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又至,在學校裡四處可見拍畢業照的師兄師姐,他們的衣角拂過,便是四年乃至更久的歲月。畢業季雖是年複一年,想起卻總多少有些落淚沖動。
巧的是,北京今年六月常常下雨,有幾日的傍晚陰雲密布,原本幹燥的空氣中憑空生出幾分潮氣,江蘇的好友說,最近的北京怎麼有點像“黃梅天”,恍惚間回到南方。黃梅雨季時,家裡的衣櫃牆壁都長出黴味,在北京的陰雨天從記憶裡飄出,似有似無。可算起來我們也在北京度過了三年,沒有天氣作為召喚媒介,思鄉于我們而言也并非那麼尋常。雨後的天空會長出大朵大朵的白雲,沉沉地綴在樹頂上端,那日去圖書館還書,天上的雲撞進了眼底,用空出的手拍了幾張照片,恰好有認識的師兄師姐從身旁經過。師兄扛着相機,是要去圖書館拍畢業照的架勢。打了招呼,我無端想起,大一剛入學全年級參加“一二·九”大合唱,比賽後在百周年紀念講堂的台階上,也是這個師兄扛着相機,為青澀的我們留下了第一張大合照。那時我們大一,他大二,時過境遷,又是三年。
按初高中的計算方式,三年,又是一個畢業季。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我曾經覺得漫長得可怕,原先每日寫滿的todolist變成了空白,即便有旅行出遊還有三天兩頭的同學聚會,仍舊有大段大段的時間躺在床上不知如何虛度。某日心血來潮整理從學校帶回摞成箱的書堆,一些夾在課本裡的紙條就這麼徑直掉落,有和同桌讨論老師今天衣着的閑話,也有心情糟糕時同學遞來的安慰便利貼。我以為被困在小教室裡艱難熬過的三年,除去和課本練習冊的每日相對,卻也在縫隙中填滿了細碎的話語。紙條、書信、笑聲……是用許多個晝夜拼湊而起的親密,像夏天風吹起藍色窗簾的一角,沒人在意過,卻點點滴滴地藏進了時間裡,和心裡。快要開學的夜裡,和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在礁石上吹海風,那天的月亮藏在雲後,海在黑暗裡模糊一片,唯有海浪聲永不停歇,伴随着我們尚且稚嫩的期待。四人當中,兩個選擇了人文學科,兩個選擇了經濟專業,在對大學的暢想裡,我說我要去中文系培養和遇見我的“靈魂”,帶着幾分年輕的熱血,倒也是擲地有聲的。
此後,又是新的三年,從那個我常想起的夜晚裡直直生長而出,成為我的後高考時代。
很遺憾,三年之後,我在全國最高學府裡成了渺小的顆粒,迷茫和焦慮是常相伴的,“靈魂”不時被我忘記,反倒是課程論文和考試總使我焦頭爛額,我常和朋友開玩笑,說像我這樣的人都來了北大,有什麼不可能。剛入學的時候,老教授告訴我們,做學術要“沉潛十年”。就是說,哪怕你打定了主意做這件事情,也要坐住了冷闆凳,将自己埋在紙堆裡,究竟行不行要十年後再見分曉。然而,對我們大多數循規蹈矩地走過小中高的學生而言,高考之後是我們第一次真正面對自己,興趣何在,如何取舍,都是難事,唯有少數人才能夠在一開始就拿出笃定,以學術為目标,在未來畫下十年的限期。更多的人,像我一樣,走出了那間逼仄的小教室,卻在教室之外的廣闊天地裡,踯躅難行。
在我的後高考時代,學習不過是生活的一面,其他的路,都需要自己開疆辟土。前天夜裡,結束期末後,我和另一個女生拎了幾瓶酒去未名湖邊的石舫上聊天,恰好有人抱着吉他唱歌。又是一個月色朦胧夜,有酒有歌,我看着夜裡的湖水,又想起那個談論“靈魂”的夜晚。此刻,有許多高三生像三年前的我一樣剛剛作别高考,懷揣期待,卻也懵懵懂懂。
那麼,我這裡有一份祝願,希望在後高考時代,你們能夠真正地長出力氣,開疆辟土,找到自己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