好停在鎖骨上面,像隻蝴蝶,振翅欲飛。
是心有靈犀嗎?這發卡是她之前買的同款。
林嘉莫走到舞台中央,微笑示意調音師,1、2、3,林嘉莫心裡打着拍子,麥克風裡沒有出來一點聲音,觀禮台下人群開始嗡嗡作響。
調音師滿頭大汗,輪到林嘉莫上場的時候,伴奏帶竟然損壞了,重新下載需要一點時間,會場的氣氛變得尴尬起來。
顧裡安禮服上别着的水晶發卡,焦急地一閃一閃,林嘉莫眼神柔軟了下來,她望向觀禮台上的媽媽和剛出院的爸爸。
林嘉莫改變了主意,她握緊話筒,清澈的聲音緩緩淌過每個人的心扉。
當我的笑燦爛像陽光/當我的夢做得更漂亮/全世界在為我鼓掌/隻有你擔心我受傷
全世界在等我飛更高/你卻在心疼我小小翅膀/為我撐起沿途熟悉的地方
這時,禮台上光線觸碰不及的鋼琴旁,坐了一位少年,指尖流淌音符,和着空靈,經久不息。
沈申陽?道具組負責人還管鋼琴?顧裡安驚訝得張大嘴巴。
當我必須像個完美的小孩/滿足所有的期待/你卻好像格外欣賞/我犯錯犯傻的模樣
我不完美的夢/你陪着我想/不完美的勇氣/你說更勇敢/不完美的淚/你笑着擦幹/不完美的歌/你都會唱/我不完美心事/你全放在心上/這不完美的我/你總當做寶貝/你給我的愛也許不完美/但卻最美
曲畢,禮堂内爆發出熱烈的鼓掌聲,被主持人拉到謝幕台上的鋼琴少年,有點緊張,他很少接受過專屬于他的掌聲。
“你很棒。”少年想起了那張便利貼。
我們都是不完美的小孩,有瑕疵,所以更珍惜成長,我們對過往的一切情深義重,但從不回頭,對想要的未來抵死執着,但當下卻無急迫之色,我們特别敢,特别狠,特别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