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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那湖區

時間:2024-11-05 02:03:31

在慣常的雨打樹葉聲中醒來,夾雜其中的鳥兒啾啾聲尤其悅耳。置身狹小房間的我宛如在無邊的大自然中,除了自然的聲音,身心内外一片靜寂。心若無風晴日的湖面,對,像去年夏天在英國湖區所見過的諸湖面。坎布裡亞郡因為有諸多大大小小的湖,故而以“湖區”聞名。更有趣的是,鑒于英國詩人華茲華斯與湖區的關系,坎布裡亞郡要不要改名為“華茲華斯郡”也熱議多年。

在英國很少有一個地方像湖區一樣與一個人有如此密不可分的關系。其蟲鳥花石處,草木山水間,到處可見華茲華斯的影子,可聞其聲音,循其腳步。華茲華斯是英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如此自然并頻繁将當地的地名寫入詩中的詩人。除了在劍橋的大學時光,畢業後在英國南部、德國的短暫逗留,他一生皆在湖區度過。華茲華斯生于,長于,行走于,寫于,安息于湖區,與湖區情深意笃。無論他曾身在何處,他對湖區的深情貫穿于他一生的詩歌創作中。

詩中的湖區

我在詩人故居買過一張地圖theWordsworthPoeticalGuidetotheLakes。箭頭将湖區的各湖、山谷、河流、地方與四周空白處華茲華斯相應的詩行連接起來。從他的出生地考克茅斯鎮與家附近的德文河開始到他上學的埃斯威特山谷,山谷中的霍克斯海德鎮,再到他從家到學校常常走經的第一大湖溫德米爾湖,皆被他精彩地寫入詩中。他住過的格拉斯米爾、瑞德小村,他眺望的瑞德湖,他工作過的安布爾賽德小鎮,激發他寫《詠水仙》的湖區第二大湖奧斯湖,讓他在當時聲名大振的《達頓河詩集》中的達頓河等等都在他的詩裡得以永恒。地圖上還有華茲華斯不止一次寫到的湖區高山赫爾維林(Helvellyn)、斯基多(Skiddaw)山峰與赫爾姆峭壁(HelmCrag)(該峭壁頂端從格拉斯米爾各處望去像是對望的獅子與綿羊,所以又名“TheLionandtheLamb”),等等。

赫爾姆峭壁是華茲華斯與妹妹多蘿西∙華茲華斯常常攀爬之處。據多蘿西的日記記載,在入住格拉斯米爾尚不滿四天,兄妹二人已将赫爾姆峭壁列為他們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華茲華斯常常在戶外創作,妹妹緊随其後謄寫詩句。時至今日,二人去往赫爾姆峭壁必經的小樹林中依然标記着他們曾經休息、整理詩文的地方。我攀爬的那日晴朗無比,在險峻的峭壁之上,我可以想象華茲華斯手腳并用,屏息聽風,并且平靜喜悅地看格拉斯米爾山谷裡的居民,以及峭壁對面的迷人水潭:伊斯代爾水潭(EasdaleTarn)。那也是兄妹兩人常常徒步閑走之地。在通往伊斯代爾去的途中,我看見多蘿西∙華茲華斯的日記中以及華茲華斯的詩歌中描寫的散卧在山坡各處的孤羊,它們似乎從華茲華斯的時代一直卧在那裡。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那裡總不乏三三兩兩的旅人,像我一樣循着詩人的腳步行走吟誦。

湖區至今還有著名的“天鵝”(TheSwan)客棧與酒館。在“天鵝”酒館裡依然可以看到牆壁上寫着華茲華斯用雙韻體寫就的《車夫》中的那句:whodoesnotknowthefamousSwan?

這樣的地方在湖區數不勝數。其中,奧斯湖的“湖水之濱,樹蔭之下“雖然已不再有萬千水仙随風搖曳,但“theWordsworthpoint”成為該湖地圖上的一個重要标記,向世人準确無誤地指明《詠水仙》的靈感之地。奧斯湖不遠處是湖區另外一個傳說所在,愛利瀑山谷(“AireyForceValley”)。愛利瀑布本是因一位姑娘思念情人過度而在此殉情聞名,華茲華斯的同名詩《愛利瀑山谷》用他獨特的方式吸引遊客去感受那裡搖晃的樹枝與瀑布的聲響如何“有力地挽留/行人的腳步并使他萬念俱寂”。

在格拉斯米爾有一家以詩人的簽名為名的酒店,詩人的簽名下是一句他在《告别》中描寫格拉斯米爾的詩句“theloveliestspotthatmanhatheverknown”(原句中最後一個詞是found)。

華茲華斯不僅描寫湖區角角落落的人與風景,而且還為其中一些地方命名,集中反映在第二版《抒情歌謠集》中的“地方命名組詩”(poemsonthenamingofplaces)。他在這組詩的前面稍加了解釋,大意是,作為住在鄉下并且熱愛鄉村風景的人,有時候因在某些沒有名字的地方經曆了一些事情,産生了特定的感情,便對它們産生了極具個人色彩的興趣。因此,他與朋友為這些地方命名,以抒發這些感情,記載這些經曆。這五首詩,分别以詩人的妹妹多蘿西、喬安娜(未來的妻妹)、詩人自己、詩人與弟弟約翰以及柯勒律治等的經曆、瑪麗∙哈欽森(後來成為他的妻子)命名:“愛瑪的山谷”、“喬安娜石”、“冒失判斷地”“威廉峰”、“瑪麗角落”。兩年後他補充了為弟弟約翰寫的“約翰的樹林”。華茲華斯或許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他于此地的歸屬,他對各個地方的命名讓人想起亞當在伊甸園為那些與他同住的萬物命名的場景。是啊,湖區,在很多方面,都是華茲華斯的伊甸園。

華茲華斯在回憶湖區小鎮霍克斯海德的文法學校與住處的生活時,曾經記錄了學習、溜冰、釣魚、劃船、戲耍等他認為“toohumbletobenamedinverse”(太渺小不足以詩言)的“瑣事”。然而恰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使湖區大大小小的角落生動無比。那個巴掌大的小鎮,幾乎一切皆有形、無形地與華茲華斯緊密地聯系。其自然風景、學校、教堂、街道、湖水以及他生命中出現的人,例如與他早起一起環湖讀詩的同學、鼓勵他寫詩的泰勒校長、如母親般照顧他生活起居的泰森夫人等皆随着他的詩文為世人所知。凡是熟悉他詩歌的人,在那個小鎮與湖區的很多地方,幾乎能步步成詩;不熟悉他詩歌的人,也總會被一遍遍以各種方式提醒。華茲華斯的聲名在此中堅若磐石,湖區成就了他的偉大,他的詩行使湖區舉世聞名。

誰不知那著名的華茲華斯?

如果在湖區碰見任何一個人都能說出一兩句華茲華斯的詩,我不會驚奇。畢竟,英國的春天是水仙花的春天。商店裡的水杯上、書簽上、冰箱貼上、絲巾上、毛巾上,甚至商品袋上都印着華茲華斯的《詠水仙》。你想不知道都難。

然而,讓我久久無法平靜的是我在華茲華斯居住時間最久的故居瑞德山莊(RydalMount)所見到的一個打掃衛生的老妪。她看上去已年近七旬,是詩人故居的志願者。她帶我把背包放在故居入門處的小門房中,便去打掃衛生了。我遊覽完畢去取包時,她問我是否來自中國。我說是,并且告訴她我非常喜歡瑞德山莊。她眼睛一亮,問我是否喜歡華茲華斯的詩,我回答,非常。她繼而問我最喜歡哪首,我一時語塞,說,他的很多作品我都喜歡,比如,《序曲》、《漫遊》、《邁克爾》等等。我可以感受到,這些詩的題目讓她開心不已,尤其是《邁克爾》,她說無論是作為孩子還是老人,讀那首詩皆是一種emotionaljourney。我們談到了那首詩中的愛、孤獨與堅強。我問她是否常讀華茲華斯的詩。她說一有空便讀。我忘了問她為什麼讀。後來我想,還會有什麼比“喜歡”是更合适的理由呢。

這位老妪多像華茲華斯詩歌中那些給他神啟的老人,撿水蛭的老人,或是倫敦街頭一言不語的盲乞丐等。這些老人在華茲華斯的詩中毫不起眼,甚至身體上有或多或少的殘疾。但正是他們往往出現在華茲華斯最需要精神指引之時,其言語和沉默在無意中給詩人仿似“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啟示與“及時的忠告”,為他指點迷津。憶及華茲華斯詩中諸多與老人的偶遇,我忽覺這位七旬老妪恰是一首華茲華斯式的詩。

湖區的大小角落,當地的傳說,尋常百姓的經曆,湖區所有啟發詩思的人與物都是華茲華斯的詩歌素材。愛人的美在斯賓塞、莎士比亞等的詩行中永存,湖區的地名、故事,甚至花草樹木卻在華茲華斯的詩行裡恒久。

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序言》中曾言詩是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這些情感在平靜中而起,待平靜淡去,情感凸顯,便成詩文。待到寫成此文,我才意識到清晨的平靜已漸漸消失于這些包裹着回憶與情感的文字中了。

責任編輯:鐘鑫

凡是熟悉他詩歌的人,在那個小鎮與湖區的很多地方,幾乎能步步成詩;不熟悉他詩歌的人,也總會被一遍遍以各種方式提醒。華茲華斯的聲名在此中堅若磐石,湖區成就了他的偉大,他的詩行使湖區舉世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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