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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建章 中國人出遊的互聯網故事

時間:2024-11-05 10:35:22

作為一個帶着互聯網基因入場、中國最早盈利的電子商務公司,攜程講述的是一個中國傳統行業爆發增長的故事,它的國際化故事才剛剛開始。

1998年,互聯網在中國悄然興起,我覺得幹一番事業的機會成熟了。當時互聯網非常熱,風險資金也充裕,這是很好的創業機會。于是,我做了一個大膽之舉,離開了供職的甲骨文中國公司,決心自立門戶。為什麼将創業的目标瞄準旅遊業、選擇做旅遊類網站?我想,一方面是出于對國内旅遊市場的預期,另一方面,也是一種直覺。

我在美國讀書生活的時候,幾乎每個周末都會開車去旅遊,都是拿着地圖,自己開車,訂酒店,尋找旅遊路線,那個時候美國的在線旅行社已經有了一定的發展,所以這樣的自駕遊很方便。但當時的中國,旅遊業發展還相當緩慢滞後,人們出門遊玩基本上都是跟團,“上車睡覺,停車撒尿,下車拍照”,這是當時的真實寫照,遊客的自由時間非常少,根本沒有“自由行”的概念。除了景點遊玩受限,訂酒店、買機票都十分不方便,以前的旅遊,酒店隻能通過朋友或者公司的協議價來定,沒有門道的,隻能去了景點再找住處。每逢節假日旅遊旺季,很多遊客到了景點,卻沒有住處,到處奔波找房,旅遊的大半時間在找房中度過。

我有一個同事講過一件事,有一年她和朋友去千島湖遊玩,碰上旅遊高峰,全鎮都沒有房間,他們坐着出租車滿鎮子跑,看到一家客棧就跳下去問,找得真是快哭了,最後終于找到一間房,兩男兩女就在那間房裡窩了一晚上,可想而知,體驗有多麼糟糕。

可以看出,當時傳統旅行社提供的服務是很不到位的,很難滿足遊客的需求。有不足,就意味着旅遊業的想象空間、成長空間會更大。而宏觀經濟的角度來看,雖然當時中國人均GDP不足1000美元,但是有數據顯示,1990年到1997年期間,中國實際人均GDP年平均增長率最高達到9.9%,大大高于改革開放早期的水平。1998年中國的旅遊業規模就達2391億元人民币,旅遊成為老百姓的第二大支出,甚至還高于汽車行業。按照這個發展趨勢,伴随着人均GDP的增長,中國的旅遊産業一定會是朝陽型的支柱産業。

另外,回到1999年攜程創立的時刻,還有兩個背景值得注意。一是為了拉動内需促進就業,1999年中國正式設立了“五一”“十一”兩個黃金周,直接把旅遊業推入了大爆發時期,旅遊也正式成為我國國民經濟中發展最快、最具活力和總體運行質量較好的一項新興産業;二是當時國内剛剛興起在線預訂,同時在線旅遊行業又不需要物流配送,一定會成為中國最早崛起的電子商務。

有了創意後,構建團隊成了創業的關鍵。一開始就是幾個朋友,與我相熟的沈南鵬、季琦成了攜程最初的創始人。當時我是甲骨文公司中國咨詢總監,有較深厚的技術背景;沈南鵬是耶魯MBA,有多年投資經驗,具備相當的融資能力和宏觀決策能力;季琦則有豐富的創業經驗,擅長管理、銷售。後來,我又找到了時任上海旅行社總經理範敏,力邀加盟,和我們原來的三人構成了攜程最早的管理團隊,就是後來人們說的“攜程四君子”。攜程成立時,正逢互聯網高潮,所以當時我們拿着計劃書,就迅速從IDG、軟銀、晨興等風險投資商那裡融資了500多萬美元。

但在我的設想中,攜程并不是一家純粹的網站。現在的人可能很難想象,當時旅遊業的各種配套有多落後,比如飛機出行,直到90年代早期,在中國買一張機票,都還需要介紹信,後來發展到可以直接在票台購票了,但依然沒有全國的購票網絡。為了買一張機票,還要給賣票人遞煙,這種奇怪的經曆在當時見怪不怪。攜程很早就開始做機票分銷業務了,也擁有很好的和各大航空公司的聯系網絡、一個在當時比較好的呼叫中心,但規模始終比較小。

面對這個市場,2000年11月我們并購了北京現代運通訂房中心,這是當時國内最大的電話訂票呼叫中心。緊接着到了2002年3月,攜程又并購了當時北京最大的散客票務公司——北京海岸航空服務有限公司,這個團隊的模式是利用呼叫中心為客戶訂票,還提供送票服務,這方面和攜程頗為吻合。收購海岸之後,我們改革了海岸公司原有的管理體系,同時将票據業務放到網上來。我們當時的想法就是要打造國内第一個全國性的預訂平台,包括網絡和電話呼叫中心。

通過整個團隊的努力,一年後,攜程的機票訂量增長很好,配合不斷增長的機票預訂業務,技術部門重新設計和開發了一整套機票預訂平台,這個技術就是攜程發展出的“異地購票”的功能,在行業内屬于裡程碑式變革。這份創新,在業界造成了非常大的轟動,打開了機票預訂的新天地,給我們當時的機票預訂帶來了很大的增量。

上面提到呼叫中心,這也是攜程初創時的一個特色。在攜程的早期,差不多一半的員工都撲在公司接電話,和客戶溝通、在酒店下單,都是通過電話完成的。有些人可能會奇怪,網站為什麼還要建電話呼叫中心?這是因為中國和美國的國情不同。在當時的中國,人們仍然習慣通過電話一對一交流,事實也證明,當年攜程70%的業務就來自傳統的呼叫中心。2003年11月,我們開始了攜程的上市全球路演,在不到兩個禮拜的路演之旅中,我們走遍了香港、新加坡、倫敦、波士頓、紐約、芝加哥、舊金山等地,最忙的一天,連續開了近10場與投資者的見面會,在這些見面會上,我們不斷向投資人講述呼叫中心的故事,我們得向他們解釋中國在線預訂和電話預訂之間的邏輯關系,這是一個非常有中國特色的故事。

正是憑借新興行業的技術和管理優勢對傳統行業的整合,2002年,攜程的營業額就已高達1億元人民币,淨利潤也讓平均淨利潤率隻有1%~2%的傳統旅遊行業難以望其項背,這和很多人印象中互聯網公司的燒錢模式是不一樣的。2003年12月9日,攜程正式登上了納斯達克的舞台,實際上,2000年中國正遭遇起源于美國的第一次互聯網寒潮,在這個背景下,我們成為2001年到2003年期間在美國上市的第一個中國公司,首日股票漲幅也是那三年全球在納斯達克上市的公司中最高的。

如今,攜程已經走過了19年曆程,和1999年的中國旅遊環境相比,中國的旅遊業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比如,今年1~7月,攜程平台上西成高鐵旅遊産品預訂量同比增長1倍。我們注意到,除了“高鐵+酒店”這一常規産品,不少遊客還有租車、目的地景區遊玩等多樣化需求。所以,攜程最近剛剛上線了“高鐵遊”頻道,這是一個高鐵綜合旅遊平台,不但有一目了然的高鐵地圖和公裡數,還專門為高鐵遊客帶來優惠的酒店價格和其他打包産品的優惠。實際上,截至2017年底,中國高鐵總裡程已經達到2.5萬公裡,位居世界第一。高鐵網日益完善,高鐵成為越來越多遊客首選的出行方式。不少高鐵沿線的中小旅遊目的地被納入遊客行程,為當地旅遊産業帶來爆發式增長。

記得在我們組建公司時,大家就有一個鮮明的目标,要打造一家專業化的、規模化的上市公司。現在,我們目标依然清晰:打造一家世界級的旅遊服務公司。中國在幾年内,将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旅遊行業市場,完全有可能培育出萬億級交易額的世界500強的公司。

梁建章早年在公司(攝于2013年)

(蔡小川攝)手記

梁建章現在更多以人口學家,而非攜程創始人的身份出現在公衆視野。梁建章的少年時代是以電腦神童的身份被人認知的,13歲就因開發電腦寫詩程序,拿到了全國第一屆電腦程序設計大賽金獎,其後在美國攻讀的也是計算機專業。但他身上并沒有表現出很多互聯網公司創始人的技術極客氣質,而是作為企業家在複雜形勢裡殺伐決斷的理性和作為學者對宏觀世界的情懷投入。

很容易看得出他如今的興趣傾向,即使在9月17日攜程的新産品“高鐵遊”新聞發布會現場的記者采訪中,他也很少以絕對笃定的語氣去評價這款公司産品的市場未來,就像大多數企業家會在産品發布會上做的那樣,他講述更多的是中國高鐵的發展、世界高鐵發展中的國家經濟背景。

梁建章曾在攜程兩進兩出,第一次是帶領攜程在短短4年間上市;第二次是2013年後重回攜程,帶領公司在新的移動互聯網環境中,從群雄逐鹿中厮殺出來,繼續穩穩保住了在線旅行服務行業的領頭位置。梁建章本人身上的這種複雜性和傳奇性很容易讓人忽略,在中國的互聯網企業中,他一手創辦的攜程同樣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存在。這個公司創立于中國第一次互聯網浪潮巅峰時期的1999年,那時的風投環境很容易讓人想到幾年前移動互聯網浪潮再次席卷中國時的情景,而攜程的特殊之處在于,它在互聯網尚未在中國完成普及、走進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時,就成為中國最早盈利的電子商務公司。

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個中國故事,而非典型的美國式互聯網故事。攜程曾被稱為“發卡發出來的上市公司”,其緣由是,2001年,剛剛從一個純旅遊資訊網站起步的攜程,開始真正滲入旅遊業當中的酒店預訂。這一年,攜程開始在寫字樓裡敲門發放訂房卡片,這種方式看起來和改革開放以來所有草根生長的民營企業一樣,粗暴、直白、接地氣,但也卓有成效。根據攜程老員工的回憶,在發卡之前,通過攜程完成的酒店預訂量一個月是300間、500間,發卡之後立刻翻番,這種模式随後催生的場景是,攜程的發卡大軍出現在了全國的交通樞紐,攜程的訂房量也從1000間暴增到10萬間。令人瞠目結舌的增量背後,是中國蓄積已久的旅遊需求的釋放和爆發。

另外,少有人關注的是,十幾年前,攜程就在江蘇省的南通經濟開發區,建設了兩棟8萬平方米的12層建築,打造了全球最大的旅遊業服務中心,包含12萬個人工坐席,這個服務中心正來自于梁建章口述當中讓人驚歎的呼叫中心,也就是說,攜程這個根植傳統旅遊行業,并對其進行了巨大改造的科技公司,背後依然是龐大的人力系統支撐。直到如今的移動互聯網浪潮裡,這種人力支撐的模式依然是如美團、餓了麼之類的中國互聯網巨頭崛起的決定因素。

2018年,在攜程公司創立18周年的紀念紀錄片《成行》中,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幅圖景:在上海長甯區淩空soho,狀如高鐵的建築群入口,挂着一塊塊的屏幕,全中國和全世界出現的訂單,在這裡被抽象成五顔六色的光點,伴随着每一秒時光的律動,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上的房間訂單,此起彼伏;機票訂單則劃出流星般的軌迹,交錯縱橫。大屏幕的背後,是連接着全世界5000多個城市的200萬條航線,以及全世界400多萬房型的龐大系統。在系統中,預訂一張機票的速度隻有7秒,而每一秒,則提供1萬條房價變動信息。在建築物内,還有50台打印機,每天從早上8點到下午3點,一刻不停地打印着機票發票,僅僅江浙滬地區的機票發票,就要裝滿25個28寸行李箱,再變成7萬份快遞送往各地。在簽證中心,成箱的護照,每天被源源不斷地送往各國使領館,每年數百萬的人從這裡走出國門。

這幅絢爛如科幻電影的場景,展示了中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後人口流動的極大繁榮。得益于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在2017年底,攜程就已成為月活躍用戶數世界第二的在線旅行社,并聲稱将在3年内成為世界第一。但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很難說攜程是一家國際化的公司,因為即使涉及國門之外的業務,其服務對象依然絕大多數是中國人,這也和很多規模可在全世界名列前茅的中國互聯網巨頭一脈相承。正如梁建章所說,攜程的上半程講述的是一個中國故事,而下半程的國際化故事,才剛剛開始。(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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