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黑闆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還沒有被擦去，長達半小時的早讀課還沒有開始，F和前排的學霸就孜孜不倦地開始早讀。傳說中的教室西北角的那片區域即使在早讀課人也不會來齊，而垃圾就像那裡的原住民，發黑的牆角是它們歲歲年年開墾遷居的山巒。
女生宿舍旁的小超市裡依然人來人往着，因貪睡而忘吃早餐的男男女女聚集在那兒。高三開學時聽說超市在學校的操控下停售了除牛奶面包之外的零食的蛋蛋立刻陷入了吃貨的專屬憂郁中。三三兩兩的人在半明半暗的田徑場上散步，那些人裡有退休教師，剛辭職的醫生，膝下無子的老人，還有失戀11天的奶茶店女孩。
六月的日光在黃昏時分像被馴化了的野獸，變得安靜而專注，它們栖居在破敗的爛尾樓裡，坐在凹凸不平的牆沿上各自靜默着。等到它們從我的課桌上如海水一般地退卻時，英語老師已經布置好了課後作業。L偏執地撓着頭，他拿着習題冊向前排學霸請教，眼神裡滿是不安與茫然。
在沒有飯卡的日子裡，我和WC隻能在放晚學後風馳電掣地去飯館搶座。沿途WC會狡黠地跟我分享他瞅到的某個蕙質蘭心的長發女孩，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時，他有意地避開光膀子半裸的體育生，他說那些人太五大三粗了，不符合他這個文藝青年小清新的審美觀。在擁擠的飯館裡，WC在短暫的晚餐時間裡也要執拗地打開飯館的電視，然後我們互相冷嘲熱諷，我記得他一本正經的傻笑樣一如他記得我一口生吞雞蛋時的嚣張。
我沒去過晚自習後的操場，聽說那兒會有放假歸來的學長學姐給學妹們講大學裡的生活。情侶們可以肆無忌憚地牽着手繞着操場來回走。也總有幾個理科班的男生氣喘籲籲地并肩跑着，然後一起嘶喊一起鬧。圍欄旁清幽的燈光下，夜晚在不斷皺縮，甚至衰老。幾個因複習而熬過點的女生路過那樣冷寂的光海，慌亂地向宿舍樓跑去，仿佛夜晚也無法令她們回眸。
高考的前一晚，WC和F平常如昨地出現在教室裡溫習課本，我獨自來到小學對面的廣心書社，以前我經常看到一個模樣清秀的斷指女孩在那兒不言不語地翻看韓寒的《三重門》，而那個晚上她依舊默然地去書店踮着腳尖尋找
韓寒的書，我在她的旁邊有意無意地看着她。她留着過肩的長發，纖長的手指在翻書時像極了撫琴淺奏時的一撚一攏。或許是我的“偷窺行為”太過明目張膽，那個女生合上書本毫不猶豫地向我走來，我機智地挑了一本林卓宇的書，然後頭也不回地向黑夜奔去。
這是高考前一周裡每天發生的事，過往的每一天就像輸入固定指令的單曲循環，但每天又代表着一種截然不同的心情與際遇。WC繼續在自習課一言不發地寫着的泛潮的心情與故事，F在晚自習前會瞅幾眼暴漫，然後笑得前仰後合，兔子姑娘的“梳妝台”已經布滿了塵埃，蛋蛋罕見地回到教室啃書本，記筆記，盡管他有時還是會埋頭大睡。考試的第一天，即使是沉寂的清晨，空氣中也彌散着夏天與冰淇淋的清涼氣息，校園裡空空蕩蕩的，L和我風馳電掣地去4号車搶座，他魁梧的身軀在我面前像座人形的小山。車上的物化班複讀生默不作聲地捧卷展讀，L樂此不疲地和隔壁班的女生侃侃而談着，那個女生穿着古色古香的淡色長裙，她和L聊的話題我不怎麼感冒，隻好自顧自地掏出耳機聽音樂，隻不過隔壁的複讀生們卻一個個瞠目而視，于是我立刻裝作不認識他們。
L的考場在我隔壁的隔壁，考試的前一天L洋洋自得地對我說他有了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遠處天空陰陰沉沉的，好像随時都會有落雨争先恐後地飛身而至。我看了一眼身旁的男生女生們，他們穿着簡約清新的襯衫T恤，手裡攥着泛黃的試卷，我不知道他們中有幾個是如我那樣的披着理科生外衣的藝術生。
考場教室裡的光線像是蒙了塵的紗帕，詭計多端的陰天躲在窗外操縱着這一切。語文考卷難得地出現了選擇題，作文也選了青春這麼一個小清新的視角。
9号下午化學考試結束時，我不敢相信高考就這樣結束了。我看着走出考場的人欣喜若狂地一蹦一跳着，三五成群的人在一起說着旅行與假期，L神采奕奕地守在校門口像是在等誰，他枯藤細線纏繞般卷起的發絲被夕陽投射出的霞光染成赭紅色。
我們那一年的高考并沒有發生多少故事，但我們在4号車上卻目睹了幾十個考生家長因英語聽力那個梗而到縣中門口讨說法。L旁邊那個物化複讀班的女生一邊在本子上寫着，一邊不斷重複地說：“這題我明明會的，怎麼就沒有算出來呢。”她的眼裡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在兜兜轉轉，另一個女生靠過來緊緊抱着她。
那天傍晚，F在我促狹的小屋裡喝了一包蘋果味的真果粒，然後我們擠在一輛出租車上去往聚餐地點。WC在包間裡目不轉睛地看小說，華鵬和CX在和班裡學霸玩撲克牌。包廂裡人們東倒西歪着，喝醉的小施倒在溫軟的沙發上拿着空酒瓶胡言亂語着。臨别時，酩酊大醉的小施靠在我的身上對我說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話，等半醉的我回過神來時，他已消失在夏夜的街道裡。
5月28号那天，有個高三生在空間裡說高考已經迫在眉睫，那時關于高考的那個夏天，那些人與事開始在我的記憶裡浮現，而那些記憶會如盛大的日光一樣緊緊地抱着我，不會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