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像往常一樣,踩着上課鈴聲氣喘籲籲地奔往教室的時候,不小心被腳下一級讨厭的台階絆個正着,摔倒在地的刹那,一聲慘厲的震天尖叫,如同晴天霹靂劃過長空,生生掩蓋了朗朗書聲。我狼狽地撿起滾落至遠處的水杯,邊跑邊拍打身上的塵土,生怕一不小心遲到,又被六親不認的班長鄭恺同學記上大罪一宗,然後借着各種理由對我施以酷刑,并昭告天下遠離我這個頻頻遲到、屢教不改的累犯,否則我的今日,便是他們的明日。我有一個響徹寰宇的江湖雅号——遲到小姐,便是拜他所賜。
當我跑到二樓的時候,看到鄭恺正神情沮喪地站在教室門外,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腦袋。哼,不用想就知道,他定是堵在門口抓我的,隻要我一遲到,他就有戰果在手,然後各種刑罰如滔滔江水滾滾而來。看來這次,我又在劫難逃了。久經沙場的我,在心裡已經做好了被他記過懲罰的準備,天天與壞人鬥智鬥勇,玻璃心也早已變得堅如磐石,虱子多了還怕癢嗎?所以,我大義凜然地告訴自己,甭怕!
“站住!”我剛要邁腳走進教室,卻被早已站在講台、虎視眈眈的班主任厲聲呵住,“蘇小幸,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咱們是重點班級,學校領導對我們寄予了厚望,可你們怎麼可以如此散漫?現在已經上課兩分鐘了,今天就你和鄭恺遲到,說說原因吧!”
哦?原來從不遲到的班長大人,也有和庶民一樣的遭遇?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好吧,看我如何睚眦必報,也讓你嘗嘗被酷刑伺候的慘烈。
“報告老師,我剛才在樓下摔了一跤,不然不會遲到,你看我的水杯都摔壞了,給個機會吧,保證下不為例!”我信誓旦旦,巧舌如簧,并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鄭恺。
“你呢,鄭恺?”班主任一視同仁地詢問緣由。
“我……我鬧鐘壞了,起床晚了……”鄭恺戰戰兢兢,滿臉绯紅。
好在班主任明察秋毫,也或許是看在鄭恺是初犯的份上,叮囑我們下次注意之後,便讓我們進來上課。
我想這次免受訓斥,定是沾了班長的恩澤。所以回到座位之後,便轉身好心好意地對後排的鄭恺說,第一次遲到都會不好意思,你看我,經常被你抓,都成慣犯了,習慣就好了。無論罰站,還是值日,乃至當衆挨批,我都能坦然接受,你要學着擁有一顆能夠容納萬物的宇宙之心。
鄭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似乎立刻就要把我吞進肚子裡去。
是啊,我都在亂噴些什麼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是給人樹榜立樣的班長,豈能與我等小民同日而語?
2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按照班規,凡是遲到之人,放學後都要留下來值日,以示懲戒。我和鄭恺也未能幸免,唯一的區别是,面對懲罰我已經司空見慣;而他,卻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從此在他潔白的人生曆史上,留下了難以抹去的污點。
值日的時候,我佯裝出大家閨秀的嬌弱狀,水不能提,黑闆太高,抹布沒了,而且,教室裡隻剩一把掃帚了……我占盡了天時地利與人和。
鄭恺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沒好氣道:“想偷懶是嗎?那我掃完地,你倒垃圾總可以吧?反正休想臨陣脫逃,就是耗我也要把你耗死在這裡。”
小伎倆被識破,我不敢再得寸進尺,乖乖地看他像解數學難題一般,一絲不苟地灑水、掃地、擦黑闆……不一會兒就已汗流浃背。
衛生打掃完畢,他指着一小堆垃圾說:“善後事宜交給你了,把垃圾送到樓下,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我優哉遊哉地倒完垃圾回來的時候,看到鄭恺正争分奪秒地趴在課桌上寫作業。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來學霸都是這樣煉成的,再想想我的自作聰明,真是贻笑大方啊。一種莫名的羞愧,刹那間襲上心頭。
實事求是地說,鄭恺身為一班之長,雖然平時對我們極其嚴苛,但他要模有模,論樣有樣,成績拔尖,品行純良,是老師重點培養對象。再看看我,一介女流,本該恬靜溫雅,儀态端方,可我除了會耍點低級的小聰明,把遲到當成引以為傲的家常便飯之外,還有什麼“閃光點”呢?拿遲到來吸引衆人眼球,真是幼稚至極。
我輕輕地将垃圾桶放回原位,沒有驚擾全神貫注的鄭恺,便賊一般匆匆溜出了教室。
雖然同班求學,寒窗苦讀,但是我和鄭恺之間,究竟存在着多大差距?從學校到家的距離,4公裡夠長嗎?這段差距,我要用多少時間才能消弭?
3
第二天,鄭恺問我昨天什麼時候回去的,怎麼不和他結伴同行?我說我獨來獨往慣了,強盜見到我都會退避三舍,沒人敢把我怎麼樣。再說我是一個大禍常有、小禍不斷、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遲到小姐”,與你同行隻怕有損你的赫赫威名。
鄭恺幽幽地看着我:“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你知道嗎,其實我特别喜歡你開朗的笑聲。有時候我會暗暗地想,像你這樣整天迷迷糊糊、頻頻遲到的女生,内心深處肯定隐藏着一股還沒爆發的能量,身為班長,我有必要打開你身上能量的門閥,在克服遲到這件事情上助你一臂之力,以告别‘遲到小姐’這個稱呼。你那麼聰明,應把精力集中在學習上,如果你按照我的作息規律堅持下去,假以時日,我保你成績突飛猛進。”
我滿臉訝異:“說得輕巧。作息規律因人而異,我豈能東施效颦?再說我效仿你倒是不難,但倘若結果與預期相左,我又該落個被人譏笑的惡果了。”
“如果不能達到預期效果,一切後果我來承擔!而且這件事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有人會說三道四的。”鄭恺滿臉堅毅。
那好吧,不管死馬活馬,在尚未尋到更好的提升自己的辦法之前,給他一次普渡衆生的機會,姑且一試吧。就像老爸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河裡有沒有魚,先撒一網試試,實際行動才能如實驗證結果,憑空臆想隻會落個兩手空空。
4
我也不願一直都做衆人眼裡扶不起的阿鬥,倘若有高人提攜,加之不懈努力,成績能夠有所長進的話,于我來說也是好事。于是,我按照鄭恺給我定制的作息表,開始對号入座,逐條執行。我虔誠地期待自己能夠脫胎換骨,人前顯貴,但在見到光明之前,更要曆經一番不可避免的破繭之痛。
這樣的堅持一直都在鄭恺的監督下順利進行,我也漸漸從學習中感受到了難以言說的快樂。
突然有一天,在自習課上,班主任拉着鄭恺走上講台說:“同學們,鄭恺同學因為父母工作調動的原因,從明天開始就要到西甯讀書了。鄭恺不僅成績優秀,而且還把咱們班管理得井井有條,幫老師解決了不少後顧之憂,希望他在西甯,依然學習進步,将來考進理想的大學。”
那一刻,我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感覺心中的一顆定海神針轟然倒塌。不是說好帶我一起學習進步嗎?臨陣脫逃算什麼英雄好漢?而且,明明知道自己要去異地求學了,為何對我也閉口不談?莫非從來都沒把我這個“差生”放在眼裡?還是因為剛剛建立的革命友情也不堪一擊?
就在這時,鄭恺有些哽咽道:“真的很舍不得大家,但又不得不走。現在通訊這麼發達,我們随時随地都能保持聯系。我走了之後,請大家不要立刻選舉新的班長,因為蘇小幸同學說,現在她正廢寝忘食地學習,下次月考肯定能進前十五名,到時候會參加班長競選,懇請大家給她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駭人聽聞!陷害栽贓!釜底抽薪!過河拆橋!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競選班長”這種自不量力的鬼話?還有我學習這件事,不是說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嗎?居然自作主張添油加醋公布于衆,真是罪該萬死五馬分屍焚屍揚灰!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我心底原本萌生的一絲别離的憂傷,瞬間蕩然無存,且怒意頓生。
班主任說,班長競選是公平公正公開的大事,為了驗證蘇小幸同學的諾言,月考之前先由副班長暫代處理班長事務,待月考結束之後,再統一正式選舉。
5
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眼前的突發狀況,是順水推舟迎難而上,還是澄清事實得過且過,真的難以抉擇。該死的鄭恺,前生定是我的冤家,不然今世豈會糾纏不休?且在臨走之前還不忘将我一軍,讓我騎虎難下重任壓頂。但我已經習慣了按照鄭恺幫我制定的作息表生活學習,沒有更多的精力去追究他的“欲加之罪”,我一旦浪費光陰,就感十惡不赦。而且除了學習和想念與他朝夕相處的短暫歲月,我實在找不出其他能夠打發時間的事情來。所以第二天,我摒棄掉所有的憂傷,依舊按部就班地上課。
一周之後,鄭恺在QQ上告訴我說,他在離校那天之所以對班裡的同學那樣說,是想給我學習的動力,讓我知難而上。
我微微一笑回複他:你是過了嘴瘾,可我卻身心俱疲,不過為了證明自己,我會百分之百地努力。
我将鄭恺發給我的他在西甯拍的照片打印成名片的大小,貼在文具盒裡,照片的旁邊,就是他為我量身定制的學習計劃表。兩個學生相隔千裡,卻因一張不會說話的冷漠表格而心有靈犀,似乎沉浸在這樣的世界裡,一切都才安然恬靜。
後來的日子裡,鄭恺經常給我發來電子郵件,訴說西甯的天氣、習俗、飲食、趣事,還有他的學習情況。每當我有進步,他還會給我郵寄當地特産,以示犒勞。
通過公平競選,我最終當上了班長,也更加明白當初鄭恺為啥緊盯着頻頻遲到的我,進行上綱上線地說教的初衷。
隻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在意的,是他在去西甯之前告訴我,他要報考複旦大學的遠大目标。
距離這個目标還有兩年之遙,追夢路上還有很多煎熬,誰來陪我度過這段漫長歲月?冥冥之中有個熟悉的聲音告訴我:“那個人就是,遠在天涯、又近在咫尺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