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研究生要畢業了。不過,我在中文系的路,還是要繼續。七年前被北大的招生老師忽悠進了中文系,從此我與中文系血脈相連了。
從此與中文系血脈相連
從小到大,我就挺能寫,沒事就喜歡琢磨文字。小學是寫日記、寫闆報。初中,我一提筆就洋洋灑灑地寫好幾頁。我的語文老師是個有點逗的老頭兒,有一次下課,老頭兒把我叫到辦公室,一本正經地說:“郭蔚臻啊,你這麼愛寫東西,以後去讀北大中文系,然後名正言順地當個作家。現在,你要應付中考,乖乖寫800字就收筆,考試的作文超了字數得倒扣分的……”老師這麼一說,我對北大中文系有那麼點向往了——當個作家多好!正風靡一時的韓寒的《三重門》可是把我的老姐迷得神魂颠倒的。高中,更不得了,語文教科書的封面就印着北京大學中文系,我當時就神遊:若是有一天能進北大中文系……
高三,北大對我而言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可是高考時的神勇發揮,讓我和北大有了交集。我記得是2009年6月23日的下午,我剛剛忐忑地查完高考成績,知道自己考得還挺好,正在琢磨能上什麼學校,北大的招生老師便打電話給我了。我說,想上北大中文系。老師很爽快地說,好啊,那我們簽約吧。于是,我就進了北大中文系。
18年從未離家的我,來到北大,開始面對獨自一人的生活。有一天,我在洗衣房裡洗衣服,和身邊一個長得挺秀氣的女生聊了起來。都是新生,總會從“你是什麼院的?”聊起。我很傲嬌地說,中文系。她淡淡地說,她是經濟學院的。然後,女生很直接地說:“我真的不太明白了。你們學中文的,還有什麼曆史的、考古的、哲學的是要幹嘛用的,現在這些都沒多少人願意學了吧……”心氣兒挺高的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默默地搓着衣服,我好像明白招生老師為什麼這麼爽快地答應了簽約。
我對北大中文系充滿向往,我原本以為是培養作家或者新聞媒體人,入學後沒多久,我開始質疑自己的選擇。
大一隻有兩門必修課,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我興沖沖地跑到北大的教材中心買了教科書,上了一個月的課後,我有苦說不出。我發現自己把中文系想得太美好了,錯誤地以為這裡是培養小文青的花圃。我清楚記得,沈陽老師的現代漢語課,我們是從漢語拼音聲母表開始學起的。話說聲母表,我的記憶還停留在小學一二年級,那位長得蠻可愛的語文老師教我們的bpmf的發音……誰能想到,經過高考的奮鬥到了北大,還得再學一遍聲母表,而且要記住每一個聲母的學名和标法。比如“b”有一個特别文藝的名字叫做“雙唇不送氣清塞音”,“f”叫做“唇齒清擦音”……我不僅要痛苦地理清聲母的發音,還要記住那些詭異的學名。
從那時起,我的内心對中文系有了陌生的距離感。因為,我覺得中文系是學習如何創作的。比如我小時候很喜歡讀北大中文系的曹文軒老師寫的故事,因此對北大中文系充滿向往,認為讀完北大中文系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一名作家,然而學着現代漢語和古代漢語知識,我真心苦惱,這哪裡是我要的中文系啊!後來,我還發現我那麼喜歡的曹文軒老師,講課時比較學術化,聽得我直犯困。
古代漢語課讓我有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感覺。邵永海老師從古代漢語的“六書”開始講起,一個會意字娓娓道來地講了一個星期……我當時就琢磨着,這個甲骨文我們現在社會裡又用不上,學這個東西幹嘛用呢?
大一開始時,課業不重,我常在QQ空間裡琢磨着寫文字。半個學期後,為了應付各種課程,我荒廢了空間裡的日記。學了半年,美麗的“作家夢”嘩啦啦碎了一地。如果不當作家的話,學中文可以幹嘛呢?我心生疑惑,反複問自己。時間一天天過去,我就像蔫了的草兒一樣不得勁兒。第一個學期結束,我的平均成績80出頭,在110多個同學裡排第70名。我仍然清楚地記得,我忐忑不安地找教務看自己的成績。成績是按照排名來的,我翻了一頁又一頁,在第三頁上找到了我的名字。看到排名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内心好蒼白啊,曾經以全省第六名的資格錄取到北大中文系的人居然在中文系堕落了……我備受打擊,心想,如果再不好好學習中文,我會不會成為最後一名?即便不喜歡中文,也要硬着頭皮去啃書。事實上,這個排名直接決定了我未來三年必須非常非常努力,才有可能迎頭趕上别的同學,也決定了我未來三年必須泡在書的世界裡,才有機會争取保研。
大一下學期開始,我制定好每天必須學習至少六個小時的計劃。于是,高三三點一線式的學習節奏又在北大光榮上演了。現在想來,若不是自己還有喜歡鍛煉的一點點嗜好,一天的日子是重複而單調的。不當作家,當老師也挺棒
2012年,我已經是大三的老油條了。想着自己一直悶在書裡,可能和社會有點脫節,于是就想去社會上鍛煉一下。學習任務比較重,所以我不敢輕易放下學業去公司實習,就想到做點兼職工作。學姐建議我去未名BBS上找找,學中文的做做課外輔導多好,容易上手。
一開始,我想找家教,也就是在學生家一對一輔導。我比較擅長初中、高中的語文和英語,所以在BBS上找的家教,是瞄準了那些需要英語和語文老師的帖子。一般來說,隻要把簡曆發送到家長留下的郵箱後耐心等待就好。
以前,我覺得勤工儉學是件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父母是知識分子,家風一向很嚴,爸爸媽媽從來不讓我去勤工儉學,他們總說:“管好你的學習,把成績拉上去就好,到時候好好保研,在北大繼續讀書,不然你學這個專業找工作會比較麻煩。”後來我發現,要做好兼職必須先學會看淡“勤工儉學”這個詞,我很感謝自己從勤工儉學開始積累經驗,教了很多的學生,走了很多地方,懂了很多道理。
各種陰差陽錯之下,北大青鳥聯系到我,讓我去參加面試。我非常忐忑,畢竟沒有實踐經驗。因為自己對高考和自主招生的題型多有研究,所以我順利獲得了在機構授課的機會。可以說,2012年暑假起,我成長得很快。
當時機構和浙江的幾所重點高中有合作的項目,于是派了老師到浙江去給準高三的學生上課,内容主要是兩大闆塊,一是針對高考,二是針對自主招生。我被派去上課。第一次面對講台下的100多個高中生,我非常緊張,一緊張我就轉過身去寫黑闆。我連續上了一周的課,雖然前期準備了一個月,但我對自己的第一次表現并不滿意,覺得知識點都隻是點到為止,太淺了。第二次是給幾個準備北大和清華的自主招生考試的學生講課,他們專程從外地趕到北京來集訓。北大中文系的自主招生考題大部分取自北大中文系的本科生課程,而中文系的保研資料裡系統地梳理了四年的本科課程。為了教好這幾個學生,我把中文系的保研資料仔仔細細地啃了一遍,然後把這些大學的知識一點點地傳授給那些學生。
北大中文系的學生,如果好好學習的話,能夠把中國文學、語言學、比較文學和世界文學等很多的東西串聯起來,因為初中和高中主要以應試教育為主,中學生的學習時間非常有限,所以對于中國曆史上的許多名家課本外的信息他們并不了解。此外,北大的招生考試喜歡用一些很靈活的語言學的知識來刁難高中生。我能夠恰到好處地把語言學的知識運用到授課當中。比如,有一年北大的自主招生考試出的試題是:血和鴨兩個字在古代讀入聲,請問下面哪一個字不讀入聲?①甲②鳥③恤。這道題非常有趣,它考察學生是否能夠靈活運用古代漢語六書的知識。一般來說,高中生知道漢字的六書包括——象形字、會意字、指事字、形聲字、轉注字和假借字,然而六書對漢字的字形結構和字體源流的分析遠遠不夠。這道題考的是如何去分析形聲字。在題目中,鴨是一個形聲字,甲是聲旁,鳥是形旁。恤也是形聲字,豎心旁是形旁,血是聲旁。因此,如果“血”和“鴨”是入聲字,那麼,恤、甲也必定是入聲字,隻有鳥字作為形旁,為非入聲字。
這道題,很多學生是用猜的,沒有聯系到自己平常所學到的知識,往往不能夠得出正确答案。每當我和學生們分析這道題的解題思路的時候,我發現他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讓我覺得十分的滿足。
就這樣,我當起了老師。北京、浙江、山東、吉林、陝西,每次出門遠行的時候我會害怕,但是慢慢去克服。五年多來,感覺自己在傳道授業解惑的過程中不斷地學習和掌握新的知識,是和這些高中生們共同進步、一起成長。
做課外輔導越來越有把握後,如何讓傳統冷門的中文系熱起來,是我一直在琢磨着要告訴那些孩子們的。每次我把一種語言學的東西講得和數學一樣,就像剛才舉例那樣去推導,我就看到一群孩子開始是看到題時大呼“什麼鬼”,然後是全班同學異口同聲大喊“原來如此”,看到他們的變化,我的心裡笑開了花。我發現,很多高中生願意去了解漢語的奧妙,而不是被動地學習。當我從漢語的構詞的角度分析媽媽和奶奶這兩個詞,分析維他命和吉普同時作為外來詞卻是不同的依據,告訴他們挖深了存在兩種理解的時候,我會很開心。(注:在現代漢語的構詞上講,“媽媽”是一個重疊式合成詞,“奶奶”是一個疊音詞,所以我們可以單獨說“媽”,但是不可以說“奶”;維他命是一個兼有譯音和譯意的詞,而吉普是純譯音詞,所以維他命和吉普是不同的構詞。)其實,和學生交流的過程也是自己成長的過程。上大課的時候,因為我長得顯小,所以學生一開始總想表現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或者說傲嬌的樣子。我得想方設法hold住,所以在反複的訓練中,我慢慢學會去發現不同學生的脾氣和性格,盡量讓課堂充滿鮮活的氣息。
在傳道授業解惑的過程中,我發現,中文系畢業後不當作家,當個老師也是非常棒的!因為如果你講得足夠好,會有一群學生粉總是在QQ和微信上不定時地“騷擾”你,讓你忙得樂此不疲!
刷港劇寫論文,不亦樂乎!
大四,我沒有特别辛苦地刷夜學習。放輕松的心态讓我的績點一度達到了3.90。
其實,北大中文系很特别,雖然是一個古老的院系,但十分強調創新,中文系的老師希望每一個學生都可以有新點子,而不是人雲亦雲的想法。因為想保研,前三年我的壓力比較大,所以不論是論文還是考試始終比較保守,成績也就一直比較一般。當我确定保研武大後,壓力沒那麼大了,我敢于放手嘗試新的解讀視角,成績就好了一些。
那時候,我上了北大中文系當代文學教研室李楊老師的《大衆文藝與文化研究》。一開始,我覺得當代文學所講的大約是關于延安文學新方向、十年文革以及改革開放後的各種文學形态的解讀,後來發現這是一門非常有趣的課。因為,李楊老師的分析是各種有意思的電影,比如周星馳的《大話西遊》,曾風靡一時的《海角七号》,溫情脈脈的《北京遇上西雅圖》,勵志的《中國合夥人》,懷舊的《緻我們終将逝去的青春》等等。老師的課不僅僅是停留在文本的解讀層面,他把圖像和文本結合起來,這種方式颠覆了我多年來對中文系是“磕書”的院系的想法。我從小就是個港台劇粉,1994年開始追劇。所以,我在課後大膽地跑去問老師,我可不可以研究台劇和港劇。老師說方向很好,可以作為前沿的領域去研究。但是,我心裡隻覺得遺憾,因為我要離開北大了。李楊老師隻是把我領進門,其他的還要靠自己來琢磨。
到武大讀研究生後,我堅持了對港劇的研究。當代西方文論中有一種方向叫做文化研究。發表資格論文的時候,我寫的是港劇《原來愛上賊》。研二開題,我定好了自己研究港劇的方向——香港無線金牌監制戚其義的港劇研究(注:戚其義乃香港金牌監制,曾經導演了著名的“天地三部曲”,即《天地男兒》《天地豪情》和《創世紀》,另外港劇《金枝欲孽》《珠光寶氣》《妙手仁心》也出自戚其義的妙手)。研三,我一邊準備考博,一邊申請新加坡的南洋理工大學,一邊準備畢業論文。港劇在中國一直有着一群鐵杆粉絲,大家對古天樂、宣萱、佘詩曼、張智霖和袁詠儀等港劇紅人耳熟能詳。香港的流行文化,在香港和新加坡等地的知名高校已經作為一門文化研究的課程來開設,比如香港中文大學的新聞傳播學院、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黃金輝傳播學院等,然而這些前沿的研究更多集中在香港電影的研究,而港劇的研究相對冷門一些。比起香港和新加坡等地,國内的高校并沒有專門設立文化研究系,對香港流行文化的研究更是寥寥無幾。我總有一種感覺,如果我能在大學教書的話,我希望未來的自己可以把港劇研究引進中國高校的課堂,讓學生們用一種嚴謹的學術視角來解讀香港的流行文化。考博的時候,每一個考生都需要提交一份未來的研究計劃,在面試的時候,考官會根據研究計劃來提問和考察你的研究潛力。我提交的研究計劃,就是和港劇的研究緊密相關的主題,面試官們挺喜歡并且肯定了這個研究方向,這讓我對港劇的研究又多了一些自信。
研究生的最後一年讀下來,我嘗盡了“熬”的滋味兒。
武大的考博時間很晚,大約是在研三下半學期的期中,也就是5月中旬,因此考博這事兒拖拖拉拉的也持續了将近一年的時間。新加坡國立大學和南洋理工大學的申請後的審核周期持續6~8個月左右的時間,等待過程令人煎熬。
2016年5月20日,我收到了武漢大學和南洋理工大學的入學通知。煞費苦心的考博,然後經過N進4的初試,外加三次4進2的複試,我終于是浴火重生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覺得我的學生時代似乎在離我一點點遠去,我并不想全心全意地工作,隻想和工作保持若即若離的關系。當我拿到兩個錄取通知的時候,我有點左右為難。後來我和父母商量,他們更希望我在國内念書,有一個相對熟悉的學習環境。最後,我決定繼續留在武大文學院讀書。
在中文系,我努力地耕耘了七年的時間,從七年前對中文系的課程感到陌生,到逐漸确定和堅持自己的研究方向,我覺得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冷門”專業。讀博後,我必然還是在讀書和論文的世界裡。我想,我大概會保持邊做學生邊做老師的狀态,時間自由而豐滿,日子過得很快、很累、很充實。我覺得自己算得上一個夢想家,一點一點去改變,也在發現未知的可能。
北大中文系很特别,雖然是一個古老的院系,但十分強調創新,中文系的老師希望每一個學生都可以有新點子,而不是人雲亦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