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四川美術學院漆畫專業指導老師
“不幹漆畫,我還能做什麼呢?”
從學漆畫到教漆畫,這麼些年來,漆畫已經成為唐影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漆畫已經深深融入我的生命”。
說起漆畫,這位四川美術學院漆畫專業的美女教師總是神采奕奕,好像有說不完的故事。她祖籍安徽,生于重慶,2006年現代漆畫專業畢業,留校至今,一直與漆畫形影不離,“當時,當一名漆畫老師是我唯一的追求,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真好”。
留校十載,盡管四川美術學院工藝設計系下的漆畫專業不是每年招生,有時隔一年,有時則隔兩年才招生,就這樣帶下來,唐影也參與了六七屆學生的畢設指導工作了。每一屆學生從選題時的糾結、迷茫,畫稿時的反複、耗時,到畫實驗闆的小心翼翼,再到最後看着成品效果一點點呈現的喜悅、激動,唐影都陪伴在他們身邊,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不用特别用心去記錄什麼,我和他們是融為一體的,每一次對我來說都是一次新的創作體驗”。
最感動的是同學頭頂的礦燈
畢設一開始,過慣了松散大學生活的同學們就開始被擰上螺絲,要開始緊張而又充實的生活。今年從選題開始就與往年不同,顯得有那麼一點特殊,漆畫專業選擇了設計學院定下的“雲南主題”來進行統一創作。這相較于自主選題的曆屆畢業創作來說,唐影并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有沒有主題其實對藝術創作沒什麼影響”。
做畢設之前,漆畫班的同學正好從雲南深度考察回來,以“雲南主題”進行創作可以讓同學們有更好的參與感,更多的體現作品創作的主動性。可是所有的同學做同樣的主題,又在雲南拿回同樣的資料,甚至會有相同的體驗,這可加大了畢設選題階段的難度。“我們作為指導老師,一定要在選題階段就掌控好學生作品的差異性,提前幫助他們規避撞題的風險。”唐影今年帶了9位學生做畢業設計,“在讨論選題的過程中,我就被同學們那種天馬星空的想象力感染、感動了”,其中有個同學提出想要重現自己在雲南喜洲做的一個夢境。
回憶起畢設創作過程,唐影說,其實每個同學都讓自己很感動,每個同學都卯足了勁想要讓自己的作品更加完美。
學生周璇的《版納之光》是最讓唐影感動的一幅作品。這幅作品以孔雀為題材,采用傳統漆藝灰料技法進行表現。在技藝語言上的突破讓唐影一看到作品就倍加珍惜:“她對作品做了特殊處理,把漆材本身那種瑪瑙的光澤去掉了,這樣的畫面很好地還原了灰料本色質地的美,丢掉了市場上常見漆畫那種珠光寶氣之感,反而呈現出素雅、高貴、隽永的畫境之妙。還有個同學将報紙揉進灰調進行創作,創新了一種基底,在他之前沒有人這樣做,這樣充滿創新的作品總會很吸引我。”
相比較最後完整作品帶來的震撼,唐影更珍惜同學們在畢設過程中主動、投入的态度和廢寝忘食的創作精神。
王娅萌同學為了完成《瓦貓系列》,在前期的畫稿創作過程中就畫了50多張神态各異的瓦貓。一開始,王娅萌想用浮雕的形式展現,想法很好,但是沒有雕塑的功底,實際操作過程中展現得不是很完美,做了很多實驗的工作。“她完成的工作量非常大,最後,我建議她用平面的展示方法,并幫助她挑選了30個做成漆畫。”為了更好地将雲南這種放在屋頂上用于辟邪的瓦貓展示出來,去嘗試不熟悉的雕塑領域,這樣的探索精神讓唐影覺得學生的主動性比最後的成果更讓她感動。
還有石太平同學的《蒼山腳下》,遠看一整片密密麻麻的蔥花林,盛開的蔥花、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精密、精緻的展現出蔥花林生長情況不一的狀态。“因為石同學很追求精緻,兩三個小時才能畫出一顆花,這樣花費的時間就很長。”當時,唐影很擔心他完不成作品,就提出讓學弟學妹幫他做一些輔助性工作,“但是,他拒絕了很多次”。唐影說,其實她都明白,這件作品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一定要把最完美的作品做出來,給他們的四年畫上完整的句号。
“觀衆看展,或者别人看到他們作品的圖片,可能會驚歎做得真好,可是隻有我們這些陪着他們走過來的老師才更明白作品背後有多少汗水。”
唐影清晰地記得,在最後的沖刺階段,12點斷電後的夜間教室成了“地下坑道”,同學們頭上亮起了盞盞礦燈。大家集體進入了亡命向前沖的狀态,“我督促他們出去吃飯,早點休息,都是沒用的,學生們就是會為了更好的效果努力。”
在最後一天來到時,唐影看着同學們完成最後的收尾工作,眼眶中不禁有淚花閃現,她突然發現同學們的背影有了些許的落寞,“其實,他們很珍惜做畢設的日子,珍惜一起在黑夜之中頭頂礦燈依舊堅持創作的日子”。可是,畢業季就這樣在不經意間匆匆流逝,難免會有失落的感覺,大家好像一下子接受不了畢設就這樣結束了,“今天之後,所有的都變成了回憶,是那麼的念念不舍”。唐影很慶幸自己做了老師,能夠陪那麼多學生走這段路,見證同學們無數個日夜兼程,見證他們最奮鬥的青春。
很多屆學生畢業了都會和唐影說,在畢業設計完成的過程中,他們才真正體會什麼是漆畫創作,可是就這樣畢業了,如果再來一次,他們一定會學得更好,“我也多希望學生們可以早一些有這樣的領悟,主動投入創作”。
1.孫葛文《簪上華勝》
2.韓勇《納西,納西》作品局部圖最欣慰的是師生間的一脈相承
當老師最大的樂趣莫過于和同學在一起溝通、交流,唐影說同學們直呼她的網名“大影影”,她都很開心,“我很享受和同學們打成一片的日子”。唐影一直認為學生和老師是師生,更是朋友,藝術專業的教學更多的是一起創作,“我們之間平等的關系,會讓我們更好地交流”。老師的人格魅力會帶動學生的創作激情,彼此的節奏會相互影響。
在畢設過程中,最需要唐影幫助學生掌控的就是時間的安排。她和學生之間很少有死闆的要求,甚至除了講課時很嚴肅,她一直堅持平易近人,感性随意的相處模式。可是作為老師,作為做過畢設的過來人,她有義務和責任必須要用理性要求學生們對時間進行掌控。“到後期,我給他們下的都是軍令狀了,必須要在幾号之前完成哪些部分,必須給我看到怎麼樣的效果。”所幸,相處四年的師生之間有足夠的心靈感應,在唐影嚴肅認真的時候,同學們都會默契地配合,這或許就是藝術專業教學的特殊之處,師生間的一脈傳承體現得格外明顯。
當初唐影走上漆畫創作的道路,也是因為她的恩師陳恩深。“我學習漆畫,一開始就是被陳老師的個人魅力所吸引,就是很想跟他學習的沖動讓我報考了他的研究生。”
談及陳恩深老師對自己的影響,唐影說:“他對我的影響不能用第一、第二去說,這種影響是宏觀的、整體的,不管是思維方式、創作方式,還是我的人生觀、價值觀,都有深受他影響的地方,他就是我人生的引路人。”
有一次,唐影跟陳老師一起出差考察。火車上,廣播裡播報着午餐的菜單,大家都在讨論那份菜單,并回憶起一次寫生時吃到的一種臘肉炒飯。唐影說:“可是回家後就再也做不出那樣的味道。大家開始紛紛談論是材料啊、當地的水啊、空氣、周圍環境都不一樣了,口味自然會發生變化。”正當大家吃着火車上的青椒炒肉,讨論着記憶中的臘肉炒飯時,陳老師突然話鋒一轉,說:“這就是形而上對形而下的把握,是形式對内容的把握。”談話主題自然而然地從臘肉炒飯轉到對學術的讨論。
還有一次,唐影和陳老師一起帶創作課,有個女生趴在桌子上思考,她的長頭發自然地散落在A4大小的白紙上,陳老師馬上讓學生别動,然後用手機拍下頭發的狀态,說:“你回去剪些頭發,就這樣創作吧!”一開始,唐影還很好奇為什麼要用頭發去做,可以用線條去畫出來啊。後來,陳老師告訴她,有時候創作需要對精微感覺進行把握,頭發柔軟、随意卷曲的狀态,畫是畫不出那種天成的狀态的。
雖然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在唐影看來,卻讓她懂得了學術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其實是生活中發生的點點滴滴,是一種觀察方法,學術思想的建立很有益處。生活處處都是藝術,這是陳老師給唐影最大的啟發。陳老師不愛看展覽,他最愛看的就是自然,自然是他最好的老師。唐影在帶同學做畢設的過程中會盡最大可能激發同學的主動性、參與感,面對同學們的反反複複,她不僅包容,而且樂在其中地去幫助同學們挖掘更多的可能性,因為她當年在做畢設的時候,也有過那樣的經曆。“其實所有的繪者,或者說所有做藝術的,都會在創作過程中反反複複。”
唐影研究生畢業時,原本打算做很意象的水墨山水畫,做出來的實驗闆也得到了指導老師的認可。可是一次偶然,陳老師發現了唐影做過的一塊灰調技法闆,然後就拿粉筆開始鈎花,再貼上紙條,陳老師在桌子上聚精會神地擺弄,唐影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一會兒,陳老師就讓唐影看到了一副煥然一新的作品。随後,唐影就推翻以前所有的構想、成果,那塊曾在牆角落滿灰塵的技法闆就成了她畢設的新主題,最後的效果比山水畫更好,因為唐影的參與感、主動性更強,而這一點對于藝術創作是很重要的。
藝術創作的靈活性真的特别強,今年的畢設作品,有很多同學最後呈現的效果和當初設想的有天壤之别,唐影盡力做的就是細緻觀察每一個學生的作品,最大可能地幫助同學們把握情緒,抓住偶爾出現的東西,成功地将設想變為現實。灰調技法的效果,比如用滑石粉來進行創作的過程中,會陷入一種既定的狀态,一根筋地想着完成自己的既定想法,藝術的創作性很珍貴,呈現出的效果可能會更好,唐影努力幫助同學把握這樣的偶然性。
3.《納西,納西》
4.蘇婉琳《錦》
最難的是鼓勵同學們堅持漆畫創作
“大學畢業能夠畫出一件完整的作品就不錯了。”這是台灣藝術家席德進說過的話。這句話聽起來很簡單,但是這個完整的要求是從形式語言、色彩、材質語言、精準的技法、畫面的意境,到貫通畫作的一種嚴肅的創作狀态和創作精神。在唐影眼裡一個好的畢業設計,作品的完整性僅僅是其中一點,好的作品還需要有變革性和作者整體的創作感覺,變革性是可以颠覆觀衆思考、感受的習慣的,創作感覺在意的是作者應該主動發現靈感、把握情緒。
漆畫作為一種新型畫種,從漆器演變而來,帶有材質美,“既是畫,又是一種工藝”是漆畫的特點,更是漆畫的難點。有些同學被漆這一種材質的美所吸引,一頭紮進工藝的探索裡出不來,唐影認為,這樣就忽視了了“畫”的這個過程,漆畫,漆畫,應當“畫在漆先,藝在技前”,原創的繪畫稿是畢設更加看中的。
認清漆畫的主次還不夠,做藝術創作需要天馬行空,但是在教學過程中,僅僅感性的想象是不夠的,唐影作為指導老師需要用理性幫助同學們判斷想法的可實施性,比如前文提及想要複現自己夢境的同學,唐影幫助他做了很多個方案,可是用孔雀等具體的形象去展現體現不出夢境的虛幻;把孔雀的形象先破碎然後重組,又讓人很難琢磨;通過反複試驗,最後他們選擇了抽象的畫面展現,采用一種好似編碼解碼的揭秘過程。“真的,創作其實就是掙紮的過程。”
漆畫創作的每一個過程在外行人看來都非常困難,但是在唐影看來,最難的,是鼓勵、幫助同學們堅持創作漆畫。作為新興畫種,漆畫的研究發展、市場審美還處在發展階段,漆畫專業目前還是一種精英教育,畢業後單純依靠畫漆畫養家糊口會有些困難。
“或許所有單純的藝術家都有這樣的困擾,但是漆畫專業會更嚴峻,這樣的大環境加上漆畫本身創作周期長,投入工作量很大,這些都會影響漆畫能否堅持下去。”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