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牙龈已經紅腫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終于抵不過疼痛,跑去口腔科看大夫。冰冷的儀器在我口腔裡搗鼓發出的機械聲顯得冷漠又絕情。
消炎完畢後大夫丢給我一瓶口潔素。交代幾句便急忙喊着:“下一位。”
而我也隻知道是長了智齒引起的牙龈發炎,甚至來不及問他具體情況。
隻是一來二去在去醫院消炎上藥了四五趟,疼痛依舊沒有絲毫減輕。我終于氣餒地妥協給媽媽打了一通電話:“喂,媽,我最近生病了。”
“怎麼回事?什麼病?你怎麼一天就不讓人省心。你看你那什麼身體素質!”
聽到她一大通埋怨讓我的負能量不由增添,牙疼讓我懶于解釋,我甚至連再見都沒開口就直接挂了電話,我早已過了青春期叛逆的年紀,可偏偏每每遇上媽媽這般毫無溫情的話語都會煩躁莫名。
我總覺得,媽媽打心眼裡是讨厭我的。
因為我的父母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而從未見過爸爸的我,從小隻跟着媽媽生活。她對我管得嚴厲甚至從不寵愛我。小時候就算跟小朋友一起玩時,他們的小口袋裡都裝着五花十色的糖紙包裹的糖果。而媽媽卻從不肯給我買一顆。也隻有過年時,拮據的她才會狠下心買上零零碎碎的牛軋糖給我,還要吩咐說:一天隻準吃一顆。
大抵正是這般,我對甜食的渴望日益瘋漲。我們北方有晚餐喝稀飯吃饅頭的習慣,那會兒我喝稀飯便會很執意舀進去滿滿一大勺白糖。稀飯裡甜滋滋的香味讓我那會兒一頓再簡單粗糙的晚餐都顯如香氣四溢仿如一餐桌全是美食。
可媽媽并不允準我這樣,她的理由是:哪有喝稀飯放糖的毛病,稀飯就要原滋原味才好喝。我當然不認同她的說法,我同她争辯說:“别人家多得是喝稀飯放糖的,你不願意放還不讓我放了?”可那時我沒有對家事掌控的絲毫能力。為了不讓我那麼做,媽媽甚至生氣地把一罐白糖全部扔到外面。那次我哭得特别慘烈,我甚至對她喊道:“你一點都不愛我,就像你恨我爸爸一樣,所以你也恨我!你對我一點都不好。”
我被她打了一個耳光。
或許她也被自己激動的行為吓了一跳,第二天她便買了紅棗煮進稀飯裡。跟我說:“紅棗煮的稀飯很甜,來嘗嘗看。”我裝模作樣挖了一勺放到嘴裡,也不搭腔。心裡想這哪有什麼甜味,分明是為了糊弄小孩。甚至還埋怨着,她就是對我不好,總有一天,我長大後不同你生活,想怎麼吃糖就怎麼吃糖。
那時的我,憑着這樣任性的執念,便真的成績一路向上,直到高考成功考走。我終于離開了她的唠叨與一堆不允許。也終于可以自己分配生活費用,把那些我小時候一直窺觊的甜品一樣一樣吃了個遍。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得到了自由。
可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那通電話打完後,媽媽竟然跑來我生活的城市了。她焦急問我說:“到底哪裡生病了?”我看着她眼神裡滿滿的擔憂,心裡突然有些酸澀。老實回答她說:“牙龈腫了好一陣了,才去的醫院,還沒問清什麼結果。”她似乎松了一口氣,便又回複了以往慣有的數落:“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不着調,自己生活還邋裡邋遢身體出毛病都不知道怎麼回事。”說罷也顧不上停手收拾起在她眼裡顯得十分淩亂的房間。
第二天她便跟我一起去了醫院,見到醫生她竟比我着急地開口:“大夫她的牙是怎麼回事?是蛀牙還是什麼?怎麼腫了那麼些日子?她小時候就有四環素牙,是生病吃藥腐蝕的。她牙齒特别不好,這會兒嚴重麼?”
醫生開口:“不是蛀牙,但是還是不能吃甜吃辣,這種脆弱牙床必須要忌口。她長了智齒,這幾天要消除炎症,消炎以後拍片看看智齒根部是否需要矯正,如果錯位,是要拔掉的。”
一路上我都安靜極了,大抵為了掩飾我内心的震驚。長這般大,竟然對自己的身體,絲毫不了解。而從小就不吃辣的我,才會讓她隻剩下讓我戒掉糖果。原來,她這麼做的道理,都是為了我。
其實,小時候她不是沒有告訴我吃糖會對牙不好的道理。可那時我哪裡聽得到她的勸說,直到今天真的牙齒出了問題,才知道她原本一直的擔憂,統統都是為了我好。
晚飯時,她熬了一大鍋的紅棗稀飯跟我講:“你沒什麼事兒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可要聽醫生的話忌口,如果想吃甜的,就熱稀飯喝,那紅棗是我專門帶過來的,可甜了。你要是實在饞,就自己洗兩顆吃。自己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别胡折騰。”
她從沒說她這一路匆忙趕來是對我的擔憂,可這一刻,我的心卻被填得充實,充實到嘴巴不知該說什麼,眼珠裡有霧化成水珠硬不敢落出。
我終于明白她有多麼愛我,也終于懂得她煮給我的紅棗稀飯裡放了多少心思,那心思是她從自己身體裡煉制出的,滿滿糖罐子。她把自己所有的“甜”,都熬制在我從小吃到的一碗碗稀飯裡,那甜膩,早根本不需要再放任何添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